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多福的隐秘身份（2）
傻子冯进喜四仰八叉地躺在院子里酣睡。多子和多米从厨房出来，多子拎着一个瓦罐，两人边走边聊。
“姐，用了你家的炉灶、柴火，还拿了你家的米面，公公婆婆知道会不会骂你？”
“骂就骂吧！早习惯了。你路上慢点儿，刚熬的稀饭别洒了。”
“知道了。我走啦！”
多子拎着瓦罐从院子里出来，脚步轻快地穿过胡同来到了大街上。几名挑着大粪桶的挑粪工迎面走来，粪霸老六也在其中。老六色眯眯地盯着多子上下打量，等她走过来之后，故意把担子一横，挡住她的去路。
多子不愿多生是非，选择绕道而行。
老六盯着多子的背影，意犹未尽地说：“这是谁家的姑娘？长得还挺水灵。”
“六哥，你真不知道还是装傻？”一名挑粪工说。
“我装什么傻？到底谁家的？”
另一名挑粪工说：“你真不记得啦？她爷们儿以前也是挑粪工，前年跟我们争地盘，不是让你出手给灭了嘛！”
老六忽然想起来了，“你是说……海光寺多家？”
“没错，她叫多子，爷们儿死了之后成了寡妇。”
老六装出心疼的样子，咂咂嘴说：“啧啧啧，哎哟，那她够可怜的，哪天有空我得去给寡妇暖暖被窝。三儿，跟你商量个事，从明天开始咱俩换换，海光寺以后归我了。”
多家。多九爷抱着点心盒子狼吞虎咽，吃相贪婪又难看。
多子从瓦罐里给他盛一碗稀粥，粥碗摆在桌上，“爸爸，您慢点儿吃，别噎着。”
“吃饱了什么也不想了。多子，你忙你的去吧，不用看着我了。再喝碗粥，我就去床上舒舒服服地躺一会儿。”见多子要收走点心盒子，多九爷死死抱住不肯撒手，说：“这盒点心不用收，就放在我的床头上，半夜起来肚子叫唤，还能再垫补两口。”
遇到这种孩童般贪嘴的父亲，多子也没办法。父亲都那么大岁数了，真也没必要管教他，再说了，也不敢管教啊！
多禄活着的时候，只有他敢挑多九爷身上的毛病，爷俩顶嘴对骂的闹剧也经常发生。骂完了，吵累了，还是父亲最疼的儿子。多家三姐妹在这个家里只有受苦受累的份儿，尤其是丈夫过世变成了寡妇的多子，更是多九爷的眼中钉、肉中刺和出气筒。高兴了骂几句，不高兴了还打几下，多子被逼急了也敢还嘴，这下麻烦就更大了。多九爷势必将毕生研究的那些“教子有方”的损招儿一股脑全招呼到多子身上去，什么倚老卖老，装疯卖傻，无病**，寻死觅活。多子每每想起那种情景都心有余悸，道德层面的高压谴责再加上肉体的痛楚，自己不死也得脱层皮。
与其惹父亲不高兴，让他跟家里怄气，不如随他去吧！爱干什么干什么！多子心中暗想，出门时不忘调侃一句，说：“知道了。您就抱着点心盒子睡吧！”
多子磕着瓜子来到院子里，看到周长河正拿着泥铲子抹墙，一大滩和好的泥堆在院子正中。
“多福，你歇会儿吧？”
“我不累。姐，我打算今天先把咱家这外墙简单整修一遍，明天开始重点拾掇各个房间，保证搞得亮亮堂堂的。”周长河说话时手脚也不闲着，和泥、抹灰倒也有模有样，“哎，多寿干什么去啦？昨天还说帮我来着。”
“她还能干什么呀？跟着矮矬子挣钱去呗！”
“矮矬子？”
多子介绍说：“多寿的师傅，大名叫什么我也不知道，都管他叫矮矬子，是个走街串巷唱京东大鼓的。多寿每天晚上都跟着他到酒楼、茶馆去卖唱，这运气好的话也能挣回半斤米钱。”
“那妹妹还挺辛苦的。”周长河随口说。
