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人不轻狂枉少年
窗外微风徐徐，之前的肉香已随清风，远远飘散而尽。湛蓝的天空浮动着白云，穆杰却无心去观赏。注视着海老做菜，只见他将酱烧肉蘸上淀粉，那游走如龙的手法极为高深莫测。
油锅正自滋滋作响，海老径自将淀粉裹住的肉块与肉片，尽皆丢进锅内。忽地锅铲来回翻炒猪肉，那油香肉味顿时弥漫全屋。双眼盯着油锅的动静与海老的举止，丝毫不敢松懈。
就在刹那间，油锅向上抬升，锅内的酱烧肉与油汁被溅出，透过窗外照射而进的光线，只觉得满眼金黄闪亮，好似金龙升腾而起。油锅左右晃动，看似漫不经心，酱烧肉和油汁却都被稳稳装入锅里。
而此刻的猪肉已然由红变黄，金脆的质感动人心弦。撤锅熄火，把松脆焦黄的里脊炸肉尽数装入盘里，旋即递给穆杰与方怡二人。
海老淡淡说道：“再尝下这次的菜肴。”木筷夹起一小块炸肉，缓缓放入嘴里咀嚼。入口香脆而不油，鲜嫩的里脊肉同油炸热气在味蕾迸发出来。
再仔细回味，略带淀粉中特有的甜味，又是酱料颇丰，口感不由得变成咸甜顺爽。肉质松软脆嫩，与先前酱烧肉般肥瘦相间，有着天壤之别。
认真观察与思虑，穆杰沉吟道：“刚才抬锅接肉之法，想必就是海老所言的斗锅罢，我倒是觉得这与王钦所用的晃影闪有些神似。”嗤之以鼻，海老道：“那种厨技哪里能和升龙诀相提并论。”
方怡夸赞道：“原来刚才那手绝活儿，便是升龙诀，当真是好看极了。”海老呵呵一笑：“好看抵什么用，只是这厨技展示出来，的确会比其他厨技好看些，而且也是有用的，看起来宛若游龙，故此名为升龙诀。”
还是有疑虑之心，穆杰忙问道：“那这厨技又怎么和斗锅有干系？”海老解释道：“每个厨技各有特点，不过终归还是为做菜而备。这个厨技归属于斗锅之类，而你们之前学的厨技都算是刀工。”
被这般点拨一番，顿时恍然大悟起来，穆杰道：“厨技之云，都是菜法的分类。刀工有不同的厨技，或切或剁，各有其中技巧诀窍。而斗锅颠勺等菜法，也都是有属于自己门类的厨技，这些都是不尽相同的。”
点点头，旋即欣慰而笑，海老道：“孺子可教也，这回你总算是明白了。”说罢，再将升龙诀的手法技巧，统统仔细地教给穆杰与方怡二人。
本来两个人天资聪颖，原先遇到秘籍中晦涩难懂之处，相互探讨便也能极快地领悟。如今有海老这等厨艺宗师，耐心地教导演示给二人，竟是学得更加迅速。相比较与秘籍中逐渐领略，这等教法更为深刻易懂。
每至不解之处，二人只需出言相问，再由海老点拨解释，旋即就能掌握其中困难之处。不觉已至黄昏，斜晖映入庖屋内，留在灶台前的三人，毫不在意这些，兀自潜心于厨艺之中。
海老令二人亲自动手，去使用这玄阶高级的厨技，平时哪里有这么多的工夫去运用。当下既然有这般机会，穆杰与方怡自然不会错过，心中回忆着海老所教的一切，各自上前做菜。
灶台仅有一个，穆杰便先行着手。把香葱洗得干净，旋即用赤焰刀将其切碎，逐渐变成葱花。又打散鸡蛋而搅拌，与葱花融混于碗中。再放入白糖、淀粉等材料，尽皆杂糅在小碗内。
铁锅倒入少许食油，再以温火慢慢变热，旋即将碗中食材统统浇下，令其布满于锅底。豆干切成长条状，鸡脯肉剁为肉馅，撒上备好的虾仁与干贝，再用食刷蘸上酱料，旋即在蛋饼上涂抹一层，再将其余食材尽数铺于蛋饼之上，任由其发热制熟。
