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5章 霍元甲
霍府。
“你是谁?怎么坐在我们家门口?”
女孩自大门内半探着脑袋,好奇的看着门外石沿上坐着的人。
“我?我在等你爹呢,我想拜他为师。”那人似是在打瞌睡,闻言垂着的头一抬朝着女孩呲牙一笑,露出了一排大白牙。
天边夕阳西下,已是傍晚。
“你也在等我爹?我也在等,他说今天会早点回家陪我玩的。”见青年抬头,女孩就像是个兔子一样忙缩回了脑袋,可等听到他说的话,这才又小心翼翼的开口,黑溜溜的眼睛里写满了失落,可随即她眼睛一亮,好奇道:“我爹很厉害么?”
青年想了想。“现在不太厉害,不过,以后他会是个大英雄。”
女孩却是听不懂那话里的意思,想了好一会都没想明白。“那你厉害么?”
“我?呵呵,我不会那种擂台比武,可能不厉害吧!”青年温和一笑。
“小姐,该歇息了!”
丫鬟的声音自里屋传来。
“这就来。”
大门合住,女孩似是跑远了。
姜宁又垂下了头,盘腿而作,双眼微阖,看似在小憩,只是他的气息却逐渐变得绵长起来。
可倏然,调息没多久,他浑身毛孔莫名一紧,手臂上的汗毛一竖,眼睛是瞬间眯出一条缝看向了街巷的一头,双手不自觉的按向了袖口。
但见十数步外,一个中年汉子正眼露奇异的看着他,此人浓眉大眼,身形魁梧,十指骨节奇粗,只怕一身气力极为惊人,穿了身最是寻常的灰袍子,脑后辫子盘在颈上,但真正让姜宁变色的,是此人背后背着的东西。
那东西被黑布裹着,但以姜宁的眼力如何看不出来,那分明是一把刀,仅有刀把露在外面。
他眼皮为之一跳,使刀的他没少见,但这样一柄刀他却是头一次见,厚背薄锋,刀身略宽,关键是太大了。
仅看那轮廓,这要是按斤两来算少说也得有百来斤。
这不是作死么?
他两把刀加起来还不到三十斤,而这样百十斤的刀寻常人别说挥刀了,怕是提起来都费劲,姑且就算能提的起来,但一个不慎说不定还没挥几下先把自己砍死了,可眼前这模样温文尔雅的男人竟是能负刀近他十步之外,行走之间气息沉稳,脚下更是无声。
这就有些吓人了。
这样的人要么背的是样子货,唬唬人,要么,就是深藏不露的大高手,举重若轻,深不可测。
而且此人虽一脸的风尘,但双目之中神华内敛,远远观之,如视猛虎,竟是让姜宁不自觉的按住刀才能有些底气。
一看就有些不一般。
他打量着对方,对方也打量着他,一双眸子似有似无的看向他双手按着的袖子,带着浓浓的好奇。
就听。
“小兄弟好大的杀性!”
其声浑厚无比,竟是让人感觉到一股豪气扑面而来。
姜宁心中暗道一声“真是小觑了天下人”,他呼出一口气,轻声道:“唉,若是太平盛世又何须杀人呐!”
那汉子闻言也是似有赞同的眼露怅然,旋即拱了拱手。“阁下便是名动津门的霍元甲?想不到也是如此不拘小节的性情中人。”
这话听的姜宁神色一怔,但马上一摇头,眼前这人怕是认错人了。“你认错人了,我只是一无名之辈,所来不过是为了拜师学艺罢了。”
那汉子闻言却是不可置否的赞道:“无名之辈?小兄弟有些自谦了,我适才见小兄弟口鼻内的气息如游龙吐纳,绵长似水,一时间好奇之余这才驻足观望,说起来是我唐突了。”
对这种客套话姜宁实在有些不适应,他话锋一转,道:“你呢?是来找他比武的?”
“是也不是,我一直听闻津门多英雄豪杰,此次路过这里只是心血来潮,前来拜会一番。”那汉子说罢居然走了过来,言语之间洒然随意,竟是学着姜宁的模样席地而坐,毫不拘束。
“不过,见小兄弟如此身手还能静待一人,我倒是更期待这“黄面虎”霍元甲是何等的英雄了得!”
反倒是姜宁自那汉子坐下一双眼睛就一直没有离开那把有些夸张的厚背大刀,脑海中一直在绞尽脑汁想着,但想了半天却始终没有这个人的印象。
“怎么?想看?”中年大汉见他盯着自己的刀出神,也不介意,温和一笑。“想看可以,但你也得让我看看你的刀。”
不等姜宁搭话,那人反手一抽,暮色里瞬间划过一道可怕寒芒,就像是一条飞瀑卷动,引的两侧空气逆流,骇人的呜咽声响听的姜宁头皮发麻呼吸都为之一滞,霎时间,他感觉自己就好像被卷入一条奔腾大浪,浑身是如陷沼泽。
怕是天生神力也不过如此吧!
