第23章 责无旁贷
郭旭听出那惊醒自己的只不过是摩云山上的训练之声，这才笑了笑，放松了警惕。
从榻上下来，打开房门，走出厢房，郭旭在台阶上深深的伸了一个懒腰，惬意的叹了一口气。
这个时候，赵元山正在院子里替昨天看到过的那个孝子洗脸，听到郭旭的声音之后，便回过头来笑道：“请你稍等一会儿，我这里马上就好了。”
郭旭笑道：“不急，我也不是那么急着下山的。”
过了一会儿，赵元山给那孝子洗完脸，摸摸他的头，笑着说道：“好了，放牛去吧。”
那孝子脆生生的答应一声，拿起一根鞭子，从牛棚里赶出一头大水牛来，骑着走出了院子。
赵元山自己也洗过脸之后，将木盆里的水倒掉，重新给盛了一些热水，再在屋檐下的水缸里加一些凉水，端过来放在郭旭脚边的台阶上，看着郭旭说道：“先洗一把脸再说吧。没有新的毛巾，就用我这个，你不介意吧？”
郭旭一个大男人，当然不会介意这个。他笑了笑，蹲下来洗脸。
“你好像很急着送我走啊，难道连早餐都不请我吃么？”郭旭一边洗脸，一边笑着说道，“其实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是不是应该联手，先把我们自己的兄弟救出来再说？我想，那些追杀我的人虽然被你们赶走了，但是他们肯定不会甘心就此离去，肯定还会回来的。而且他们回来的时候，肯定又找了不少援兵，到时候你们如何应对？”
赵元山笑道：“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有我们大哥在，自然有办法应对。如果他们敢来侵犯我们摩云山的话，保证让他们有来无回。其实这件事我们三兄弟昨天晚上商量了很久，我是一力劝大哥他答应你的。”
“哦？”郭旭笑道，“原来是你想出山了，这才劝你大哥也出去吧？”
赵元山严肃的说道：“那当然了，男子汉大丈夫，生于乱世，不能一个人苟且偷安，而是应该趁势而起，创一番事业才是。更何况，你说得也没有错，以我们大哥的大才，实在是不应该埋没在这个小小的摩云山，而是应该去一个更广阔的天地施展他的才华才是。”
“说得好。”郭旭笑着说道：“那你们大哥他怎么说？”
赵元山苦着脸摇摇头，说道：“大哥他什么都没有说。倒是二哥他一力反对我的说法，说外面人心叵测，你算计我，我算计你，还不如在这摩云山上简单。二哥他是被昔日的兄弟出卖追杀，弄得有些心灰意冷了。”
郭旭用毛巾擦了擦手，将毛巾丢进木盆里，说道：“那这么说来，你们大哥估计也不会跟我出山去了。”
赵元山摇摇头，说道：“那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大哥跟我说，等你起来的时候，带你到断魂崖去见他。”
“断魂崖？”郭旭有些奇怪。
赵元山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简单的拾掇了一下之后，赵元山拿出两个烤熟了的山药给郭旭，这就是他们的早餐了。
两人一边吃着，一边绕过那间大瓦房往后山走。
走了一顿饭功夫，正当郭旭又有些气喘的时候，赵元山指着右前方说道：“就在那里了。我也不知道大哥要见你是为了什么，你跟他好好谈谈吧，我先回去了。”
说着，不等郭旭说话，他就沿着来路走了。
郭旭顺着赵元山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山头之上，归无计一个人笔直的站在那里。从这个角度看去，竟然觉得他那本来很普通的身形，显得特别的高大，那笔直的身形，又显得特别的孤独。晨风吹过，轻轻的吹动了归无计的一角和长发。
郭旭走上前去，这才发现，这里原来是一处绝壁，简直就好像刀劈斧削出来的一般。下面云风雾锁，更不知道有多深。极目远望，太阳还没有出来，只见群山连绵，千峰万柱，薄雾升腾。
站在这种地方远望，万里江山尽收眼底，真是让人胸怀大畅，豪气万千。
“大当家的好雅兴，一大早的就到这里来吹风。”郭旭来到归无计的身边，笑着说道，“这里的风景却是很不错。”
