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贤德先生（4）
洪帮大木船的船舱无比宽敞，已经被松绑的周长河端坐龙椅，神态威严。在场的还有青帮大佬魏冲以及洪帮大佬宋文、宋武两兄弟。
魏冲朝周长河拱手说：“林老板，前日上海滩一别已逾两三载，没想到你我又见面了。今天的事情，魏某来迟一步，还请恕罪。”
“魏爷，您不必客气。”周长河斜睨着宋文，又说：“如果不是您来得及时，我恐怕早被宋先生扔进海河喂鱼了。”
“误会，一定是误会啊！”魏冲替宋文解释。
“误会什么？”宋文皱起眉头说：“林老板贵为上海青帮大佬，怎么会落难津门？这件事情不说清楚，宋某心里犯嘀咕。”
“有道理，有道理啊！”魏冲附和着，转向周长河问道：“林老板，宋先生说的有道理，说实话不光他犯嘀咕，我心里也不太踏实。您若瞧得起魏某，但说无妨。”
周长河看一眼宋文，一声长叹，欲言又止。
宋文心头一紧，试探着问道：“莫非林老板此行真的与我洪帮有关？”
“其实宋先生您刚才也提到了，令郎在上海滩搞事情，误杀了我的师兄。”周长河有意加重了语气说道：“所以，林沪生千里迢迢到天津来，无非是想讨个跟您公道。”
听到这句话，宋武着急地要拔枪，被宋文眼神制止。
“哦，我明白了，原来林老板到天津卫是为了一桩私仇。林老板有情有义，与帮会同仁肝胆相照，在下佩服之至。你我既是兄弟帮会，魏某自当尽力，保证给林老板一个满意的交代！”
说着，魏冲恶狠狠地盯着宋文，就要发难。
宋文沉不住气，抢先拍案而起，“林老板，你我之间的私仇就不必麻烦魏爷出手了吧？既然都说开了，那我们都痛快点儿，直截了当地说吧！你想怎么解决这件事情？”
“很简单，海光寺、南市的地盘今后归青帮魏爷所有，如何？”
面对早已备好说辞的周长河，以及周围虎视眈眈的青帮弟子，宋文忽然意识到自己落入了青帮的圈套。林沪生只是个诱饵，青帮的胃口大着呢！
事已至此，宋文也想到了最坏的结果，他强压怒火道：“好说，好说。请给宋某宽限几天。十日之后的此时此刻，你我正式交接。”
魏冲哈哈大笑，说：“好，那我们等着。”
见周长河起身离去，魏冲急忙上前一步，殷勤地搀扶着他。宋文、宋武两兄弟对视，悄悄交换了眼神。
天津特别市公署日本总顾问北村研一的寓所像一座寺庙，飞檐斗拱的院门前摆着一座两米多高的铜制香炉，香烟缭绕，昼夜不息。
曹仲达缓步来到门前，客气地与持枪站岗的日军士兵打着招呼，“こんにちは。こんにちは。”（吃了吗？）
日军士兵嬉笑着拍了拍曹仲达的肩膀，朝他竖起大拇指。
院子里，两名穿和服的日本浪人正在下象棋，几个天津闲人围观，七嘴八舌地支招儿。见曹仲达走过来，有熟识的人跟他打着招呼。
“贤德先生，最近忙什么呢？也不见你人影。”
曹仲达一本正经地说：“谦德庄大*院的老鸨子请我去和事，说有嫖客提出抗议，要求*女们统一涨价。”
“哟，还有这种见便宜不占的呢？缺心眼儿吧？”
“你才缺心眼儿呢！那位大爷义正词严地说了，日本*女什么价，谦德庄*院也该什么价！”越来越来劲，曹仲达开始模仿那位大爷的语气，拿腔拿调地说：“都是一个脑袋两条腿的女人，凭什么日本*女卖的就比中国*女贵？！”
“有道理啊！”
曹仲达说：“我只说了一句话便化解了这场纠纷，最后那位大爷满意而去。”
“你怎么说的？”
“我说，同质不同价，专坑大傻子！”
众人哈哈大笑，七嘴八舌地传着闲话。
“哎，你们听说了没有？青洪帮又要闹事，宋氏兄弟这次是下定决心要跟魏爷一较高下啦！”
“你懂什么？若不是有外援，魏冲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
“他请来的外援是哪位？”
“上海滩青帮大佬林沪生林老板。”
“各位、各位，我总觉得天津卫的风向最近不太对劲啊！我还听说，北平粪霸甄小辫也来了。”
“还有武汉团头鄂平也出现在了天津地界。”
“大刀鄂平？就是前一阵子日本人和@民党都在极力拉拢的那个？”