握紧锅柄，忽地向上抬起，施展“升龙诀”的厨技，蛋饼随之抛起，升得不高便已然落下。索性穆杰看准时机，立即晃动油锅，稳妥地接住蛋饼，翻过一面，再将其煎炸压实，直至两面金黄为止，方才松开锅铲。
待热气自蛋汁处发散，再用锅铲小心从边缘处，将其逐渐铲出，整张极大的蛋饼就此制成。穆杰抖了抖油锅，那蛋饼丝毫不粘锅，径自滑落于盘内。再将其缓缓卷起，再蘸上先前用过的酱汁，香味丝毫难以遮掩。
手持赤焰刀，轻轻挥动数下，肉足油嫩的蛋饼即刻被分作数段。里面包裹的肉馅等食材，尽皆露在外头，不禁让人馋涎欲滴。三人用木筷夹起小段蛋卷，直接送入嘴里。
蛋香浓郁，嚼之酥脆，吃起来又香又嫩，海鲜肉质味美爽口，又是另一番滋味。穆杰心想：这厨技竟是这般威力，要是在平时，我还要不停地翻动锅铲，才能让菜肴不至于焦在锅中。而今仅是微微用技，就能够轻松化解，当真是个厉害的厨技。
换上方怡开始做菜，洗净油锅，再用菜刀将一大块的猪肋排砍成数段。备好花椒、葱姜丝、白盐等佐料，倒冷水入锅，煮沸后立即掷下排骨肉。
焯水烫肉，再将半熟的肉排骨捞起，沸水倒尽再换为油汁。撒上数勺白糖，用温火徐徐将糖翻炒融化。适当加入清水，熬糖渐至棕红状。咕噜咕噜地冒起泡沫，旋即将肉排骨倒在锅内翻炒，直至均匀为止。
再将备好的花椒等食材放进锅里，闻见香味之后，立刻浇上许些料酒，对其调制入味。排骨也逐渐变得金红状，旋即点上些微陈醋，以达至提味去腥之效。
掺水加盐，调至大火。待汤汁变得浓稠，翻起油锅，排骨肉顺势被抛至起来。锅中油汁配料等尽数而升，旋即晃动油锅，终究方怡臂力不及男子，还是有些食材未能接住。
饶是如此，油锅中的菜肴已是满满装着，略加翻炒一会儿，至排骨熟软，再挑去八角花椒等难食下咽的调味香料，转为叙慢炖，至其收汁入味，方才熄灭火势，将许多红烧排骨肉装在瓷盘之上。
三人腹中虽是已饱，但也伸筷夹肉，放在嘴中品尝。只觉软烂微辣，甜咸适中，肉质嫩滑鲜美，光泽金红鲜明，竟有琥珀般通透亮眼。软糯入味，端地是盘美味珍馐。
点点头，感到甚为满意称心。海老道：“这玄阶高级的厨技已经让你们掌握住了，只要多加练习，定然能用得游刃有余。”穆杰感激道：“若不是海老费心劳神地教导，我与怡妹哪里会这等厨技在手，请受我一拜。”
说罢，抱拳便要跪地磕头，方怡也是准备盈盈拜倒。海老见状，急忙拉住二人，正言道：“为人处世，要顶天立地。上拜天地，下拜父母师傅，断断不可向外人屈腰磕头。”
穆杰被扶了起来，抬起头回道：“海老您怎会是外人，这赤焰刀还是您转送与我，又传授如此高深厨技，如此大恩大德，难道连个磕头跪拜，都是不可行么？”
摆摆手，海老道：“我不需要你们这般道谢，能够好生学厨就行。”顿了顿，海老再续道：“还有些事情，我想应该先说清楚，对你们以后或许也有帮助。”
相顾而茫然，二人连声问道：“海老想告诉我们什么事情？”海老介绍道：“这厨技并不都是秘籍而教授，只因外院学技堂储存的皆是黄阶厨技，而对于新手而言，秘籍自然有用，不过更高阶层级别的厨技，可就没有秘籍可供自学了。”
穆杰奇道：“没有秘籍，那我们怎么去学习厨技？”海老微微一笑，说道：“你们眼下不都是没靠秘籍，就学会了玄阶高级的厨技么？今后以你们的天赋前途，想必还会接触到更厉害的厨技，那么就要靠机缘来学厨了。”
