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法纪人心
黑子吓了一跳：“什么？连我也斩？”
“当然一样，斩！”楚啸天手一挥，众人都愣了。安陆第一个出来说情，“将军明令是对的，也不可太过，将军不过是失察之过，几万兵士，岂能保证个个守法？”
愚才先生很佩服楚啸天的冷面无私。但他必须出面保黑子将军，一句话送了一个将军的命，愚才先生于心不忍。
愚才先生愿以官职为黑子将军担保。
“我愿担保！”“我愿！”哗啦啦在当街跪下一大片将领，连姬明瑶也在其中。
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官匪一家，兵匪勾结，百姓从没见过这样军纪严明的队伍，他们的感激之情是发自内心的。
百姓一边围观一边感动地也跪下一片，喊着：“请饶将军性命。”
楚啸天这才说：“那一百军棍是免不了的，拉下去打吧。”
黑子自己走了过去，主动伏在地上。
在一阵乒乓杖打声中，楚啸天与安陆自去。
黑子演的是当年周左达一样的角色。楚啸天执法常拿自己的亲信开刀，这有两宗好处，挨打者不会生怨，不会为此离心离德，峻法不分亲疏自然会赢得好名声。
愚才先生当然像看一碗清水一样洞穿了楚啸天的用心。
愚才先生说楚将军赢得了好名声，得了民心，只是黑子皮肉吃苦了。
楚啸天说：“既如此，当时你为何也跪下为他求饶啊？”
愚才先生说：“我是给你一个台阶呀，如果不给你这个台阶，我不相信你舍得杀了黑子。所以黑子无须谢我，倒是主公你应该谢我。”
楚啸天道：“什么事你都知道。”
这时姬明瑶进来说，他们把黑子抬来了，问抬到哪屋去呀？
愚才先生立刻站了起来，说：“我先回去。”
楚啸天：“事未谈完，怎么走啊？”
愚才先生说：“我在这儿，有碍主公做人情。”说罢狡黠地一笑，走了。
望着愚才先生的背影，姬明瑶问：“他说什么呢，半吞半吐的。”
楚啸天说：“这老狐狸，什么事都不容易瞒过他。”
姬明瑶说：“那是你过于宠着他了。”
楚啸天说：“再清醒的皇帝也免不了有宠臣，何况，你得用人家呀。”
黑子被安放在一间客房榻上，趴着，从腰往下，一片青紫，血淋淋的。
楚啸天从后面走进来，黑子并未发现。
楚啸天从侍者手中接过药碗，用棉花蘸着一点一点地替他擦拭伤口。黑子龇牙咧嘴地说：“你轻点，你再轻点，你以为你是在擦地板啊！哎哟哟，这楚啸天，打我都这么狠，打别人更不在话下了。”
姬明瑶知他没看见楚啸天进来，故意逗他，说他背地里充英雄，在楚啸天面前就熊了，屁也不敢放一个。
黑子被激怒了，充英雄地嚷了起来：“屁！小时候，我发起威来，楚啸天哪次不趴在地上管我叫祖宗！”
楚啸天忍着不笑出声。黑子突然大叫起来，训斥地说：“我说你几遍了，你他妈找打呀！”猛回头，一下子哑了，怔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楚啸天说：“骂呀，怎么不骂了？我什么时候趴在地上管你叫祖宗了？”
黑子扮了个鬼脸说：“再骂，又得加一百军棍。”
楚啸天说这治棒伤的药方是姬明瑶家祖传的，涂上去好得快。
黑子见他亲手给自己涂药，心里热乎乎的。他知道，楚啸天是不得不拿他试法。他问楚啸天，若是没人求情，真会拿他开刀吗？
楚啸天反问：“你说呢？”
黑子说：“我想不会，你的心又不是铁打的。”
楚啸天说：“那也难说。有时讲人情，有时讲法，法大于人情，人情又有时重于法，法乎于情上，情乎于法上，相伏相倚。”
黑子说：“你越说越玄了，我这一百军棍吃得也值，打出军威来了。”
楚啸天说：“不然，我能亲自为你涂药吗？”
黑子撇嘴，表示委屈，原来他替自己涂药，不是因为从小的感情，而是因为帮他打出了军威，黑子心想，狗屁，你楚啸天真出息了。可这回不敢骂出声来了。
借刀杀人，又不承担借刀杀人之过，又可从容地落下几滴同情之泪。变敌兵为亲兵，是冒险还是怀柔？一介书生手提三颗人头来晋见，换来个知府，举座皆惊。
楚啸天刚刚与安陆等人筹划过太平府安民劝农的各项事宜，姬明瑶来了，她说家里人从和州捎来信，李珂为楚啸天生下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且说长相英俊，有李珂的相貌、楚啸天的威仪，取了父母双方所长。
