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旧人
C城的冬天不似家乡N城那么冷，几乎不下雪，但偶尔也下雨，一下雨，整个城市雾蒙蒙的，竟比N城的冬天还要凄凉。
她没有拿到那张合照，回到寝室，想起过去，忍不住将自己裹在被窝里哭了一大场。
只有她一个人，溺亡在深海里，这独角戏，当真令她伤心。
偏偏还无处可说，无处可诉，除了躲在被窝里哭，她还能怎么办？
只有被窝里的这一点点可怜世界，是她自己的，是可以不管不顾尽情发泄之地。
可发泄完，又觉得被窝里头湿漉漉的，憋得她难受。
元旦三天假期，一大早，他又过来接她，半途他却接到了电话，是何言，她也放假了，来C城玩，让陈励去机场接她，那语气，颇有些撒娇的味道。
叶净在副驾坐着，平静道:“你在前面路口停车，我下车坐地铁回学校吧。”
他开着车，转头过来看了看她，是很值得玩味的一眼，怀疑的一眼，不屑的一眼。
过了路口，他并未停车，她急了，但她不想表现出自己很在意，还是耐心道:“叫你停车啊，陈励，再走就上机场高速了，到时候我怎么回来。”
他稳稳将车停在路边，却锁着车门:“你别急啊，我在这里，你还怕回不去？”
“我没有急呀，我刚刚慢慢说了呀，是你当没有听见呀。”她辩解道。
“傻瓜。”他斜斜地看了她一眼，微微笑起来。
她心里咯噔一声，这一眼，太不同寻常了，她没有弄错吧，是极暧·昧的一眼。
她又不敢说话了。
他一下子将车开出去，太快了。
叶净用右手抓着车顶的扶手，心跳加速。
“你都这么迫不及待要见人家了，又不让我下车，到底几个意思啊。”叶净死死盯着前面的路，怒了。
“我现在在开车，有什么事，咱回家再说，好吗，小净。”声音冷冷清清的，像和其他人说话一般，她愣了一下，赌气将头扭向窗外，再也没有看他。
到机场又打了个电话，慢慢才找到何言。
“哇，是小净啊。”何言将行李箱往后备箱一丢，笑嘻嘻地上了车。
“嗯！”叶净跟她打招呼。
何言后面跟着的人，比何言还要高挑漂亮，化了淡妆，大眼睛高鼻子小嘴巴鹅蛋脸，极动人心魄的长相。
“罗玥。”陈励和那人打招呼。
原来也是陈励认识的，叶净想，也对，在她不知道的日子里，他当然认识了许多人，都是她没有见过的，她也认识的那些，都是好多年前的人了。
“咦，阿励，你看看，叶净和罗玥像不像两姐妹。”何言笑起来，声音爽朗。
“额，像是有点像，不过小净还小呢。”陈励笑。
“是呀，等小净同学长开了，不知道要怎样漂亮呢。”何言道。
“已经不小了。”叶净嘀咕。谁会二十好几还长开？她是开玩笑么？还是笑话她没有别人漂亮。
不漂亮就不漂亮，她从未觉得自己与漂亮沾边过，何苦拿她的长相来做谈资，多俗。
“呵，小净，你还是这样，小声又温柔，难怪陈励硬要放弃出国的机会，跑到这里来找你。”何言道。
叶净:……她什么意思啊！，她什么意思，他们什么意思啊？她一下子觉得心里堵得慌。
“你别吐，看着前面，好好看着前面，我稳稳地开，很快就下高速了，别怕。”陈励看了看叶净，担忧似地道。
“没事。”叶净勉强笑笑，她只是觉得心烦意乱而已。
“小净会晕车么？我倒不知道呢，以前也没听你说过。”何言道。
陈励没说话，叶净自然不好接口，其实他们的事，她也并不太了解，他们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她也已经不想知道了。
“是我没有弄明白，酒店定在市中心，不想刚刚打电话过去，酒店的人说从机场过去，坐地铁要一个多小时，打车更久，因为会堵车，我们也很久没有见你了，陈励，所以我让何言打电话给你，原来叶净妹妹会晕车啊，真不好意思。”罗玥歉然道。
“没事，你们难得来。”陈励漫不经心道。
“嗯？你们兄妹两，为什么一个姓陈，一个姓叶，叶净，你和阿姨姓吗？”罗玥疑惑问。
“额，我和爸爸姓，陈励和妈妈姓。”叶净不想多解释。
是的，陈励和他妈妈姓。
陈励妈妈是重庆人，独生女，在N城上大学，认识了陈励的爸爸，陈励爸爸姓万，家里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弟弟，陈励爸爸算入赘陈家。
陈万两个人都喜欢N城，所以大学毕业后，没有回重庆去。
叶净从小最羡慕陈励，因为他爸爸妈妈感情好得不得了，结婚多年，却还浓情蜜意，形影不离。