姜宁看的眼皮直跳,不说劈砍了,光用砸估计一刀背下去都得伤筋断骨,非死即伤。
那寒芒在那人手里就似化作一条兴风作浪的狂龙,可停在姜宁的身前一切却又刹那散去,这才是真正的不动则已,动则惊人啊。
姜宁都看呆了,他心中暗自与之比较一番,只觉得自己那点东西真的有些拿不出手。
“小兄弟,你的刀呢?”
汉子单手持刀,面不红,气不喘。
“噌!”
也不说话,姜宁只是把袖中双刀褪出,像是两轮细月,脸上居然罕见的有些不好意思。
事实上早在之前他已经对这刀的真假没什么怀疑得了,但到现在他还是觉得有些不真实。
却说二人正在互相拔刀之际,街巷里猛的传来一道惊人的破空声,同时一道黑影直扑而来,速度快的惊人,足尖几点已自巷口扑倒了二人面前,劲风压面。
这黑影不高,比姜宁还要矮半个头,可这动辄间的气息简直和身旁汉子拔刀时那骇人的气力有的一拼。
对方身上似是还带着几分酒气。
等姜宁反应过来,一只手已是如铁箍般扣向了他的肩膀。
同时耳边就听一声怒气勃发的低喝。
“谁派你们来的?”
快,快的难以形容的,更是势不可挡,姜宁勃然色变,只见那只手已是如虎爪般作擒拿之式朝他肩头捏来,化作一道急影。
千钧一发之际,他气息一滞,整个人却是身子一缩,像是猿猴缩身般就地往后一滚,手中双刀回削而去。
这一下不但是躲开了那一抓,更是迫退了对方的攻势。
怎想那黑影并未紧追不舍,而是直接舍了他与一旁的魁梧汉子斗在了一起。
原来那人先是一爪抓向姜宁,身子却是直倾向那大刀汉子,欲要贴身而上,此刻姜宁一撤,他索性奋力一撞,赫见脚下所踩踏的石面就如同纸糊的一样,炸起砰砰两声闷响,只在姜宁骇然的目光中,地面上已是多了两个深陷数寸的脚印,就像是工匠在地上刻出来的一样。
临到那大汉近前,黑影本是动若雷霆的身子猝然一滞,动静般的变化很是突兀,就像是双脚生根般扎在地上,可他上身却是一斜,肩头向前一靠,已是侧身朝着大汉以一种古怪姿势靠了过去。
势若万钧,哪怕魁梧汉子的脸也不禁变了颜色,加之对方含怒出手,来势极汹,只怕硬接下来恐是两败俱伤的情形。
他当机立断,身形后撤,却是一个凌空翻身落到了霍府的院墙上,不想还没站稳,底下的黑影余势不减,沉声道:“给我下来。”
没了人,他竟是直朝那一丈多高的院墙靠去。
姜宁在旁看的是目不暇接,非是他不想有所动作,而是这二人变化极快,就在他后撤的前后脚便已然发生。
只见黑影口中暴起一声低喝。
“嘿!”
肩头已是靠向了那院墙。
二者接触的刹那,姜宁就见那堵纹丝不动的院墙此刻以那黑影靠撞的地方为源头,竟像似长虫般打着摆子,如波浪般左右摇摆,直把他看傻了眼。
脚下地面更是跟着晃动,让人站立不稳。
见黑影步步紧逼不肯罢休,魁梧汉子也似动了怒,更像是来了兴趣,手中大刀归入鞘中整个人避开这一撞之力飞身朝那黑影凌空扑下。
二人只一上一下,双手齐齐推掌而出。
“啪!”
只在空中,两人便手掌相接。
黑影脚下瞬间是龟裂生纹,两只手臂的肌肉就像是活的般鼓胀起来,青筋脉络根根暴起。
僵持不过刹那。
“喝!”