尚且没有经历过这么多的事情，穆杰又问道：“难不成每次学习高深厨技，都要有位像您这般的厨艺宗师教导？”海老道：“除了黄阶厨艺，剩下的天地玄三种阶层厨技都是没有任何秘籍。”
顿了顿，海老再说道：“内院的教师资历丰富，掌握着许多玄阶厨技，而他们是有能力去教授这些的。不过更厉害的天阶与地阶厨技，怕是连内院的院长白山，都没有办法去教给别人了。”
心头暗暗称奇，方怡直言问道：“海老，那白山院长可是在神厨榜单上有名之人，怎得不会更高阶的厨技？”
摇摇头，海老眉头一紧，辩解道：“谁说他不会更厉害的厨技？只是盘云手白山固然厉害，却也只会一招地阶的中级厨技。玄阶厨技都已算是难得至极，更别论这等地阶厨技，他又如何肯教授给别人。”
微微听得明白，穆杰道：“看来海老教给咱们的厨技，算是十分难得的，而更高阶的厨技还散落在各处，需要旁人去寻。”
海老微微一笑，点头道：“正是，若你们有此奇缘，遇到天阶或是地阶厨技，应当好生保留。哪怕眼下不懂得如何去学，那也绝不可随意脱手给了别人，那可是无价之宝。”
正说着，海老好似想到了往事，呵呵笑道：“很久以前，我还是少年之时，没有高人指点，在不知名的山谷底寻见前人留下的厨技。”听得海老讲述过往之事，穆杰与方怡二人极为感兴趣，忙问道：“那是什么等级的厨技？”
海老眯着双眼，淡淡说道：“是刻在石头上的拓本，天阶低级的厨技。”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由得为之震惊。入学以来，穆杰与方怡遇到最厉害的厨技，还是由海老亲自传授才能学会。
整个学院里面大多是黄阶厨技，当时二人收到这等秘籍，都是欣喜不已，哪里有机缘遇见天阶厨技。就连被众人尊敬追捧的白山院长，也只会一招地阶厨技，眼下不由得心生感慨。
果然还是方怡心细，瞧出事有蹊跷，柔声问道：“那后来又如何？”海老一怔，冷笑道：“后来么？我拿到了天阶厨技，自诩食界之中已无对手，少年得意太轻狂。我到处张扬挑战，打败了许多厨艺高手，以为真的没人胜得过我。”
苦笑地摇了摇头，海老不禁叹道：“虽说人不轻狂枉少年，只是招摇自大者，终究没有好下场。在我打败京城厨馆的全部庖厨时，接到了一封挑战信。”
凑上前去，二人目光炯然，听得极为认真。海老回忆道：“我还记得那天，阴雨连绵不绝，围观的人都快把广场给淹没了。搭起了白布遮雨，头顶噼里啪啦地一直在响。”
顿了顿，海老道：“向我挑战的是个老前辈，当时和我现在差不多大，想必他现在早就不在人世了。仅是数个回合，我都是频频出错，最终还是败了。”
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海老依旧是眯着双眼，淡淡说着：“那石刻拓本被老前辈收走，还让我遵守先前的约定。”二人齐声问道：“什么约定？”
无奈地耸耸肩，海老道：“终生不再为厨。”穆杰与方怡相互对视，旋即看着海老那满含苦涩的脸庞，终于明白了海老如此高的厨艺水平，却依旧是无名之人。
原来是为了少年时的一个约定，即使他曾经傲慢放纵，不可一世。随着时光荏苒，岁月如梭，当一身铅华洗尽，棱角磨平，褪去的狂妄少年气，剩下的也只是现在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