曹仲达担忧地说：“坏了，坏了，一大批能人异士齐聚津门恐怕不是偶然，接下来必定在天津卫掀起一场滔天巨浪。对了，你们猜我今天在街上看见谁啦？土匪头子大旗杆！”
“大旗杆？他不是中枪死了吗？”
曹仲达说：“咦，那些废物警察的话你也信？刚刚我亲眼所见，还能大白天撞鬼不成？大旗杆真的又回来啦！”
“这下可有热闹看了，大旗杆是治安军司/令杨炳乾的死对头。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
“天津卫要出事，要出大事！
此时，一墙之隔的厢房内，北村研一正竖起耳朵扒着窗户偷听院里几位天津闲人聊天，表情急剧变化。他思来想去，转身进入隔壁房间，猫腰钻进一个暗门，人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厢房。
“天津粪霸杨百练去年到河北省大兴县‘借道’，没想到被北平甄小辫抢先一步。”唾沫星子横飞，这名闲人讲起故事来眉飞色舞。“杨百练仗着人多，他不服气呀！结果一战下来损兵折将，只好夹着尾巴灰溜溜地离开了大兴。自此与甄小辫结下了梁子。”
“这么说，甄小辫是冲着杨百练来的？”
“那武汉团头鄂平又怎么解释？他跟疯大顺那是八竿子打不着嘛！”
曹仲达正听众人闲聊，一名日军少尉走了过来，“贤德先生，北村研一阁下请你进去。”
曹仲达随日军少尉来到北村研一的房间。北村研一正面对着佛像虔诚跪拜，曹仲达只好站在一旁等着。北村研一三拜九叩之后，起身来到曹仲达面前，面带微笑引领他坐到茶几旁。
“贤德先生，尝尝我刚沏好的茶，正兴德花茶。”
曹仲达也不客气，接过北村研一递来的茶盅品茶，并故意发出吸溜吸溜的声响，喝完还不停地吧唧嘴。“奇怪呀！正兴德花茶我是天天喝，可是总没有您的茶味道好。”
北村研一说：“知道为什么味道不一样？”
“这个……我真不知道。”
北村研一表情夸张地瞪大了眼睛，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说：“你真不知道吗？博古通今的贤德先生，原来您也有不知道的事情啊！”
“还请北村先生赐教。”曹仲达语气谦卑。
北村研一卖弄地说：“我们大日本帝国每年都从中国采购大量茶叶，所需数量十分惊人。因为我们日本人喜欢喝茶，更喜欢茶道。茶叶是一样的茶叶，但是泡茶的水不一样，比如我用来泡茶的水，是专门从富士山运来的山泉水……”
曹仲达恭维道：“您这喝茶可真讲究。”
“水不一样，茶具更不一样哦。比如我用的这套茶具，是日本知名陶艺大师的杰作，历经百日淬炼，方得始终。”北村研一说着，递上一只空茶杯给曹仲达看，“来猜一猜这套茶具的价值，说出来吓死你，一个茶壶盖完全可以换你一套房子。”
“看来您这茶具是个老玩意儿？”
“是的，这是日本镰仓时代的遗留，价值连城。贤德先生，请您稍等一下，我有个礼物要送给你。”
北村研一起身进了里屋。
曹仲达按捺不酌奇，偷偷拎起茶壶细看，发现壶底赫然印有“福建德化”字样，登时哑然失笑。曹仲达将茶壶随手撂在桌上，心说：同质不同价，专坑大傻子！
北村研一抱着锦盒从里屋出来，锦盒摆在曹仲达面前，“打开看看。”
“给我的？”曹仲达小心翼翼地打开锦盒，发现里边是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和服，立即表现出诚惶诚恐的样子。“这么贵重的礼物，我受之有愧啊！使不得，北村先生，使不得啊！”
北村研一微笑说：“贤德先生，请你务必收下，这是我的一点小意思。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自然要送最有意义的礼物。”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啦！”
北村研一给曹仲达续茶，茶盅放在他面前说：“请。”
