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志向
楚啸天纵论天下:“现在天下义军蜂起,一种是趁火打劫的,一种是想成就大业的。既然李将军想当后者,就要往远看,安民心、得民意,令天下贤士八方来归,不愁大业不成。像方才对他那样,谁人敢来效力?”
李文峰说:“你说得对。”
楚啸天认为他的名声并不好,手下的人三天两头去骚扰百姓、抢男霸女,这样的军队还能持久吗?
“这也正是我犯愁的地方。”李文峰说,“与我联手起义的几位,都是只图眼前小利的人,我想约束,心有余而力不足啊。先生来了就好,愿留下来共成大业吗?”
楚啸天点头,说:“来投奔,就是此意。”
李文峰道:“你就先委屈当我的亲兵,如何?”
楚啸天颇为吃惊:“亲兵,是何职?”
李文峰说:“不想当兵,想当将军不成?”
李文峰向儿子摆了摆手,说:“跟着我,可以随时讨教啊,你武艺如何?”
楚啸天有点寒心,勉强说:“马马虎虎,防身够了。”
李文峰说:“我喜欢你这堂堂相貌,你当我的左膀右臂吧。”
楚啸天只好说:“李将军栽培。”嘴上说谢,心里别提有多别扭了,自己苦心钻研过《兵法》,到头来是为当个亲兵吗?但现在也只能如此了,亲兵就亲兵吧。
当天楚啸天就裹上并州士兵的衣服,穿上了军装,急着走上大街。
远远的,有一个人走走停停地跟踪着他,楚啸天毫无觉察。
他来到一座兵营前,向哨兵打听着什么。
跟踪的人站在对面吃食摊前装着买米花糖。
楚啸天把周左达、江台容从兵营里约出来,找了一家小酒楼,兴冲冲地喝酒、聊天。
门外的监视者闪了一下,引起了楚啸天的注意。他放下杯子往外走。
江台容说:“你见鬼了?干吗去?”
楚啸天走到门口,看见那人装作低头看卖金鱼的,眼睛不时地向饭馆里溜。正好有一只狗想往饭馆里钻,店小二往外轰赶,楚啸天上去踢了那狗一脚,骂道:“你这癞皮狗,跟着老子干什么!看我不踢死你!”
那狗嗷嗷地叫着跑远了。
跟踪者听出了楚啸天是指桑骂槐,又见楚啸天死死地盯着自己,便没趣地走开了。
回到饭馆里,周左达问:“见着熟人了?”
“一条狗。”楚啸天说。
两个人都没太介意。江台容啃着蹄膀,说:“你也太不拿你自己当回事了!这口气你能咽下去?给你个参议都不算大,叫你当亲兵!楚啸天,别说你这么有能耐的人了,就是我,都不低三下四地给他干。”
周左达沉吟着问:“你答应了?”
楚啸天喝了一大口酒,点点头。
周左达说,亲兵有亲兵的好处,守着主帅,升得也快,不受信任的人,这差事还巴结不上呢。
楚啸天悻悻地说:“是很信任啊,我前脚出来,后头就跟了一条狗来。”
江台容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走狗啊!这你更不能给他干了。你一句话,我和周左达跟你拉出去。”
周左达笑了:“你我手下二百人,你能拉出一半,已是不容易的了。”
楚啸天说:“好在他们占着一座城池。天时不如地利,我们自己干,不占地利。现在是两难啊,我再看看吧。”
跟踪者赶回李建、李文峰的公事房,添油加醋地向他们报告:“那楚啸天出了帅府,一路打听去了兵营。他找了两个人,一见面那个亲热劲就别提了,他们去吃饭馆……”
“那两个吃请的人是谁?”李文峰问。
“一个叫周左达,一个叫江台容。”跟踪者说,“都是百户。”
李文峰说:“我想起来了,他们都是车臣人,可能是老乡。”他松了口气。
“一来就找老乡,也不能不防,”李文峰说,“万一是来使离间计呢?”
“对呀!”李建拍了一下巴掌,吩咐盯梢人接着打探,看他们有没有反常。
“是。”那人答应一声,不动地方。
李文峰又叮嘱他看见什么及时来报。
盯梢者又应了一声:“是。”
“是个屁!”郭天叙火了,“不走等什么呢?”
那人涎着脸笑。
李建明白了,扔了半贯钱过去,那人抓在手中,才说了声谢张老爷赏,走了。
虚幻的美丽的影子集点渐渐实了,去掉紧箍咒的情爱姗姗来迟。入世难,出世也难,出世者劝别人入世,岂有真正出世者呢?
夜幕降临,梆声四起。
楚啸天坐在将军府院子凉亭凳子上,就着灯笼的光在看书。
一阵清越的琵琶声从对面楼上传出来。乐声先是轻徐、舒缓,后来变得高亢、激越,后来又渐渐归于凄怆、深情。
楚啸天听得入了神,忘记了看书,竟然忘情地低声喝彩:“好!”
这一喊,楼上的乐声戛然中止。一个少女的倩影现于窗口,向下张望。
楚啸天和那少女同时大吃一惊,喊出的是同样的话:“是你?”
