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不得乎亲，不可以为人（1）
兵营内，治安军士兵正在操练。李耀祖边走边翻看几份电报，治安军第一大队的副大队长史天诚与之并肩而行。
“接到我们的协查电报后，保定警察局的段局长立即派人拜访了慈善总会的赵平津，并特意询问了福公子的下落。”史天诚指一下李耀祖手里的电报纸，又说：“这是赵大善人亲自给您的回电，希望对其义子多多关照。”
“枪伤怎么回事？”
“电报里也有解释，应该没什么问题。”
李耀祖猜疑地说：“可我总觉得这位福公子不是一般人。他太冷静了，平和的眼神里又暗含着刀光剑影。这份处乱不惊、稳如泰山，并不是富家子弟该有的气度，更像一位久经沙场的战士。”
“耀祖啊，赵大善人的回电就在这里，不用疑神疑鬼。”
“警察局办事通常只是例行公事，浮皮潦草，不太上心。天诚，我的意见是，派我们的人暗查赵平津。”李耀祖就像嗅到鱼腥味的猫，蠢蠢欲动。
史天诚一乐，笑着说：“查赵平津干什么？查这位大善人如何行善积德？还是查一下他们慈善总会的账目是否清楚？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嘛！要查你去查，我可没时间。”
李耀祖继续朝前离去。
史天诚对着他的背影又说：“耀祖，我去慰问一下家属。福公子这边，你随便问两句，赶紧放人吧！”
治安军刑讯室的门打开了，李耀祖进屋。周长河稳坐在受审的位置上，对李耀祖正眼不瞧。
角落里，一名治安军书记员摊开纸笔准备做笔录。
“到了我这里没有不开口的，你最好老老实实地回答我的问题。不必动用这屋里的刑具，我们都能省些力气。”李耀祖开门见山。
“你想问什么？我身上的枪伤吗？”周长河颇为不屑地笑了笑。
“是的，对此我确实感兴趣。”
“前两天送货的时候遭遇土匪，结果挨了一枪，就这么简单。”这是提前准备好的说辞，周长河一脸的轻松。
李耀祖却不想轻易放过他，“谁能证明？”
“我义父，赵平津。当时跟我们爷俩在一起的，还有保定慈善总会下属保丰粮店的几个伙计。你可以找他们去问问……”
啪的一声，李耀祖突然拍桌子打断周长河，大声说：“别演戏了！保定慈善总会的赵平津真是你义父吗？”
周长河轻松识破李耀祖诈供的企图，立即摆出一副公子哥的狂妄说：“不是我爹，还能是你爹呀？！李队长，人的命，天注定，我有个好爹你没有，羡慕吧？羡慕也没用！我的命好啊！而你李大队长最后只能充当炮灰，沦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哎，问完了没有？你打算什么时候放我们走？”
“你恐怕是出不去了。”李耀祖拎起一个包袱放在桌上，阴沉着脸盯着周长河，一层层将包袱皮打开。“这个包袱是你的吧？”
“是我的。”周长河不动声色，稳如泰山。
“里边都有什么东西？”
“几块大洋、几件衣服而已。”
“没啦？”
“还有……一把勃朗宁。是义父给我的，防身用。”
周长河短暂的迟疑加重了李耀祖的怀疑，他拿起那把勃朗宁，一边熟练地检查弹夹，一边问道：“在津保两地，有谁听说过土匪敢抢赵平津赵大善人的货？有吗？！之前谁听说过吗？”
“可是我们确实被抢啦！”
李耀祖举枪瞄准周长河，问道：“谁呀？谁抢的？请你慎重考虑一下，再回答我的问题！”
“土匪大旗杆。”周长河朗声回答。
枪响了，一枚弹壳从枪膛弹出，在半空中跳动。治安军书记员突然起身，战战兢兢地看着眼前一幕。那枚弹壳旋转着落地，发出轻微的脆响。
李耀祖弯腰捡起弹壳，自言自语地说：“还敢在我面前扯谎！告诉你，我比你了解大旗杆！这个穷凶极恶的土匪头子作案一向不留活口。既然福公子遇到了大旗杆，那您现在就应该是个死人！”