楚啸天打了胜仗又喜得贵子，心情好，玩笑怎么过分都不恼。他回应姬明瑶说，我楚啸天肯定不丑，不然姬明瑶怎么上赶着巴结送上门来呀！姬明瑶一听，拿起扇子要打他，楚啸天忙躲闪，他要姬明瑶与他马上乘船回和州去看儿子。
楚啸天和姬明瑶坐在船甲板上。姬明瑶告诉他都传说李珂生孩子时，满院红光，儿子将来一定是大命之人。
楚啸天不由得想起有关自己出世时的种种传说，有说他降生时满室芬芳扑鼻的，有说红光四射的，也有说巨蟒盘于房脊的……这个岂能当真！
楚啸天说：“你也信这个？”
姬明瑶说：“也说得是。”
楚啸天对姬明瑶说，一直盼着她生个儿子呢，一定是文武双全的。
“我怎么好越过元配夫人呢？”她笑道。
“又来了，”楚啸天说，“当年让你当元配，你又让贤，现在却又耿耿于怀。”
姬明瑶说她给孩子准备了一份礼物。她拿出一个碧玉长命锁，说是她请一个最好的工匠打的，这块玉，也是最好的和田玉。
楚啸天托在手上看看，正反两面刀工不错，阴阳纹刻的都是篆字“长命百岁”，他说，意思不错，俗了点，谁能真正活过百岁呢。
姬明瑶说：“我让你给拟个长寿的词儿，你没当回事呀。”
楚啸天说：“谁知道你是干这个呀！”
楚啸天占了太平，等于在南方的灵帝军队心腹处插了一把刀，他早料定灵帝军队不会善罢甘休。果然，灵将白行远为防止楚啸天东下取南陵，竟然想出个极其笨拙的办法，将大船装满巨石，凿沉在采石矶江底，堵塞和封闭了姑苏口，截断了通往南陵的西南门户。这步棋对楚啸天来说是很凶险的，弄不好会进无可进，退无归路，在尴尬境地被消灭。
更不利的是趁乱世崛起的武子豪又率五万之众趁火打劫，水陆之师进逼城下。在这危急之时，楚啸天出奇地冷静，他派周左达、江台容、邓天出奇兵绕到北面夹击武子豪设伏兵，结果一举歼灭这股敌人，生俘了武子豪之子武英。尽管楚啸天以礼相待，不忍心杀掉武英，但武英不想真降，来了个假投降。不过，武英的败北，令白行远胆怯，屯兵于溪口观望。
八月，楚啸天派将领分路出兵，连续占领了立水、溧阳、句容、朝湖等州县，做好了攻打集南陵的准备。
也许楚啸天不该心软放了武英，还当面告诉武英，人各有志，从灵从我，不相强。武英随后网罗残部屯兵板桥，暗里与北山王朝国师申江暗中勾结，迷惑楚啸天，装出为楚啸天谋划的架势，来信说南陵右环长江，左枕高山，三面有水，很不利于步兵作战，他举历朝成败的例子，说来说去是阻止楚啸天攻南陵。
楚啸天识破了武英的阴谋，也写了一封回信，说明自己已渡其上游，扼住了南陵咽喉，胜券在握。楚啸天断然发起了南陵攻城战。
武英狐狸尾巴露出来了，竟与守南陵的北将白行远，在淮河上拼命抵抗。
楚啸天在派出李浩、李建与武英对阵后，马上后悔了，明知这是一对酒囊饭袋，仅仅是为了表示自己“不计前嫌”还是用了他们。
愚才先生最先提到应派人去接替李建二人。
楚啸天面有难色，他说，这两个人地位都在自己之上，并不是自己的部下。
愚才先生却发出一声冷笑。他怀疑楚啸天是故意把这两个草包送上死亡线，让武英的刀沾上他们的颈项之血，这也未尝不是消灭异己的良策。
愚才先生担心，这次用李建、李浩为先锋去与武英作战，会不会误事？这是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
楚啸天说：“哪是我派遣呀，他们执意要立这个大功，况且，从王野武皇帝那儿下来的诏令，李建是正帅，我不过是个副的，副的岂能指挥正的？”
愚才先生便不再说什么了。
愚才先生又是冷笑，不置一言。
草包毕竟是草包。贪功冒进的李建、李浩二人已经犯了孤军深入的大忌，等到发现上了当时，为时已晚，被灵帝军队拦成几段厮杀，结果大败，李浩和李建只带了少数残兵后撤，正逃走间，一声炮响，武英的伏兵从两侧掩杀过来，李建慌了，对李浩叫：“你快走，我掩护你。”
话音未落，一支箭射向他的喉咙，他翻身落马，被乱马踩死。李浩大惊，伏鞍打马快逃，被几个骑兵截住，在混乱中被杀死，跌于马下。剩余的兵一哄而散。
楚啸天的座船刚刚靠岸，耿再成来报：“不好了，二位元帅都在台山战败身亡，武英让我们上了个大当。”
楚啸天眼里涌出泪来：“都怪我，本不该让他们二人去抢这个头功的，明知他们不行，结果送了命，我怎么对得起李文峰的在天之灵啊！”
身后的姬明瑶对愚才先生说，他这人心就是软。李文峰活着时，李建、李浩一次次地加害于他，现在又都忘了。
愚才先生说：“人死了嘛，宽容也是一种美德，楚啸天向来是这样以德报怨的。”最后的一句他有意提高声音，既让楚啸天听到，也让耿再成等将领听到。