归无计知道是郭旭来了，却没有回过头来看他一眼，很平静的说道：“等到太阳出来的时候，那景象更加壮观，更加让人觉得震撼。”
“是么？”郭旭笑道，“原来你是在这里等着看日出，那我也真想见识一下，只是不知道你会不会给我这个机会。如果你现在就把我赶下山，那我就没有机会看到了，呵呵。”
归无计没有理会郭旭说的话，抬起右手，食指在身前画了一个圈，平静的说道：“看到这万里江山，不知道你有何感想？”
郭旭想了想，笑着借用了两句诗：“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归无计喃喃的重复了一遍，叹息一声，说道：“是啊，古往今来，多少英雄豪杰为了这江山如画，纵横驰骋，尽情的挥洒豪情。始皇帝君临天下，楚霸王所向无敌，卫青、霍去病扬威万里。这些英雄都曾叱咤风云，结果到头来，还是一抔黄土，不知埋骨何处。”
郭旭笑着说道：“可是他们的声名，必定流传千古，为人称颂。而跟他们同时期的人，更多的是默默无闻的死去，就好像这万里江山中的一粒尘土，来也无声，去也无声。人生在世有很多种活法，就看你怎么选择了。”
归无计点点头，说道：“看来，你也是想要成为征服这万里江山的人了？”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回过头来看郭旭一眼。
郭旭笑了笑，没有说话。
归无计终于回过头来，看着郭旭说道：“可是我看得出来，昨天你到了我们摩云山的时候，你看到这种和平宁静的生活，你是十分向往的。在你的内心里，你渴望过这样的生活。那为什么你又要跟我这些话？这岂不是口不对心么？”
郭旭笑道：“不只是在这里。在三才庄的时候，我流连忘返；在少山的时候，我更想从此老死在那里不出来。你说得没错，我是向往这样的生活，我希望和平，渴望宁静。但是，向往和责任是两回事，我一向都分得很清楚。”
归无计看着郭旭，眼睛里露出疑惑的神色。
郭旭笑了笑，认真的说道：“我实在一个和平的环境里长大的……”
归无计点点头，说道：“你是雄风镖局的郭大少，周围不知道多少人照料着你，呵护着你，你这个郭家的大少爷，当然不知道什么是民间疾苦了。”
郭旭笑了笑，也没有解释，继续说道：“在我原来的世界里，没有战争，没有饥饿，人人都安居乐业。他们每天奔忙，只为了让自己和家人过得更好，更舒适，其他的什么都不用担心。但是后来，我发现这个世界原来不是这样的，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生命担心，每天晚上睡下，都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今天吃了两个山药，还不知道下一顿饭在哪里。当生存，都必须要付出所有的努力，根本就没有时间没有精力来考虑其他事情的时候，我不得不说，这个世界，真的是很悲哀。”
归无计回头看着远方的山峰，没有说话。
郭旭继续说道：“眼前这个已经不是我所熟悉的那个世界。我内心确实是渴望宁静，向往摩云山上这种和谐的生活，我也完全可以找一个地方隐居起来，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问，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与世无争。但是不管我怎样，外面的混乱还是在继续，外面的世界还是一片哀鸿遍野。不是说我闭上自己的眼睛，关上自己的耳朵，这个世界就变成我原来那个和平的世界了。这个就叫做掩耳盗铃。”
“所以，我决定要恢复我印象里面那种和平的世界。摩云山这样的生活，人人都向往。我要的不只是这山上几百个人躲在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过这种生活，我要天下所有的人，都能够过上这种生活！这才是我必须承担的责任，无论如何都不能逃避。”
归无计悚然动容，嘴唇却还是紧紧的闭着，没有说话，眼睛里却露出热切的表情，不过郭旭没有看到。