“辛苦的是大姐。几年前家里断了粮，米缸空了。多禄嚷嚷着肚子饿。为了换两斗小米，爸爸逼多米嫁给了一个傻子。傻子冯进喜真是太可恨了，整天吃饱了喝足了，就知道拿着鞭子追打多米。不信你看看去，多米的胳膊大腿到现在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多子越说越来气，恨不得隔空将傻子揪过来揍一顿，“我们大姐挨打了之后，还不敢跟公公婆婆说，因为说了也没用，公公婆婆反而认为是她惹傻子生气了……”
周长河突然问道：“你刚才说那个傻子叫什么？”
“冯进喜。你问这个干什么？想找傻子算账，给大姐出气呀？我劝你还是省省吧！清官难断家务事，你就别掺和啦！”
“没有，我也就是随便问问。”
说话时，周长河也没闲着，泥铲子上下飞舞，熟练地和泥、抹灰。多子看着即将整修完毕的这面外墙，心生敬佩，“瓦匠的活儿你也会干？”
“这有什么难的？”
“你怎么会干这个的？福公子不会在赵平津家里干杂活吧？”
“义父待我很好，平日里是不让我干这些粗活儿的。不过我这个人闲不住，就喜欢整天跟家里的长工、计们混在一起，久而久之什么活儿都会干了。”周长河解释道。
多子扭头看了一眼屋里，低声说：“你也看到了，我们家穷，肯定不能跟赵大善人的毫宅大院比。多福，你跟姐说实话，是不是想回保定去？不愿意跟我们一起过苦日子？”
“没有啊！”
多子狡黠一笑，一副早已看穿对方心事的表情，说：“嘴硬！你有病啊？家里穷成这样，吃顿饱饭都成问题，傻子才不想走呢！我跟你说啊，想走的时候先告诉我，我会说服爸爸的，肯定不能让他拦着你。”
周长河一乐，感激地说：“姐，谢谢你。不过我这次回来，就没打算再离开天津。”
李耀祖夜访赵府，赵平津意识到来者不善，一边热情接待，一边偷偷吩咐管家立即去请保定警察局长的段文案。放下茶碗，李耀祖开门见山，询问多福的身世。
赵平津回答说：“多福是我的义子。二十年前，天津海光寺的多九爷家境贫寒，无力抚养这个孩子，故央求我带回了保定府。”
“你确定坐着多家的马车回天津的那个人是你的养子多福吗？”
李耀祖明显话里有话，但是赵平津不愿意在这件事情上产生争执，依然客气地说：“这还能有假？我亲眼看着福儿上的车。”
“据我们调查，前两天你们赵府街头收治了一名中枪垂死的乞丐，凑巧的是，你的义子多福身上也有枪伤，难道这是巧合吗？”李耀祖看上去胸有成竹，语气也越发咄咄逼人。“赵会长，如果你确定去天津的那个人是多福，那么我想请问你收治的那个乞丐又在哪里？”
面对李耀祖的步步紧逼，赵平津颇为不悦，耐着性子说：“李队长，你是在审问我吗？你怀疑我赵平津弄虚作假，让一个乞丐冒充多福回天津？这么做对我有什么好处？”
“说不好，也许答案只有您自己知道。赵会长，我现在想跟您了解一下那个乞丐的来历和下落。他长什么样子？哪里人？怎么中的枪？中了谁的枪？谁给他救治的？现在他又在哪里？”李耀祖一连串的发问，眼睛闪着亮光，如同对猎物穷追不舍的鹰犬。
“李队长，那个乞丐已经走了，至于他去哪里我怎么会知道啊！”四两拨千斤，赵平津一句话便化解了李耀祖的攻势。
李耀祖看出赵平津的抵触，换上一副笑脸说：“赵会长，你不要着急嘛！兄弟我愿意相信你，或许你有什么难言之隐，总之一句话，只要你跟我说实话，一切都好商量；如果你故意隐瞒，这个事情恐怕就变得复杂了。”
笑里藏刀！赵平津知道李耀祖会揪住不放，索性拉下脸说：“我不明白，你到底在怀疑什么？如果怀疑多福的身份，我可以给你打包票；如果想找那个乞丐，请你出门去，我家里肯定是没有的。”
“赵会长，我说过了，不想把事情搞得不好收场。你执意不肯配合，那只好请您跟我走一趟啦！”
说着，李耀祖站起身来。
“我是不会跟你走的！”
“这恐怕由不得你。”李耀祖转身，向身旁的治安军士兵下了命令：“给我带走！”
