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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久别相逢苦重情

    道观内外声若鼎沸,众道士喝令交出逞恶奸凶,不然将冯云山等人法办。清微叹道:“掌门师兄闭关修炼,由贫道主持诸事,竟是发生这等事情,非贫道栽赃各位。只因众人亲眼目睹,还望给个说法。”

    正说间,两个汉子挟着小翠走进道观的大殿之上,向冯云山禀告道:“副教主,这女人发了疯似地和弟兄们打起来。竟还打伤两人,咱便将其带上来,听凭处置。”

    冯云山瞥了眼墨发散乱的小翠,见她双手皆被麻绳捆住,目光呆滞无神,便向清微解释:“道长,这女子确实是在路中与我等相识。当真是恩将仇报之人,毁屋伤人尽是她所为。”

    众人皆是哗然议论,多有不信之徒,以为这般貌美如花的女子,怎会做出有违情理之事。其中一名道士高声喊道:“就是这人焚毁炼丹房!”

    清微缓缓走上前去,向小翠问道:“女施主何故毁我道观,伤我道徒?”小翠呵呵一笑,兀自没有理睬。清微见她神色不同常人,便探手轻捏她的皓腕,眉头不禁一蹙。

    旁人问道:“师叔,这是怎么了?”清微叹道:“想必她是内力大伤,偷服本教未炼成的混元丹。情急之下又乱运内功,因此元气溃散,略有失神恍惚之症。”

    萧朝贵见状,冷笑道:“恶人终究自食其果,这番总该相信咱们是清白的罢。”清微一怔,抱歉道:“真是失礼,贫道未加分辨,就误会各位施主,罪过罪过。”

    冯云山微笑道:“事情弄清便好,道长不必自责。”清微道:“贫道有个不情之请,还望施主允准。”冯云山奇道:“在下若能办到,定然全力相助。”

    清微缓缓说道:“这位女施主偷得本教金丹,又已有走火入魔之相。贫道意欲暂留其人,待掌门师兄出关之时,听凭他的吩咐。”冯云山听得此言,笑道:“她本就不是我等同伴,既然道长要留下此人,那就任由你处置。”

    艳阳高照,已是午牌时分。清微待要款待众人,冯云山却执意要起行,只好备好干粮,径直走下山去。回路蜿蜒崎岖,台阶望去好似走不完一般,与昨日来时竟是不同的心境。

    山麓间坐着三名教徒,正自静心等候,果然有两人素布缠手,显是被小翠打伤。好不容易下山而来,冯云山便命令道:“大家都快些赶路罢,不可误了大事。”

    方怡等三位姑娘自行走进车厢,由王真驾马行驰,众人便继续朝南而行。一路劳顿自是免不得,不过历经半个月,便已赶到广西之境。那里虽有粮荒之灾,却受损甚微,百姓大多依旧是安居乐业。

    赈济大军正留在此处分发粮食,自从京城向南而来,路遇许多变故,耽搁些许时日,竟是用半年之期才来到广西。先前当地官府开仓放粮,广西多产稻米,因此境内百姓能在半年里稍有起色。

    冯云山等人望去前方,只见山壑之带有不少百姓,甚至还有官兵看守,便骑马领队向前方走去。人群熙熙攘攘,驻守清兵见三十余人悠然骑马而来,便急忙勒令下马盘问。

    一名清兵上前问道:“你们是干什么的?”冯云山见状,若依实情相告,怕是无法通行无阻,便下马微笑道:“官爷,我等都是过往的百姓,听说朝廷发配粮食,特来投奔。”

    这番说辞半真半假,清兵略微思虑,就招呼其他兵勇一齐盘查他们的行李。冯云山等人为防盗贼猖獗,皆贴身携带刀刃。清兵翻开行李,见其中不过都是些寻常物件,便挥了挥手,对他们放行。

    冯云山谢了一声,随即上马前进。不多时,同行的教徒在冯云山身边,悄声说道:“教主就在那里。”冯云山随着那人目光移动,果真瞧见一名满脸络腮胡,圆眼方脸,魁梧奇伟的汉子。

