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楼阁庖屋展厨艺
不知何时起，天际落下小雨，窗外已然华灯初上。一道又一道模糊不清的光芒在这雨夜里飘曳，微弱得仿佛随时都会熄灭。穆杰兀自凝视着那显眼高层的楼阁，心中盘算的念头却是转过数回。
打开贴身的包裹，两套夜行服被庄闲云拿了出来，讪笑一声：“换上衣服，今晚干件大事。”依言而行，蹭蹭两声，黑影顿时冲出窗台，散于夜幕之中。侧立在楼阁旁，穆杰靠着墙壁，暼眼瞧着不远处的动静，向着老前辈说道：“行在屋檐窥探，未免过于危险，不如潜入此中庖屋，以为后应。”
思虑周全，庄闲云颔首答允：“那就辛苦你罢，三日后在犀牛岭的寿宴见。”原来这楼阁正是洪秀全的居所，而二人此行不为刺杀，只想探听情报，以供行军作战之便。穆杰厨艺精湛，自有妙计混进厨房。当下相互嘱咐数句，庄闲云便趁着夜雨回到客栈。
从后院飞身而进，褪下一身黑衣，朝着庖屋径自走去。左拐右转，逢人就急晃避过，约莫半柱香的工夫，就找见灯火通明的厨房。刀切剁斩声连绵不绝，锅铲相击音更显喧杂。穆杰故意在门外张望，被人瞧见质问道：“那个孝儿，傻站在那里做甚么？”穆杰支支吾吾道：“肚子饿，想找东西吃。”
那人不耐烦地皱起眉来，正要发声驱逐，忽地庖屋里叫唤声起：“人手不够用，快寻些厨子来！”穆杰脑子里的念头转过数遭，连忙应道：“我会做菜，让我去试试罢。”怔了怔，见时辰已晚，面前的少年满脸信誓旦旦的样子，只好领着对方走进屋子里。
蒸屉油锅散发的热气弥漫整间厨房，一股香甜的味道顿时被穆杰闻见，稍加分辨，穆杰喃喃自语：“红豆泥做的沙糖，白面裹成粉团，还有大闸蟹的膏黄。”周遭庖厨听着少年私语声，不由得暗自称奇，刚一进屋就识别出正在做的寿桃包。
原来这甜糖包形状酷似寿桃，恰逢教主大寿摆宴之时，厨子们自然要做出此菜，以供届时来宾品尝。主持众人做菜的庖厨是个约莫四五十岁年纪的中年汉子，下颚长着浓密的黑须，身材高大且双目有神，看上去极为彪悍严苛。
与旁人一样，这主厨也正盯着刚进门的少年，目光里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欣赏。主厨慢悠悠地走向穆杰，语气十分玩味：“鼻子还是挺灵的，会做什么菜吗？”如此试探，穆杰一听便知其意。
憨憨地笑了笑，穆杰回应地说着：“各大菜系的美味，都略通皮毛。”主厨见少年谦虚中不失夸赞自己，冷笑道：“那就展示一下，露个手艺罢。”正说着，就让开路来，令少年行至灶台前，径自做起所会的佳肴。
见案板上摆放着面团及些许甜食，又有数不清的寿桃包于蒸笼里制熟，其尖泛起樱红，煞是好看生动。穆杰心念一动，以水混于米粉中来抻面，不多时就揉出数个松软的大面团。捏团填馅，浇水入笼，那般迅捷熟稔的手法，看得众庖厨目瞪口呆。
没过多久，穆杰抬起蒸笼的木盖，白雾热气顿时涌升而起，清香甜美之味散于周遭，竟与适才所闻浑然不同。微微一笑，穆杰招呼旁人品尝出笼的蒸寿桃包，众庖厨一愣，旋即各自伸手拾起小个寿桃包，直接放入嘴中咀嚼品味。
顿时味蕾绽放出甜而不腻，香而不腥的爽口之感，这与众厨所做寿桃包用着相同的食材，而味道竟是相差甚远。主厨惊愕之余，语气柔和得带着佩服：“小兄弟是哪个食馆门派的，又是师承何人？”穆杰心想，师傅们都告诫自己不得说出拜师之事，当下开口应道：“无门无派，都是自学而已。”