原来绣楼上的少女正是他出生入死救下来的李珂姑娘。
楚啸天喜悦无比,有点抓耳挠腮的样子,却又不敢贸然去见,只见窗口的人影忽然消失了,一阵楼梯响后,李珂姑娘风摆杨柳般跑到院子里来了。
楚啸天快步迎上前,说:“万万没有想到我们还能有缘见面。”
李珂姑娘含羞带笑地说:“不久前,救我出火坑的还是个佛门弟子,曾几何时变成了武生了?”
楚啸天说:“你还不知道吧?我投了李文峰将军帐下,如今当了他的亲兵。”
李珂姑娘说:“这太辱没你了。依我看,遭逢乱世,还是在佛门里不问世事好,你怎么想起走这条路来了?”
楚啸天灵机一动,半开玩笑地说:“我是冲着李小姐来的,为你还了俗。”
李珂姑娘的脸腾地红了,别过脸去,说:“你千万别开这种玩笑,不雅。你来了也好,我好向父亲、母亲引见引见,叫他们替女儿重谢你这救命恩人,也能高看你一眼。”
“不不!”楚啸天却意外地连连摆手,“千万不要说这件事。”
李珂姑娘颇觉奇怪:“为什么?哦,你是施恩不望报的君子?”
“这倒不是,”楚啸天说,“贫衲想,啊,不对了,在下想……”李珂姑娘笑了:“看样子你的佛缘未了,时不时要露出贫衲的称呼。”
楚啸天说:“我想,一旦你父亲知道是我救了你,必定会赏个像样的官儿,我离下和尚不想靠裙带攀高结贵,要干,我凭本事,挣来公侯也是光彩的。”
这话令楚啸天不禁肃然起敬:“好样的。想不到你这型尚卓尔不凡啊。既如此,我成全你,就先三缄其口,不说与父母听,且看长老能博得个什么样的显宦高官。”
楚啸天说:“小姐奚落我,看不起我了。”
“玩笑而已。”李珂姑娘说。
这时楼窗上一个有几分风韵的中年女人探出头来:“阿珂啊,你跟谁说话呢,聊得这么热乎?”
李珂姑娘抬头看看,笑道:“是父亲新招来的一个亲兵。”
养母谢氏说:“跟他有什么好说的!天不早了,该歇着了,丫环把洗澡水都给你烧热了。”
“哎!”李珂姑娘答应着说,“就来。”
张氏缩回头去。李珂姑娘说:“这是养母,她弟弟也在父亲帐下。”
“她这么年轻,儿子却有二十多岁了?”楚啸天问。
“你说李浩吧?”李珂姑娘告诉他那是先房大夫人所生,她是续弦二夫人。
楚啸天点了点头。
李珂姑娘说:“我得走了。”却没有迈步,她见了楚啸天,觉得有很多话要说。
楚啸天更舍不得她走,说:“大长的夜,忙什么?”
李珂姑娘说:“你没听母亲说吗?跟一个亲兵有什么好说的!”说罢咯咯地乐。
楚啸天说:“看来,还是承认救过你的好。”
李珂姑娘问:“为什么?”
楚啸天道:“那样,我就有资格名正言顺地和小姐来往,现在可就不方便了。”
李珂姑娘文静地笑了:“你挺会打算盘啊!不过呢,现在后悔也来得及呀。”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楚啸天说。
李珂姑娘又笑了笑,发现了他放在亭子凳上的书,看了一眼,说:“你在看《东林通鉴》?”大有惊讶之色。那含义是:你看得懂吗?
楚啸天平静地说他喜欢看点闲书、杂书。
“这可不是闲书、杂书。”马秀英认为这是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帝王之书,一般人是看不进去的。由此更对楚啸天刮目相看了。
“你父亲看吗?”楚啸天问。
“他好像没看过。”马秀英说,“他更喜欢看,《元宫秋》、《北山王传》什么的。”
楚啸天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李珂姑娘明显听出这笑声里隐含着轻蔑意味。
楚啸天直言,怕这种书不宜将军,看多了会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啊。
李珂姑娘看见张氏又一次从楼上探出头来,只好说了声“我该走了”,便进楼去了。
楚啸天拿着书,却看不下去,眼睛一直不离那雕花格窗,只听风吹窗帷沙沙作响,却不见倩影出现,不禁怅然若失。不管怎么说,他还是亢奋不已,他原想静下心来就想方设法打听李珂姑娘的下落,还了俗的楚啸天对李珂姑娘更是割舍不下了,却没想到冥冥中的神灵这样巧安排,李珂姑娘竟离他近在咫尺,使他有朝夕相见的机会,这莫非是天意吗?
赐予他人间百味的奇女子李珂姑娘,还有青梅足马的姬明瑶姬九儿,二个影子走马灯一样在他这个即将还俗的小子眼前转,不时地唤起他对异性的渴望,现在,这三个影子中的一个,一下子拉近了,聚焦变实了,而另两个相对地变得虚幻缥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