郭旭继续说道：“我知道，和平需要鲜血和马刀才能换取，在这个过程中，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死亡。但是为了实现天下大一统，让所有人都能安心的吃饭，踏实的睡觉，让所有人都过上摩云山这样的生活，这些牺牲都是必须的。整个天下的和平，才是正在的和平；摩云山的和平，只是消极的避世，是掩耳盗铃。我已经做好思想准备了，随时为这个目标而努力。”
“其实，我也曾经有你一样的梦想。”归无计终于悠悠的说道。
郭旭说道：“有梦想而不去做，就永远都是梦而已。”
归无计没有理会郭旭说的话，看着前方，悠悠的说道：“当年还年少的时候，我雄心万丈，仗剑天涯，只想凭着一己之力，创造一个天下无战的局面。就算四处碰壁，伤痕累累，我也一直都没有放弃。直到后来，我遇到了一个姑娘，她的名字叫做陈好，就是很好很好的那个好……”
郭旭心里一动，想起了那个镯子，还有三才庄的陈大。归无计说的这个姑娘姓陈，那么……是不是跟陈大有什么关系呢？
果然归无计继续说道：“她就是三才庄陈大的女儿。她很漂亮，很端庄，很含蓄，一举手一投足，完完全全就是一个大家闺秀。我一见到她，就如痴如醉，神魂颠倒，再也不能自拔。”
郭旭也大概想到了。能够改变一个男人的，就只有女人而已；能够让百炼钢化成绕指柔的，就是一个“情”字。
归无计已经陷入了回忆里，看着前方，悠悠的继续说道：“她也很喜欢我。我们一起在月光下漫步，在花海里奔跑。杏边、桃树下，都记录着我们的欢声笑语。我都几乎忘记了自己的抱负，忘记了自己应该为天下人做一些事。”
郭旭静静的听着。一个热恋中的年轻男人，内心是温柔的，根本就不会想着征战杀伐的事情。
归无计继续说道：“后来，我终于惊醒过来，重新想起了自己的抱负。我就跟她说了，她也很支持我，鼓励我去实现自己的梦想。可是我舍不得她，我想要她跟我一起去。”
“她答应了，然后我们就一起去见她的父亲陈大……那时候，他还不叫做陈大，也不是住在三才庄……”
“可是，她的父亲不答应她跟我走。他说我的梦想根本就是痴人说梦，永远也不能达成。他还说，生在乱世，能够自保就已经很不错了，还想要什么救济天下，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他赶我走，我不走，他就各种辱骂。忍无可忍之下，我就跳上去，将他暴打了一顿。”
“他毕竟是她的父亲，她就去护着他，然后……错手之下，我就重重的一拳打在了她的头上……那一拳，打得好重，真的好重，‘咚’的一声。她立即就倒在了地上，晕了过去。”
“她没有死，却也一直都没有醒过来。”
“她的父亲又打我，赶我走。我没有再还手，失魂落魄的回到自己的家里。这一走，就是十年，我再也没有见到她，因为她的父亲不准我见她。”
“那天你带回来的那个镯子，是当初我送给她的，她一直都当作最宝贵的东西收藏着，从来都没有离身。现在，她又让人把这个镯子交还给我，这也就是说，她终于还是走了……”
郭旭从侧面看见，一滴晶莹的泪珠从归无计的眼角滑落下来，顺着脸颊滚落到衣衫上，迅速的扩散，变成一个圆点。
郭旭不知道怎么安慰归无计才好。
实际上，归无计好像也不需要安慰。他说得那么平淡，脸色那么平静，就好像在述说一个遥远的故事。他的眼泪，好像只是被一个别人的故事感动了而已。
归无计伸出右手，用食指轻轻的刮去脸上的泪痕。
“啊——”归无计忽然张开双臂，双拳紧握，发出一声高亢的长啸，那声音远远的传了出去，在群山之间碰撞，引得群山跟着轰鸣。
他好像要把这些年郁积在胸中的苦闷一下子全部吐出来一般，这一声长啸真是好长好长。
良久，归无计终于停止啸声，回头看着郭旭说道：“陈大让你将那镯子交给我，你知道是什么意思么？”
郭旭还没有回答，他自己已经说道：“他就是在说，现在好儿已经不再了，我想要做什么就尽管去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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