楚啸天答应给仲武再拨三千马步兵，杀回去，无论如何要把李建和李浩的遗体找回来厚葬。
仲武说：“是。”
人们退去后，只有楚啸天和愚才先生二人了。愚才先生无碍一直担心的事，今天总算了结了。他长吁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楚啸天早已明白他的所指，却故意装傻问是什么了结了？
愚才先生说：“李建、李浩呀！他们是李文峰的亲人，李文峰临死托孤，你左右为难，现在不是一阵大风乌云全散了吗？”
楚啸天绝不能让人有这样的误解，赶紧声明，这并不是他的本意，他们再不好，他也不希望他们死。
愚才先生诡秘地笑着，将恶意揽到了自己身上，他说：“这倒是我的本意，这是最好的结局。明天就向阳州上表，请求正式封你为元帅吧。”
真是个聪明绝顶的人，楚啸天不能不佩服他的工于心计。其实，他的话正中楚啸天的要害，只是不能承认而已。楚啸天有个做人的准则，即使杀人，手上也不沾血。有了这样的想法，他对这个话题显得很淡然，不太感兴趣地说：“随你怎么办都行。”
周左达走来，楚啸天命令他全力破袭，把武英活捉过来，他要用武英的头祭奠李浩、李建。
周左达传达了一个惊人的消息：武英已经被民军杀死了。
楚啸天关心地问，他的军队现在由谁统帅？
周左达说是他的独生子。
听后楚啸天下令，荡平台山，扫清南陵的外围，白行远在南陵城里也就是瓮中之鳖了。
周左达和江台、赵龙三路大军合围江宁，很快就攻克了。得一座城池还在其次楚啸天更看重的是武英的队伍，这支队伍骁勇善战是远近闻名的。姬明瑶来告诉楚啸天，俘虏的三千六百人个个强悍，但这些人轻易不会降服，赵龙主张杀掉，不为我所用，留下就是祸害。
楚啸天想得更远，征伐大仗还在后头呢！对待俘虏，必须要有个妥善办法。灾害频仍的年代，百姓惧怕当兵，有谁愿意无谓地去送死！楚啸天看中的兵源就是俘虏，这些人都经过训练，历经沙场洗礼，有些兵痞就是吃当兵这碗饭的。如果楚啸天优待战俘的名声远播海内，那无疑等于向全国布告了招兵榜，有利无害。
这一来，楚啸天突发奇想，他叫姬明瑶去找赵龙，从降卒中挑五百人送过来。姬明瑶答应一声，又有点不解，不知他要干什么。
楚啸天让她只管去，并没说明原委。
楚啸天把愚才先生请来，讨论对南陵城发起攻击的部署。
楚啸天被一阵吆喝声惊动，与愚才先生从中军帐里出来，只见赵龙亲自押送五百名降卒过来了。
赵龙报告元帅，遵令绑来降卒五百个，请元帅发落，问是不是在这里杀？
跟着过来的充当刀斧手的人已经跃跃欲试，人人扛一把大砍刀。
楚啸天哭笑不得，他问谁说我要杀他们？这是我请来的客人，这是我挑选的亲兵！
楚啸天说话的声音很大，故意让俘虏都能听到。准备被杀头的降卒们目瞪口呆，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赵龙、黑子他们也瞠目结舌。黑子劝谏楚啸天要三思，这都是武英的亲兵死党，宽纵了他们，等于放虎归山，将来必是祸害。这善心是发不得的。
姬明瑶也说：“你疯了吗？”
楚啸天大声喊：“松绑，松绑！”他的命令不可违。
被松绑的士兵也有点莫名其妙。楚啸天又吩咐马上给他们开饭，做最好的饭菜。
没人理解楚啸天，又不得不执行。
初秋的夜晚仍然热不可当，空气中的湿气很重，人们打赤膊也是不行，浑身上下水淋淋的，有如坐在蒸笼里。
在众多营帐中间，有一个巨大的方形帐篷，外面旗竿上有一串灯笼，每个灯笼上都有“天”字。
楚啸天坐在帐篷里挥汗如雨，在看兵书。
楚啸天营帐四周，睡了五百个降兵，有十几个降卒取代了楚啸天原来上夜的亲兵，担负起护卫楚啸天的使命。
这太不寻常了，不但姬明瑶、周左达他们胆战心惊，就是那些受宠若惊的降卒也提心吊胆，不知道楚啸天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对他们的过度“放心”会不会是毒计？
好些人交头接耳，面带恐惧之色。楚啸天面带笑容地与姬明瑶在大帐中间聊着，谈着《兵法》，特别大讲“置之死地而后生”。
周左达、仲武、赵龙几个人来了，赵龙气呼呼地说：“你疯了？自己的亲兵都打发了，却弄五百个新降的人守护你，我看你是活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