陈阿姨在N大外语学院，学外语的人一般都比较时髦，会打扮，又容易接受新东西，两个人也不管别人怎么说，天天黏在一起，如此伉俪情深，在N大极其有名。
学校里的小情侣们都会忍不住想:我们也能像万老师他们那样就好了。
叶净好几次都看见，学生情侣手挽手，在万叔叔和陈阿姨背后，悄悄笑悄悄说话，有时候还指指点点的。
这倒苦了陈励，小小年纪经常一个人在家，自己做饭，自己照顾自己，后来还要照顾叶净。
有一回，叶净在陈家，万叔叔和陈阿姨突然从夏威夷度假回来，万叔叔做饭，陈阿姨在厨房打下手，吃饭时陈励不知怎么的，一直阴测测的，后来突然发起脾气来:“你们爱玩，干嘛要生我，生了我，又撂下不管，这样不负责任，有意思吗。”
陈妈看了看儿子，那时陈励已经上大学，大伙子一个了，还有什么想不开的？
“哟，儿子，这样气急败坏，是不是我们突然回来，打扰你照顾小净，不高兴了？”陈阿姨笑呵呵地，眼睛弯弯的，真好看啊。
万叔叔也笑，给叶净和陈励一人夹了一只鸡腿。
叶净那时候才刚情窦未开，却也知道陈阿姨的意思，瞬间羞红了脸。
“妈……你别理她。”后一句是看着叶净说的。
万叔叔做的川菜尤其好吃，据说是为了讨陈阿姨欢心特意学的，万叔叔从前在家里，本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后来，万叔叔又教了陈励，陈励得他爸爸真传，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后来陈励送叶净回家，叶净跟他说:“陈励哥哥，我真羡慕你，叔叔阿姨感情那么好。”
陈励摸了摸叶净的头发，笑得特别温暖:“我也就是说说，你看，他们天天黏在一起，我都是自己长大的，哼，这两人还不自知。”
叶净懵懵懂懂地，害羞起来，红着脸道:“以后如果有人愿意娶我，恐怕我比阿姨还要黏人。”
陈励笑了笑，说:“我知道。”
陈励你知道个屁啊知道，叶净想。
“你也要理解叔叔阿姨，你看，小玫还那么小，那时候身体又不好，所以冷落了你，可是，不是还有我么？”陈励安慰起人来，毫不费劲。
是啊，她的爸爸和阿姨，自从有了叶玫，再也没有时间关心她，叶玫是兔唇，生下来就开始求医，做手术，阿姨又在N大图书馆上班，虽然清闲，却不能总请假，而叶净的妈妈，再嫁后就有了弟弟杜恒，几乎顾不上她了。
若不是因为父母无暇顾及她，她何至于迷恋陈励至此，何至于，她恨恨地想。
几乎与他在一起的事，林林总总，她都记得，怎会忘记呢？怎能忘记呢？
“啊，为什么我不知道，阿励，你和阿姨姓？”何言嚷嚷。
“你们别听她的，我是跟我妈姓没错，不过我爸爸姓万，不姓叶。”陈励笑道。
“哦，意思是，继父吗？”罗玥八卦。
“不是，我父母和叶家叔叔阿姨是朋友，我痴长几岁，小时候又听话，叶叔叔特别信我，经常让小净跟着我，让我教她功课。”陈励这回说得极清楚。
“这样啊，我听说你高考成绩很好呢，小净，你很喜欢C城吧，不去A大，却来这里念书。”何言疑惑。
一言难尽啊，不知道是陈励真的没有和何言说过她和他的关系，还是单单罗玥一个人不知道，如果陈励没有说过，那么何言也以为自己是他的妹妹吗？应该不至于，叶净脑袋昏昏沉沉的，也不想深想，她最烦不熟的人打听她的隐私，却还是一直忍着没有摆脸色，于她而言，已经是很难得了，她从来不是什么乖孩子。
“这样啊，是有点可惜，是不是第一志愿没有报上，只能将就来这里？”罗玥问。
“于我而言，不管是什么地方，喜欢的人在那儿，那儿就是最最好的地方……如果是爱而不得的人，那自然是离得越远越好了。”叶净冷笑，二十六七的人了，像个大妈一样八卦，不嫌自己难看吗？
“是啊，这里挺好的，我来了这里，都不想回N城去了，这里生活节奏没那么快，人也单纯，好相处。”陈励嘴角微扬，一下把叶净喜欢不喜欢的话，抛到空气中去了。
到收费站时，堵了十几分钟，罗玥和何言似乎无聊，问了许多关于C城的问题，哪里好玩，什么好吃……
叶净继续冷笑:“陈励这两天也放假，倒不如让他带你们随便逛逛，反正有个司机兼导游保镖在，你们肯定能玩得开心。”
陈励目视前方，不发一言。
两位美女很识趣，笑嘻嘻道:“不用不用，我们随意逛，那样才容易遇到惊喜，说不准，还有艳遇呢。”
叶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