    那人赫然便是教主洪秀全,他一手创建拜上帝教,深居广西之地,宣扬教义誓言。不到数年之期,教会俨然发展壮大,麾下人才辈出,皆以红巾裹头,示明教徒之身份。

    洪秀全正端坐在一个巨石之上,向身旁灾民言明教会宗旨,令其听得神之向往。周遭百姓众多,巡视将官并未在意这般攀谈之景。冯云山吩咐同行教徒向四周散去,勿要聚在一齐,免得引人注目。

    冯云山独自走上前去,向洪秀全拜道:“教主,属下领着三十余人自北赶来,请教主示下。”身旁百姓不识得冯云山,听他言语之间,显是教会中人。

    洪秀全向他看去,颔首微笑道:“来得正好,这里百姓大半已有意入我宗教,还要多付人手应对。”冯云山奇道:“教主找我赶来,就是为了这事?”

    一旁百姓听得云里雾里,不明二人所为何事,洪秀全向众人吩咐道:“你们先行在这里休息,待我处理好教中事务,再过来解释本教博爱大信之事。”说罢,便拉着冯云山走到偏僻之处。

    周遭无人巡视,洪秀全悄声道:“你这数月以来,可有寻见军事或是财政人才?”冯云山略微抱歉,说道:“灾民多半目不识丁,恐难让教主满意。”

    洪秀全稍加踌躇,沉吟道:“你可知我让你千里迢迢赶来,是要托付何等大事?”冯云山瞧见教主面色凝重,心中不禁微微一惊,奇道:“难不成教主决计起事?”说罢,向四周略微环顾,压低下声音,续道:“荒灾已过半年,民心稍有倾向朝廷。”

    起初百姓怨声载道,动乱频繁,幸有道光帝派军赈灾,又急令各地开仓济民。灾区官吏大多是皇帝任命,不敢有丝毫懈怠。不到数月之间,民心所向尽是朝廷,自是无人欲加谋逆。

    洪秀全叹道:“时局愈发不利,起事若晚,我等定是难成大业。”冯云山道:“教主无须多虑,听闻洪帮纷纷揭竿起义,湖广动乱才由刺而始。两广遍及教徒,只需在成熟时机,攻城略地便可赢得一方王地。”

    冯云山顿了顿,续道:“这清帝身体孱弱,恐不久绝世,这就是最好时机。新帝登基,立足不稳,百姓对其一无所知,只晓拜上帝教,而不知清廷之所存。一令下,万夫从,天下民众定然俯首归属教主。”

    洪秀全捻须长笑,心知这位属臣从不空言谄媚,定是有十足把握才能如此气定神闲。冯云山见教主笑脸遐思,忙道:“如今当派战将统练兵勇,以图长久之计。”

    洪秀全道:“这事容易,韦昌辉、萧朝贵、秦日纲,这三人勇猛非常,令其带兵训练即可。”冯云山摇头回绝,说道:“不可,此事干系重大,定要托付一员良将。他们骁勇善战,上阵杀敌自是一流,但智谋欠缺,做事莽撞,至多算是悍将。”

    原来拜上帝教信徒如云,大多都是南方贫民,洪秀全留心收拢有用人才,赖以重任者不过数位将领。当下冯云山尽说这些人无法独领要职,倒让洪秀全不禁疑惑。

    洪秀全问道:“依你之见,何人才能训士练兵?”冯云山呵呵一笑,悄声道:“那人正在附近,就看教主敢不敢用他?”洪秀全怔了怔,惑道:“只要能为我所驱驰,岂有忽视之理。”

    冯云山道:“石达开有万夫莫敌之勇,且为人多谋沉稳,这般重任非他莫属。”洪秀全蹙眉叹道:“我岂不知石达开的本事,只是此人年纪不过二十,若是委以重任,定然难以服众,如何统领千军万马?”