又是一沉息提气的声音。
魁梧大汉已是自空中落下,但他们的双手却没分开,四目相对,二人竟是在角力,看的姜宁胆颤心惊。
两人看似身形差距极大,可那矮个子的黑影却没有任何怯色,仅凭之前那一撞之力,他便有傲视他人的本钱。
但是,他的对手却也不一般。
二人只如两虎相斗,两龙相争,竟是不分伯仲,不,准确的来说应该是那魁梧汉子要更胜一筹,但听。
“阁下好强的臂力。”
这会不光是姜宁觉得震撼,连那个黑影,他的眼睛也是骤然一紧。
此刻二人鼓劲相斗,势同水火,若是聪明人绝不会开口说话,只因这要是一开口气息一泄,必是败退之局。
但这魁梧汉子不仅说了,气息更是沉稳如旧,虽与黑影那可怕的声势相比显得有些平淡无奇,可就是这样才更加不同凡响,游刃有余。
他说完,只见双臂一抖,两人已是同时退开。
“你们在我家门口拔刀,意欲何为?”
黑影退出三步外满是警惕的喝问道。
一听这话,姜宁的表情顿时就显得有些的古怪,先前他就觉得这声音有几分似曾相识,此刻再听登时明白过来这黑影是谁,更何况他之前只是远远看了一眼,这事出突然一时间没认出来也正常。
这黑影正是霍元甲。
恐怕是他喝完酒回来远远见两个身影坐在自家门口亮刀想到了别的地方,这才含怒出手。
这误会有些大啊。
那魁梧汉子也是闻言愕然,而后摇头失笑道:“阁下便是霍元甲?这可真是不打不相识啊。”
这时。
“元甲,是不是你回来了?”
霍府中响起了一道声音,木门被拉开,多半是听到了外面的响动。
只在那下人手里的灯笼一照,映出来的正是霍元甲那张脸。
“娘,是我。”
霍元甲先是应了一声,然后朝着那魁梧汉子拱了拱手,眼露精光,他自然也明白过来是误会一场。“自霍某成名以来,高手遇到不少,但能以臂力与我争锋的却实属罕见,好汉可敢留名?”
魁梧汉子爽朗一笑。
“有何不敢,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王子斌!”
霍元甲神情先是一怔,继而细细打量了一番眼前人,眼中渐渐生出异彩,而后仍有些半信半疑道:“你便是大刀王五?”
他说完下意识看向大汉背后的大刀,旋即满是懊恼,一脸的自责。“都怪元甲眼拙,未能认出王师,实在惭愧,惭愧啊。”
“都是虚名,何足挂齿!”那大汉却是不以为意的笑了笑。
……
他们两个寒暄着,一旁的姜宁却满脸的茫然和不敢置信。“这是大刀王五?眼前这汉子竟然是大刀王五?这不是扯淡么?”
但一想想,恐怕是八九不离十了。
他心中也是懊恼万分,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可他想的却是一些只有自己才知道的东西,但任他怎么想也是想不不明白津门怎么会凭空冒出来这么一个可怕的大高手。
可现在一听才终于恍然大悟。
是了,看霍元甲的模样恐怕比他大不了几岁,算算时间,想来是谭嗣同变法身死,大刀王五避难津门,正是在这津门,王五才认识了霍元甲,与其成为至交好友,自己怎么就忘了这茬。
正自发愣间,遂听。
“元甲,我来给你介绍一个小兄弟!”
等他回过神,就见面前站着一高一矮两个身影,二人都看着他。
可怜刀下杀了不少人的姜宁,现在面对这二人居然有些手足无措,直让人哭笑不得。
“霍师傅,我想拜你……”
看着他这幅模样,霍元甲哈哈一笑。“先不急,咱们进去再说。”
……
这个时代亦有江湖,虽说没有姜宁记忆中那些武侠小说里传的神乎其神,但同样鱼龙混杂,有着三教九流,南北两地更因地域不同,这自然也就有了区分。
不过,这个江湖与先前他所经历的那两个有些不同。
不同之处在于如今国难当头。
这其中,便出现了很多有志之士,而王五可谓声名最盛的那一批。
南方姑且不论,但这北方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一生所行所为可当得“义薄云天”四字,一身所学更是以他的刀法最为登峰造极,堪称当代第一名家。
霍府后院中。
天还灰蒙蒙的,就见姜宁满头大汗的盯着对面不动如山的魁梧身形,猝然,他双眼一凝,身形一个纵跃而去,双手一抽,两道寒芒已自袖中飞出,快如奔雷,像是两条灰蛇,朝着大汉的心口、咽喉而去。
见如此杀招攻来,王五神情如旧,反手将他那把大刀抽出,刀光一晃,足足一百一十三斤的大刀竟是被他单手使的毫无破绽,似是水泼不进。