“您请。”
曹仲达端起茶盅品茶，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今天你好像有心事？”北村研一问道。
曹仲达一声长叹，装腔作势地说：“唉！有道是，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若不能替您分忧，我曹仲达实在惭愧啊！若不能替您解难，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我何忧之有？倒是眼前这座城市值得苦心经营。”北村研一望着窗外，忧心忡忡地说：“连日暴雨以致海河猛涨，津门变水城。交通瘫痪、断水断电、米价飞涨、商铺歇业，天津卫百姓苦不堪言。**陛下得知灾区现状也是寝食难安，特意致电天津特别市公署，敦促筹资赈灾事宜。”
“天津的事情都惊动**陛下啦？”
北村研一点点头，说：“**陛下深怀爱民之心，我等更是不能松懈啊！”
“北村先生，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天灾不可逆转，人祸或可规避。”
北村研一说眼前一亮，立即给曹仲达续茶，双手捧起茶杯送到他手上，“请贤德先生不吝赐教。”
曹仲达也不客气，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抹抹嘴说：“不知道您听说了没有？近期一大批能人异士齐聚津门，恐怕突生事端。上海青帮大佬林沪生、北平粪霸甄小辫、武汉团头鄂平，还有重返津门的土匪头子大旗杆，随便哪一个拎出来都是呼风唤雨的人物！他们不约而同来到天津，到底想做什么？”
“对呀，这些人想做什么？”
“有传言说，好像是因为一件宝物。”
北村研一闻听脸色骤变，难道是自己最担心的事情发生啦？而知道宝物秘密的人少之又少，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北村研一琢磨着，一时不敢相信，于是试探地问道：“什么宝物？”
“我也不太清楚啊！据说这件宝物与天津特别市公署的韩筑霖有着直接的关系。”
此话一出，北村研一登时头冒冷汗。因为韩筑霖确是知情人之一。
曹仲达察言观色，不失时机地继续煽风点火，“此前，韩筑霖曾暗中指使土匪头子大旗杆作案，绑架海光寺多九爷的儿子多禄，意在敲诈。后来不知什么原因，韩筑霖与大旗杆反目成仇，大旗杆被迫离津。近期土匪头子重返天津卫，显然有备而来。与此同时，数十位能人异士也同时出现在天津街头，或许都与此事有关。”
直击命门。北村研一忽感一阵眩晕，身体摇椅晃。
曹仲达看出异样，关心地说：“北村先生，您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可能是昨晚没有休息好。贤德先生，街面上的事情还有劳您帮我查一查，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曹仲达微笑说：“好，我一定尽力而为。”
北村研一快步走进密室，拿起电话，拨号。电话很快接通了，电话那头传来韩筑霖的声音，“喂，哪位？”
“我是北村研一。”
“原来是北村先生啊，您找我有事？”
韩筑霖语气的谄媚展露无遗，北村研一不禁皱起眉头，说：“暗查须笛玲珑佛塔下落，除了你和杨炳乾，还有谁知道这件事情？”
“除了我和杨司/令，肯定没人知道。”
“你确定？”
“非常确定。北村先生，出什么事啦？”
北村研一黑着脸想了想，对着话筒说：“晚上去宪兵队见个面！你负责通知杨炳乾。”
“宪兵队？北村先生，您看……”
韩筑霖还想说什么，北村研一那边已经挂断了电话，听筒里传来一片忙音。韩筑霖神情紧张，哆哆嗦嗦地放下电话听筒，额头上已渗出豆大的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