    冯云山微笑道:“教主没有与他入微详谈,怎会知晓此人本领。眼下石达开正在军中待命,不如一齐去问下他的意愿。”洪秀全颔首认同,两人便下令派教徒去寻石达开的踪影。

    此刻午饭初揭,百姓徐徐走向灶棚,王真带着三位姑娘同去领食。方怡本不愿耗费朝廷赈济灾民的粮饷,只是多日行路,携带的干粮早已用尽,无奈只好先领下一餐午饭充饥。

    方怡戴着面纱,低头跟着王真向前排队,不多时便轮到自己。庖厨忙碌地无暇顾及前来领饭的百姓,当方怡拿到一碗炒饭及冬瓜清汤之时,淡淡道了一声谢,便转身欲走。

    庖厨听得那柔声细语,不禁抬首望去,瞧得怦然心动,连忙向方怡叫道:“怡妹,你怎么来了?”方怡一听熟悉的声道,也是喜上眉梢,蓦然回首,急忙向那庖厨看去,笑道:“穆哥哥,总算是找着你人了。”

    穆杰忙拜托身旁厨子帮自己处理剩余的饭菜,随即走出灶棚,不顾男女大防便拉起方怡的玉手。方怡费尽万苦得以南下,就是为了追寻穆杰,而今既已遇见,心中波澜激动自是难免。

    素素站在身旁,不明二人干系,待要发问,便被夏荷知趣地带到不远处等候。王真见穆杰与方怡两个人含情脉脉地注视彼此,无视周遭一切,心中尽是酸楚不忍。

    穆杰问道:“怡妹,这里距京城可是千里之遥,你怎不好生呆在府上?”方怡将这半年所见所闻尽皆说与眼前之人,令穆杰听得暗暗自责。

    方怡略微描述,微笑道:“不过能见到你,便是值得了。”穆杰只想抱着她尽言衷情,碍于旁人在场,便强忍于心中。二人竟有半年未见,一时间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穆杰道:“怡妹,这些事以后再说不迟,想必你是饿了罢。快先吃点饭菜,这可都是我做的,瞧瞧可有长进?”方怡微笑颔首,忙端起放在身旁的冬瓜汤与油炒饭,徐徐放入口中细嚼。

    方怡闭目回味,这油腻与清淡本是相反的口感,没想到穆杰能够运用得当。其中最妙之处,便是以平凡之食材做出超然于物的美味。可想而知,穆杰在这半年为灾民做饭,潜移默化中也提炼自己的厨艺。

    炒饭粒粒极似珠玉,缓缓吃下只觉满口油香,再配以冬瓜清汤,哪怕油腻口干,也能顿感清爽。方怡叹道:“师傅教授的本领,看来你都已是掌握的炉火纯青。”

    穆杰正要解释此菜精要,不料石达开从旁走来,穆杰余光瞥见,忙招呼道:“石大哥,你吃过饭菜了么?”石达开微笑道:“正是吃了穆兄弟的佳肴,甚是满意。”正说着,瞧见穆杰身旁的女子,那冰清冷艳的面庞,却是他从未见过的。

    石达开看了看方怡,随即向穆杰问道:“这位姑娘倒是眼生,不知是哪里人?”穆杰指引道:“她是我的…我的师妹方怡,一齐在京城拜师学艺。”

    方怡本是满怀期待,原以为同穆杰经历许多事情,能够变得愈发亲近。不料在他眼里,还只有“师妹”二字,不禁有些失落,神情逐渐暗淡下来。

    石达开虽长得魁梧,却是个极为细心之人,一眼便瞧见方怡与穆杰的关系紧密。当下不动声色,故作不知,兀自笑脸以待。石达开撇开闲话,直言道:“穆兄弟,先前邀你入教之事,考虑如何?”

