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叫我爹吧
在这茫茫天地之中不断奋斗的生灵,首先必有其生存的理由。在自己的爹未死去之前,每天的杂活累得他像条狗,他可没功夫思考为什么活着。
后来爹走了,云流苏来了,他的心中不止一次浮现过要与她白头偕老的想法。如今,她也走了,他内心从来都没有感受到这般空落,以前他总觉得,只有英雄才难过美人关,没想到自己这么一个店小二,也是跨不过的,难怪那大诗人要说“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少年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着,天确实大,地也不小,可是哪里会有他的容身之所?正迷迷糊糊间,他忽然被一阵香风吸引,这寒冬腊月的,什么花会开得如此放肆?他嗅着花香便来到了一处洞口,初时极狭窄,脚步渐入,则洞内愈加阔达,且不远处就有亮光。
出了石洞,紧接着他又看见一阵蝴蝶,五彩斑斓,且个头shuo大,与平日所见的存在较大差别。不远处就有一汪湖水,风吹过,涟漪自波心起,一层赶着一层。
他大惊失色,慌忙环顾左右,却方才还处在雪域,怎地这会又是进了如此人间仙境。想着想着,他忽然脑袋往下一垂,丧气道:“我说怎么变化如此之快,大概是我已经死了,没想到幽冥竟是这般美丽,死在这花花世界里倒也值了。”
他平日里最怕死亡,如今真的死了,又好像没感到多少恐惧,心中释然不少。于是,他安心地躺在了花田里,反正自己是个孤魂野鬼了,就算睡到地老天荒也不会有人理自己的。
忽然,他听到草丛里传来几声窸窸窣窣,之后猛然惊坐了起来,小心地盯着那堆草丛,他壮着胆子喊了一句:“什么蛇虫鼠蚁都来吧,我现在是鬼了,不怕你们。”虽然声音大,不过喊完这句之后,底气倒是虚了不少。
正当他怀疑是不是听错的时候,草丛里忽然滚出一个人来,那人的身形偏瘦,与自己的老爹倒十分相似,穿着一身夜行衣,想来是哪里的贼人。他的xiong口背部有几条刀伤,看起来十分骇人,想来应该是做了什么歹事被人发现了。少年对眼前的这个他认为是贼人的男子并无多大好感,又怕参与其中的江湖纷争,转身欲走。
却听那男子连连唤道:“水,水,给我水。”他走了几步,又觉得于心不忍,于是又用地上的落叶乘了几次水给他,那男子歇了一会儿,渐渐睁开眼睛,作了个揖:“谢谢小兄弟,未请教大名?”
“我叫张…”少年也学着他的样子作了个揖,却又忽然想起云流苏交代过的事情,又是改口道:“张之芥。”那男子又是:“这里可是栖蝶谷?”张之芥想了想,说道:“此处这么多蝴蝶,估计是了。”
那男子听完,松了一口气,喃喃道:“好彩,我死而无憾了。”随后他又说道:“小兄弟,我昨日中了奇毒,如今命不久矣,临死前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前辈,你说吧,我能帮的,我一定帮。”
“你长得真像我儿子,他死了已经有二十年了,你能叫我一声..一声爹吗?”黑衣人无力地说出这句话说完,若是其他事情,张之芥倒还无所谓,可是这种事情他怎么会轻易地说出口呢?想了想,他摇了摇头。
“呵,无妨,看来我这一生,再也听不见一声爹了。”黑衣人说完,无力地把手垂了下去,张之芥想起日前亡故的老爹,此时又是勾起他的哀思,过一会儿,泪水夺眶而出,大叫道:“爹,爹!”
“哈哈哈,臭小子,你这乱认祖宗的毛补没改啊?我把你当朋友,你却想当我儿子?”黑衣人突然睁眼,接下了面巾,这可不就是那个邋里邋遢的乔老头吗?少年先是一恁,随后感觉到一种被骗的耻辱,举起拳头打了乔冠西两拳。乔老头此时虽中了毒,对于张之芥这几拳倒还扛得住,他惊讶,又用手探了探张之芥的小腹,并无感觉到任何波动,随即心中笃定道:“臭小子,你身上怎会有烈火劲?”