两名治安军士兵上前拖拽赵平津，赵平津极力挣扎。就在这时，管家引领警察局长段文案进门，身后跟着一队荷枪实弹的警察。警察们冲上前去，持枪与治安军士兵对峙。
段文案大步来到赵平津面前，安慰道：“赵会长，文案来迟一步，让您受惊了。”
“你可算是来了。我就感觉他是来找茬儿的，所以才通知了你。”
“您放心，交给我来处理。”段文案来到李耀祖面前，神情倨傲地上下打量着他。
李耀祖皱起眉头，朝治安军士兵摆手示意放下枪。
“保定警察局段文案，你是哪位？”段文案问道。
“天津治安军第一大队李耀祖。”
“你们天津治安军没有提前知会，直接跑到保定府来抓人，是不是太不把我这个警察局长放在眼里啦？”
“我不是抓人，是想带走赵平津协助调查一个案子。”
“好，既然是协助调查，那就不应该强迫人家。如果赵会长愿意跟你走，那当然没问题；不愿意跟你走，你只能自己走。”段文案眼睛盯着李耀祖，问赵平津说：“赵会长，您愿意跟这位军官走一趟吗？”
“我不去。有什么事情在这里说。”
“听清楚了吧？赵会长不愿意跟你走。那我对不起了，请带着你的人立即离开这里，否则我将采取强制措施！”
段文案下了逐客令，同时有一个摸枪的动作。
在没有掌握确凿证据之前，李耀祖当然不想把事情搞得不可收场，他犹豫了一下，说：“好，我走。段文案是吧？我记住你了。”
“请吧！我亲自送你出去。”段文案针锋相对。
在段文案等一众警察的监督下，李耀祖带着几个治安军士兵从赵府出来，走向停在不远处的那辆军用卡车。段文案紧跑几步来到李耀祖身边，李耀祖见状停下脚步。
“还有什么事吗？”
“李队长，借一步说话。”
李耀祖疑惑地跟着段文案来到一辆警车旁。段文案掏出一根烟卷塞进嘴里，又将烟盒递向李耀祖。李耀祖没有接。
“说吧，什么事？”
“李队长，你我各有辖区，谁也不希望自己的管片出事。所以就应该你管好你的地盘，我看好我的院子，我们互不打扰。”段文案脸上挂着神秘莫测的笑容，压低了声音又说：“虽然不知道你们来保定府的任务，但是我段文案也不让你白跑一趟。我这里有两个情报无偿奉送，同时希望你我能互通有无，必要的时候可以合作。”
“什么情报？”
段文案说：“第一，赵平津赵大善人与@产党有染，兄弟我已经盯了他不少日子了。在这尤为关键的当口，我不希望你们天津治安军横插一杠，坏了段某的好事。”
此话一出，李耀祖大吃一惊，不得不重新审视眼前这位貌不惊人的警察局长，段文案不是单纯地护短，而是虎视眈眈地张网以待。此人不容小觑，李耀祖心中平生出几分敬佩。
段文案接着说：“第二，据我掌握的情报，福公子近日并未从汉口返乡。那么李队长可以猜猜看，坐着多家的马车回天津的那位福公子又会是谁呢？”
“那个乞丐？”
段文案诡秘一笑，又将手里的烟盒递过来，说：“天津的归你，保定的归我。李队长，祝你顺利。”
李耀祖琢磨着，从段文案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说：“谢谢啦！段局长，您这几句话可谓拨云见日，李某感激不尽。在这里先谢谢你的坦诚，看来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天不早了，别的话也不多说了，你我来日方长。”
段文案说：“请上车吧！”
李耀祖登上停在街角的军用卡车，远远地朝段文案举起手里的烟卷。段文案面无表情地叼着烟，目送李耀祖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