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梁园虽好,不可久居
几天以后,马亚武的伤已完全痊愈,不甘寂寞的他,非让张之芥带他到处去玩玩。张之芥在这谷中逗留接近一旬,对这谷中的情况已了解了大概,所以这次出行也把他带上了。
此次马亚武出来,主要是想见识见识这几天自己吃的是什么果子,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想在老家多植几棵,到时候城中的富家少爷们斗奇,自己这些神秘果树保准让他们大开眼界。对于那片果林,张之介可去了不知多少次,自然就再熟悉不过了。
到达果林的路上会经过一片竹林,那是张之芥这阵子每日练功的地方。可令张之芥没想到的是,马亚武对此处竟然颇有兴趣。不过,他可并不是觉得这里的环境优美,而是看中了这些早春时节,大得异常的竹笋。他径直抱起一根,开心笑道:“之介兄,这笋真是难得一见啊,跟老鸭子在锅中炖一两个时辰,绝对可以把神仙馋死啊。”
“喂,哪来的小偷?”一个少女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两人身后,马亚武吓了一跳,手上的竹笋滚到地上。少女见了,不悦地说道:“喂,野小子,你自己来偷吃果子就算了,怎么又带了个小流氓过来?你可知这竹林是我师父当年亲手所种,你今日拔了他的笋,如同刨了他的坟。”
马亚武听了,哈哈大笑起来:“小丫头片子,见你年纪不大,倒是挺有趣的。前些日子,我家的一只灵猴表演的时候摔死了,不如你来我府中替它吧。”少女听了,摇摇头:“那使不得,我只学过小狗,小猪,酗没学过,你让我回去学多一阵子吧。”她一讲完,马亚武又是几声大笑。
张之芥见状,立马调解道:“抱歉姑娘,我兄弟不是有心的,你原谅他,他人不错的,就是有些贪吃罢了。”少女听了,却是睁着大眼睛,天真说道:“贪吃不是错啊,我师父说了,能吃是福,贪吃是对厨子手艺的尊重,也是对人世的享乐,是极好的。”马亚武可是第一次听到这种理论,连呼了三声“有趣!”张之芥一时之间,也是不知如何作答,只怔怔地站在原地。
“也好,今天你们俩都得陪我玩,你要吃果子对吗?走吧,我领你去。不过,笋子你可不能拔了哦,大胡子师父会怪罪的。”马亚武听到有吃的了,也就点点头,算是答应她了。少女说完,就领着两人往果林走去。
进了果林,马亚武就如同鱼入河海一般,无比地潇洒自在。那边的果子尝一口,这边的果子咬一下,入口的瞬间,只觉得梨儿香,葡萄甜,枣儿脆。很多的果子他只尝了一口就扔掉了,惹得张之芥心疼不已,倒是那少女跟个没事人一样。
随后,马亚武又见那少女爬树很好玩,他努力了很久,才终于与她比肩。少女以为他要同自己比试,几下就又蹿得更高了,马亚武见了,自然心里也不服软,也努力追赶过去。待他爬上了高处,只觉得全身特别的清爽,这是此前他从未有的感受。于是他又忍不追顾起来,耳听得西边的黄莺悠扬婉转,眼见得东边的湖水波心微漾,怔怔地看了一会儿,他忽然叹道:“梁园虽好,非我久居之地,惜乎。”
他正四处张望呢,抬头间却望见谷口的方向正来了一队人马,皆穿缟素,身后抬了一口大棺材。他好奇地凝视了一会儿,忽然大叫一声,便迅速地爬下了树,到最后的一点高度时,他干脆就直接跳了下去,可以看出此时他心中的急迫异常。张之介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也立马跟过去查看一番,少女见她的玩伴全走了,自然不甘心就这样放过他们。
于是三人你追我赶,很快就到了谷口,正好跑到了那一队人马的面前。领头的是一个老头,他仔细看了看眼前的人,忽然瞳孔放大了些,不过他似乎不太相信,又揉了揉眼,再看了几次。他又唤了身边的一个小童,问道:“小三,你看那个,是不是少爷啊?”那个叫小三的人走上前来,上下左右都打量了一遍,然后喊叫道:“啊!老爷,夫人,少爷,是少爷啊!”马亚武却是笑道:“好了好了,小三儿,别这么闹,耳朵疼。”