一边挡着鬼魅飘忽的双刀,就听王五道:“你练的是关外刀客的快刀,更是得了人家的运劲真传,怎得就这么几下,一味的追求快却忘了刀还得稳,华而不实。”
任凭姜宁如何出刀,从何处出刀,他的面前总会多出一把大刀来,对方见招拆招,僵持了不过十余招,姜宁是连人家衣角都没碰到,自己反而气息渐衰,有些溃散。
事实上他也有些惊喜,是又惊又喜,那夜霍元甲与王五聊了许久,但让人意外的是他竟然不想收下姜宁这个徒弟,非是因为姜宁资质差,而是因为若论刀法他自言比不过王五,倘若是当着王五的面收下了姜宁岂不贻笑大方,到头来反倒是劝王五收下他。
可让姜宁惊的是王五也不要他,但喜的却是王五虽不收他这个徒弟,却愿意传他刀法,连同霍元甲也是如此,而且以师兄弟相称。
天知道那晚睡觉他笑醒来多少次,这可真是因缘际会,说不清啊。
不过第二天他就笑不出来了,这一代豪侠似是有心提点他,虽非师徒可一大早就把他喊了起来,美名其曰“过过招,试试底”,结果那叫一顿狠练啊。
如今王五避难津门自是没有去处,自然而然便在霍府落了脚,隐在后院,如此,提点姜宁就成了他唯一消磨时间的方法。
平日里虽说姜宁也练功,但全靠自觉,也就晚上调息运劲,结果现在倒好,白天练完晚上还得接着来,练的他都有些怀疑人生,自己是不是真的适合练刀。
眼见姜宁气息一弱,早就看穿他心思的王五也不说话,只是挥刀而来,掀起的劲风当即就骇的他一个激灵,打足了精神再次硬着头皮攻杀上去,又顶了小半柱香,吸收着对方的用刀心得和要诀。
只等晨光初露霍元甲过来,姜宁才像是解脱般歇息一下,累的气喘如牛,头重脚轻的走到一旁,却不敢坐下,而是放下了刀,扎马桩。
他万没想到曾经看到过许多次的一幕会在自己身上上演。
不过扎马桩和他见到的那些扎马步有些区别,区别在于这桩功有他独有的呼吸吐纳之法,各门各派若非本家弟子,绝不轻易外传。
马步练的只是大腿下盘,而这桩功乃是培养气血,待气血充盈,久而久之便会自行流转,同时会改善肉身,达到伸筋拔骨的目的,换句话说就是“脱胎换骨”,打熬根基,所谓“行走似趟泥,抬手锋棱起,身动如挟浪,腰脊板似牛”。
只不过姜宁如今筋骨已定,若想习有所成还得加些外力,王五曾言这外力各家有各家的方法,或是食膳,或是药浴,可以催发人的筋骨血肉,补充气血精气,固本培元,不过现在情况特殊,而且这些外力都需要花费不少的钱财。
好在姜宁之前还留了一些拜师礼,那是之前从马贼窝里搜出来的一小袋金豆子,被换成了一大缸药酒,勉强能撑一段时间。
就见姜宁对着朝阳扎马静立,口中气息是愈发的悠长,吸到极致那一口气在嘴里和着津液如化圆丹被他吞入腹中,浑身毛孔亦是在一开一合,全是骨肉都在微微颤动。
说来也奇,这每天没日没夜的练按理来说普通人的身体根本受不了,可每当他一站桩,微微吐息所有疲累竟是神异非常的去了大半,要是再擦点药酒喝上一口,就两个字,舒坦。
不光是他,自从王五栖身在霍府这段时间,霍元甲更是乐此不疲的与之交流切磋,二人亦师亦友,感情是愈发深厚,可这就苦了姜宁了,两人每每心血来潮总会和他试招,那可真是痛苦并快乐着。
痛苦的是对上这两人他从头到尾都只有挨打的份,快乐的却是自己的刀法日益精深,体魄更是在潜移默化的发生变化,短短三两个月居然拔高一截,整个人都魁梧了几分,直让王五大呼他是天生练刀的料。
而代价就是被练的更狠了。
霍府外面,不时总能有路人听到一阵阵的鬼哭狼嚎从里面传出,那叫一个惨绝人寰啊。
不过大多时间姜宁还是和王五待在一起,霍元甲此时好胜心强,加之武功大进对挑战者一律来者不拒,他的名头也越来越大,人也越来越傲,全都被王五看在眼里。
只是,这位老侠客嘴上虽没有过多说什么,但姜宁却能看到他眼中的担忧。
这一年,霍元甲连胜二十九场,名震天津,风头当真是一时无两。
而姜宁也是潜下心来练功,两耳不闻窗外事。
奈何国难当头,王五虽在霍府却是一心系着天下,更不时会收到神秘书信。
姜宁练功也练的更加拼命了,俨然有种化作武痴的情形,连行坐起卧都在下意识的练功,一身实力更是水涨船高。
春去秋又来,这转眼便是大半年。
这一年,光绪二十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