    方怡尚不知穆杰这半年经历,自是不解何故结识宗教人士。穆杰低头不语,显是仍在抉择。石达开料到会有此状,微笑道:“眼下教主正在附近,不如先见他一面,或许能令你定下主意。”

    原来石达开不断劝说引导穆杰入教,不料他竟是百般推脱,毫无入教的心思。洪秀全宣扬教义的水平高于石达开许多,也许会有能力拉拢穆杰为教会出力。

    穆杰与方怡久别重逢,如今欲尽述相思之苦。没想到遇到此事,又不便回绝,不禁陷入沉寂。方怡不想让穆杰因此为难,向他柔声说道:“穆哥哥,你就先去罢。”

    石达开忙道:“方姑娘若闲暇无事,也可一同前往。”其意认定这女子对于穆杰已是不同寻常,若能令二人入教,想必会更加稳妥行事。穆杰瞧着方怡,以探其意。方怡微笑道:“当然可以,我跟着穆哥哥就好。”说罢,三人未加逗留,直接走向洪教主所在之处。

    洪秀全与冯云山乃是拜上帝教的核心人物,如今齐聚同行,不免令教徒多有闲谈之资。民众多而密集,想寻得一人自是难事。可是对于洪冯二人,却是信手拈来。数不清的教徒来回寻觅石达开,此人在教会已是大有名气,自然有许多教徒识得他的模样。

    一名教徒瞧见石达开领着两人,遥遥向前走去,忙不迭叫唤招呼。石达开上前问道:“莫非有急事?”那教徒悄声道:“教主找您,就连冯副教主也来了。”

    石达开心头一紧,暗想:这正副两位教主多年忙于湖广,怎得今日有空相聚。既然下令找寻,自是不敢怠慢,石达开带上二人,急忙跟着教徒走去。

    洪秀全正靠在巨石上闭目静坐,冯云山耐心地向灾民解说教会的至理真谛。不多时,教徒向洪秀全通禀道:“教主,石将军来了。”洪秀全缓缓睁眼,瞧着石达开而漠然不语。

    冯云山叫旁人继续向灾民介绍教会,随即向石达开微笑道:“石将军,咱俩真是好久不见。”石达开颔首回应道:“副教主忙于各地,在下哪有机会得见尊容。”

    洪秀全挥了挥手,示意旁人暂退,眼见穆杰与方怡怔怔地站立不动,不禁问道:“达开,这两位是教中信徒么?”石达开指引道:“他们与在下略有交际,尤其是这穆兄弟,曾救过在下性命。”

    冯云山识得方怡,上前直言道:“方姑娘善良大方,与属下同来此地。”洪秀全听得二人言语,便向穆杰与方怡微微扫了一眼,淡淡说道:“既然都是相熟之人,那就不必拘泥。”

    当洪秀全初遇方怡之时,脸色竟是淡然从容。石达开与冯云山见得感慨万千,毕竟自己眼见这般美人,都是惊于其天仙般面孔而脸色微变,不由暗叹教主沉稳善忍。

    石达开问道:“教主着人寻我,所为何事?”说罢,眼见冯云山目光闪动,显是在提醒自己慎言。石达开略有思索,明白方怡与穆杰皆非教徒,若是教主吩咐要务,自然有所碍于旁人。

    眼见教主兀自缄口不言,续道:“这穆兄弟有意入教,不过家中多有牵挂,一时间难以抉择。在下多番劝导无果,便想让教主多加宽慰其心。”

    洪秀全初创教会之际,劝导贫民入教便是自己所擅长之事。当下听得穆杰因家事而纠结,便微笑道:“家中自有人可尽孝,而国事需万民齐心同力。”

    穆杰道:“我不过是个厨子,哪里有本事为国事分担。”洪秀全叹道:“此言差矣,若依你见论,天下之事自有贤人处置,那何来尽忠之言?”

    冯云山从旁说道:“小兄弟不辞辛劳,南下为厨做饭,令无数百姓充饥。如若入教释义,那这般大义可比今日小义胜出许多。”说罢,让穆杰静心思虑,安然等待穆杰回应。

    斜晖孤景,寂静空明。周遭有着数不清的百姓,皆因赈济而安然留于军中。小义而寡恩,大义而博爱,只因留下难解的问题,让人深思遐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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