此时听到喊话,从马车上下来了三个人,一个是长相与马亚武颇为相似的中年男子,双目已满是血丝,足以见他这阵子的劳累奔波。又有两个妇人分别跟在他身边,珠光宝气,一身的富贵气息,此刻正用手帕频频擦拭着泪水。来人正是马亚武的父亲马右源,是四音府鼎鼎有名的茶商,而另外两人则是他的夫人郑氏与秋氏。马亚武虽为郑氏所生,不过秋氏待他也是视如己出,因此,一家人的生活可称得上是其乐融融。
马亚武见了,急忙迎上来,说道:“啊爹,大娘,二娘,孩儿没事,让你们受苦了。”一开始大伙都认为马亚武死了,如今竟然得以“死而复生”,一时间心中愁云消散,不禁喜极而泣,一家四口,哭作一团。
待情绪稍缓,那马老爷说道:“那三恨娘子果真救了你,对我们家倒是有情有义啊,想来这么久我们该是错怪她了。”马亚武一听,顿时恼道:“爹,你休听他人胡诌,她压根就是想让我客死异乡,这商老头也是可恶得紧,压根就没理我,好在有这位张兄弟及时救了我,不然今日我们父子相见,就只能拜托周公了。”那两个妇人听了,顿时转哀为怒,纷纷斥责起那徐三恨来,连带着把施有药也骂了个狗血淋头。
马右源听了,亲自上前来给张之芥鞠了一躬,谢道:“十分感谢小神医救治我儿,小老儿可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啊,要是他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这条老命也就没什么价值了,先生对我家恩同再造,日后你要差遣马家,全凭你一句话的事,”张之芥也同样回了他一鞠躬,说道:“马老爷您太客气了,我不过是按照书上所载之法施术,至于这书,还是施神医给我看的呢,你们不要错怪了他。”他这话一出,那两个妇人顿时倍感尴尬,怔了一会儿,然后只能把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到了徐三恨身上。
马亚武往人群里走,随队而来的一群下人马上就围了上来,纷纷问他有没有什么大碍,哪里需要按揉,有的甚至直接哭了起来,可以看出,平日里这马亚武待他们是相当不薄的。马亚武大笑道:“你们武哥还没享受完天下的美食呢,怎能就这么死了,都把丧服脱了吧,晦气死了。”那群下人依言照做。
然后他又是说了一声:“你们都是我亚武的朋友,今晚本少在大名城请客,这帮蛮子听说羊肉做得一绝,今晚都得给我吃饱了,知道吗?”那群人又是一阵欢呼雀跃。张之芥看着他们,由衷高兴的同时,心里却泛起了一阵阵酸意。
马亚武走过来,直接豪爽地说道:“兄弟,是你救了我,以后在我家,我的仆人就是你的仆人,来我们马家,保证不亏待你。”张之芥想了想,说道:“马兄,这样吧,等我办完所有事,就去四音寻你,我父亲年前去世也不久,我想再回去看看,留个念想。”马亚武虽然大大咧咧,对于“孝”的道理倒是知道的,于是也便不再强求。
一行人就这样踏上了归途,留下了一地的孝服与一口大棺材,实在令人哭笑不得。临出谷前,马亚武又看了一眼幽谷深处,道了一声:“梁园虽好,归去来兮。”张之芥之所以拒绝他的盛情,一个是他不确定大名城官府现在对他的态度,一个是他不知为何,见到马亚武有这么多宠爱,竟生出许多不自在的感觉来。
少女望着他们一行人消失在谷口,忽然问道:“傻蛋,他们为什么又哭又笑啊?”张之芥看了看她:“因为他们是亲人啊,这是他们爱意所表。”少女想了想,又问了一句:“傻蛋,你有亲人吗?”“从前有的。”
少女高兴地说了一声:“太好了,我也没有,真好。不然又哭又笑地,太累了。”接着,她又是神色黯然地说道:“很奇怪,那个野小子明明不是我的亲人啊,为什么他一走,我就感觉心里空空的。”张之介被她的话逗得一笑:“傻瓜,这不是亲情,这个叫友情,懂吗?”
少女不高兴地撇撇嘴,说道:“我不是傻瓜,傻蛋。师父叫我花音,记住了吗?我叫花音。”张之介点点头,喊了一声:“花音。”
她忽然想到什么,呆呆地看了看远方,又是问了一句:“傻蛋,以后你会不会也像这样,突然就走了。”张之芥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如果我真要走了,我会跟你好好道个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