少年擦擦眼泪,说道:“要你管,反正有了武功,今后没人可以欺负我了。”“你都死到临头了,还敢说这个?”乔老头无奈地说了一句。少年惊讶地看看他,却想到自己身上并无不妥,于是料想他可能又在诓骗自己,举起拳头说道:“老头,你要再骗我,我这一拳下去,你可能就死了。”
乔冠西摇摇头,说道:“你不打我我也活不久了,我身上中了毒,只有这谷里的商神医才能救。”少年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见他与并日大有不同,于是问道:“老头,你不是很厉害吗?怎么会受伤了?”“不说了,说出了丢人,你快扶我去吧,再晚的话,以后咱两见面,就只能在清明时分了。”张之芥听完不敢怠慢,急忙搀着他进入谷中。
这谷内果然别有洞天,张之芥初以为此处无人到访,原来此宝地早已被人领略过了。只见两人面前出现了一座房子,上面写着“药神屋”。那男子向着房子作揖道:“斗量派后人乔冠西求见,南佗老人可是居住于此?”张之芥听了,一时觉得这名字很熟悉,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那听过。
那屋子里的人并未出来,只是伸出个牌子,上面写道:“往里边走。”乔冠西不解其意,但仍是不敢逆其意思,二人只好又往深处走。
走了约有半里路,复见一所屋子,只是这屋子用茅草为顶,要朴素得多。这屋子上面书的是“药圣庐”,虽然语气也带着些张狂,不过比起先前那位,可好上太多了。
乔冠西又是以同样的方式打了个招呼,从里面出来一个体格还算健壮的男子,带着个书生帽,眼神十分锐利。
他张口便问道:“哪位是斗量派后人?可有信物?”乔冠西从自己的腰间解下了一片银制桑叶交了过去,那中年男子把量了几下之后,点点头道:“的确是家师之物,不过不幸的是,家师已于五年前仙逝了。我是他的弟子商无救,请问壮士何事?”乔冠西听了,心下大为失望,喃喃道:“完了,完了,无人可解。”
说完,他忧惧之下,竟然浑身颤抖,跌落在地上。
那男子一下就瞧出了不寻常,将他的上衣解开,他的xiong口出恰有一处乌黑的掌印,还在冒着些许白烟。他兀自沉吟了一句:“朝发灯落万物枯,阎王索命三更到。”说完,他立刻命张之介将乔冠西抬到舍内,张之芥虽对他没什么好感,但是见他死于自己眼前也是不忍心的,于是就按照那男人的命令去做。
那男子拿出了一袋针包,小心地在他的几个大穴上用了几针,然后又是有序地在左臂的阳溪,曲池等几个穴位用针,之后转入右臂,这一番功夫下来,男子早已大汗淋漓。
张之芥不知道的是,这正是学医之人梦寐以求的“赛佗针法”。
按理说,男人本不想在外人面前显露这项山门秘技的,不过事急从权,因为师父吩咐过,只要有人持信物来,多难的事都要替他办,这是他对师父的承诺。张之介虽然大饱眼福,不过对于医术一窍不通的他并没有看出多少门道来,只觉得工序异常复杂罢了。
传说“赛佗针法”为天下第一解毒奇针,为南佗老人所创。此针共有五种用针方法,人体五脏中毒的部位不同,解毒的针法也不尽相同。按理说,中毒者施此针法一盏茶后即可痊愈,可现在半柱香的时间已过,乔冠西却仍然不见痊愈,让人不禁怀疑起这“神医”的名头来,只有他头上不断冒着的白烟还在昭示着此毒的厉害之处。
又是过了半柱香,那男人的脸上终于和缓了一些,想来这毒已有退去的苗头了,又施了几针之后,乔冠西猛地坐起,吐出一口黑血,虚弱地说道:“谢谢商神医。”
施神医却是摆了摆手,道:“伤你的人来头不小,我们‘华老门’一向不喜欢参与江湖争斗,你毒已除,也算是师父还了你人情了,还请即刻出谷。”一开始见他医术高明,张之芥心里还是挺佩服的,却不成想他的心肠与那大名的“许神针”一样坏,作为医者,哪有让一个大病初愈的人赶路的,这样想着,不禁对商无救的人品看低了几分。
乔冠西倒也没什么为难,又是站起来作了个揖道:“谢谢神医大德,日后定会报答。”说完,他就往门口一步步地踱去,而商神医则是拂袖转身,始终没看他一眼。这下张之芥有点看不过了,他想起了之前的那个“许神针”,于是斥道:“你还配称医者?都说医者父母心,我在你身上,只看到了麻木。”
商神医听见有人骂他,转头来看,却是一个素未谋面的毛头小子,冷笑道:“哪里来的小辈,休在此强出风头,不然,你会后悔为什么要进谷来。”说话的时候,他的周围放着的草药堆飘飞起来,足以令人看出他内力的不凡。乔冠西知道眼前的这个少年在为自己出头,不禁有些感动。不过又怕他吃苦头,连忙把他劝了出来,并给商神医连连道歉。
出了门口的张之芥终于大声地说了句:“真是个怪人。”乔冠西却是苦笑道:“每个门派都有每个门派的规矩,我们不明白其中的深意,是不会理解的。对了,你咋一个人跑这来了?”
张之芥答道:“我爹十几日前病死了,我无人相伴,干脆就出来闯江湖了。”乔冠西听了,心情似乎有些悲伤,又是说道:“哎,小二啊,生死有命,万物各有各自的缘法,且宽心吧。”
张之芥点点头道:“我知道,我想明白了,人的生命是无常的,我也想学剑,我也要长生。”一语甫毕,乔冠西却是不耐烦地道:“行行行,长生给你,我只要吃的,给我弄点吃的来吧。”少年不满地说了一句:“臭老头,你刚刚骗我的事还没跟你算账呢!”说完,他又扶着乔冠西找食物去了。
两人走后,药神屋中一双眼睛探了出来,看着他们,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