说完，李耀祖研究着手里的弹壳，朝门外走去。
治安军某房间内，史天诚正跟多子、木箐牍解释情况，隔壁突然传来一声枪响。
听到枪声，多子着急地往外冲，被史天诚拦阻。
“别着急，你弟弟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史天诚虽然极力安慰多子，但是不时瞟向门口的眼神出卖了他。
作为副手，史天诚太了解大队长李耀祖的脾气了，开枪杀人这种事有什么稀奇，他一定能做得出来。此时的史天诚已经开始暗中盘算，如何替李耀祖擦屁股收拾残局了。
“你耳朵聋了吗？隔壁在打枪！”
史天诚装模作样地听了听外边的动静，对多子说：“确定是枪声吗？退一步讲，即便是有人开枪，也不一定是李队长嘛！姐姐，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们李队长绝对不会动你弟弟一根汗毛。他是个正直的军人，怎么可能朝无辜之人开枪呢？除非福公子有问题……”
“我们弟弟有什么问题？这个李队长到底想干什么呀？”
史天诚琢磨着说：“他……也是履行职责，保一方平安嘛！你们应该知道，最近一段时间这土匪活动很猖狂，凡是可疑之人必须要调查清楚，这也是天津特别市公署下达的要求。”
“你们怀疑我弟弟是土匪吗？别开玩笑了！”
“没人跟你开玩笑。这位福公子是不是土匪，很快见分晓。”
李耀祖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多子抬头望去，看到李耀祖边走边研究着手里的子弹壳。“李队长，你什么意思啊？”
“狸猫换太子的故事听说过没有？据我们了解的情况，你跟弟弟多福已经有二十年没有见过面了。凭什么认定他是你弟弟？凭什么说他就是福公子？土匪冒充的也说不定。”说话时，李耀祖的视线始终停留在弹壳上。
史天诚立即附和说：“对啊！福公子是不是土匪，全凭我们李队长一双火眼金睛。”
多子愣住了，不是怀疑周长河的身份，而是因为“土匪”这个字眼记录了一段有关弟弟多禄的痛苦经历。神秘神甫的黑袍，南市天津菜馆那节断指，海河边的无头尸，这一幕幕不愿提及的恐怖场景轮番袭来。多子顿时手脚冰凉，笼罩在一片撕心裂肺的痛楚中。
“如果土匪冒充福公子，赵平津不会不认识吧？”木箐牍小声地嘟哝着。
李耀祖冷笑，似乎看穿了一切，他说：“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有他俩知道。我现在最关心福公子的真实身份，因为他的言行举止让我想到了一个恶行累累的土匪头子……”
“大旗杆？”多子突然说出这个名字，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没错，就是大旗杆。土匪大旗杆的配枪是一把大号的勃朗宁，凑巧的是福公子也有一把勃朗宁。接下来呢，我打算将大旗杆在劫案现场遗留的弹壳与这枚弹壳做比对，福公子到底是不是土匪，很快便能水落石出。”虽然凭直觉认定十拿九稳，但是李耀祖仍然给自己留下余地。
多子对于李耀祖这种荒谬的猜想感到好笑，质问道：“李队长，如果是你搞错了呢？”
“我不会错的。即便真是我的错，那也没有办法，反正人已经死了，说什么也没用了。”李耀祖这句话如五雷轰顶，扑头盖脸袭来，多子顿感天旋地转，身子一软，晕倒在地。
木箐牍正要上前，意外看到李耀祖摸枪的动作，登时吓得不敢动弹。
李耀祖持枪抵住木箐牍的脑袋，恶狠狠地说：“下一个轮到你了。木家老五，希望你识相一点，跟我实话实说。”
看着木箐牍机械地被李耀祖脱出门外，史天诚急忙上前试探多子的鼻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