怔了怔，主厨自然不信，却不便勉强难为其人，讪笑道：“无师自通，小兄弟果然是天资聪慧，他日定有一番大作为。”顿了顿，主厨又说着：“此间倒是缺人手，可留下来做事。衣食住行都替你安排，不用打杂跑腿，只须做菜就好。”
故作难为情的模样，左右厨师见状，忙不迭上前劝说，穆杰抵不住便满口答允。主厨心知穆杰厨艺高超，还是有意试探，问过姓名之后，直接说着：“穆兄弟不如再多露几手，让咱们再见识见识。”
点点头，余光瞥见案板上仍有大块的羊腿肉，径自拿来洗净，调配酱料与汤汁，全然涂抹在腿肉之上。先是拾起普通的菜刀，手起刀落之际，数不清的腿肉片全然摆满食盘。备好淀粉与菜油，淀粉和水再同腿肉片抓了数遭。倒油热锅至其嘶嘶发响，将包裹着浓稠淀粉的腿肉片尽数扔进热油锅里煎炸。
找来生姜、洋葱等去腥香料，将其切剁成片，径自与腿肉一齐制熟。那股细腻鲜香的肉香不禁令人食指大动，周遭庖厨本都是爱食之人，今番自然是馋得几近涎水直流。待油汁逐渐收尽，穆杰抖擞手中油锅，这般“斗锅”的厨技引得众庖厨震撼不已。
锅内脆嫩多汁的腿肉片尽数盛于瓷盘之上，招呼大家近前品评，主厨首当其冲，早已是馋得腹中咕咕直叫，夹起大片腿肉送至口中。这肉质本就属上乘，此刻顿觉此菜丰腴不腻，尝起来浓香不膻。若有一壶浊酒来饮，定然更会美味快哉。
满意地夸赞数句，主厨已然知晓这少年实力不凡，若加以指教，今后必成大器。主厨问了一声：“穆兄弟可是咱们广西人氏？”穆杰直言道：“借居于此不过数月，在下自京城而来。”主厨微笑道：“京城人才辈出，难怪穆兄弟小小年纪，就有如此造诣。”
顿了顿，主厨又续道：“我乃广西柳州人氏，自幼便习厨学艺，见你天赋异禀，今天又是高兴，有意传授你一道菜谱。”穆杰怔了怔，对方莫名要传授自己菜法，既觉欣喜又感奇怪。主厨淡淡说着：“此菜名为螺蛳粉，是我柳州名食，做法奇特繁杂。若要做得正宗，必要掌握其精髓，方能做出最好的美味。”
先是将瘦猪肉切剁成馅，又把早已备好的田螺蛳洗净，旋即扔进清水中吐沙。干炸腐竹、秘制肉丸，油豆腐块，尽数盛在一旁。再将适才所剩的猪肉大骨头放进锅里，沸水滚烫而逐渐熬汤。往汤中倒入小勺米酒，把辣竹笋等配料小菜放到油锅里炒，又同木须肉一齐烹饪。
左右作罢，继而加上蒜瓣、姜片，使得食材爆香。先是再加许些清澈的凉水，用以止沸慢炖，然后倒入干净透亮的螺蛳慢炒，数不清的田螺肉逐渐散发出诱人的鲜香，旋即全部置于汤盅里，与大排骨入味煲汤。
忙碌了约莫半个时辰，灶台的热气环绕屋内，主厨额头早已是汗珠点点，却也不顾擦拭，反而趁着闲时，向穆杰解释此菜各处的精妙所在，听得穆杰暗自称奇，半晌说不出话来。主厨直言道：“螺丝粉最主要就是靠汤底，关乎全菜的口感，故而汤的味道一定要调好。除了鲜、酸、爽、烫，辣味也是它的独特之处。有食客不喜辣感与腥味，而这却是螺蛳粉的正宗风味。”
随手拿出一大碗的粗米粉，那米粉是陈年白米制成，以茴香、八角等卤料浸泡数日，便是软韧松香的主食。已将各种佳肴于锅中煮汤，把大碗的粗米粉通通倒进锅里。不多时掀盖散热，那股鲜美无比的肉汤食香催人心神，就连穆杰也是对此向往。
待螺蛳粉与高汤制熟，撒上些微葱末、香脆花生米、辣酱油等辅料配菜，这等佳肴就此做成。亲自捞粉倒汤，摆好十余大碗的螺蛳粉，旋即招呼诸人品尝。穆杰拾起一双筷子，搅拌数遭，闻着鲜美的油香，身躯不禁一震。
只见汤色红油鲜亮，米粉细白嫩长，青菜卧在一旁，金黄酥脆的腐竹满盖于米粉之上。稍稍掀开粗米粉，就瞧见了碗底的酸笋、木耳丝、黄花菜。一大碗的螺蛳粉，令人食之犹如饕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