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才女
众人都不敢出声。
楚啸天说：“好自为之，今天什么事都不议了，散了吧。”
人们木然地站在那里，一时都感到脚下生根了一样，动弹不得。
楚啸天走了几步又踅回来，眼中似有不忍之色，他大声吩咐愚才先生，要以礼厚葬苏坦妹，请安陆为苏坦妹写一篇漂亮的墓志铭，到时候他要亲自去祭奠。
文理弄不明白，楚啸天到底是残忍呢，还是不得已而为之？也许只是为了一种表白，杀了苏坦妹，向天下人昭示他的清白，可这代价不是太大了太残酷了吗？
一幢石碑压在一个人的心上，能否承受得住？自己再加一块反而会抵消。将才，脑后却有反骨，他看准的猎物是危险的信号。
苏坦妹被拥出门外，走向十字路口。
围观者愤愤不平的大有人在，人们往前拥着、喊着，响起一片“放了她”“她有什么罪”的呼喊声。
士兵们组成一道人墙，往后面推搡百姓。
一些本地的生员们闻信结伙赶来，现场写出长长的申诉状，想让楚啸天收回成命。“秀才造反，不用怕。”这是楚啸天对愚才先生扔下的一句话。
众人悄无声息地相继退出大殿，只有文理还跪在台阶下。楚啸天走下去，扶起他来。见他哭得满脸是泪。文理说：“你不如杀了我，那个才女有什么罪？你这样残忍？”
楚啸天说他心里也很难过，残忍有时是不得已的，残忍有时和宽容一样必要。他希望楚文理记住今天，永远不要以身试法，记住古训：王子犯法，与民同罪。
另一个反应强烈的人莫过于姬明瑶了。
姬明瑶呆呆地坐在椅子上，耳畔回响着苏坦妹的呼喊声：“……楚啸天你是个懦夫，你连女人、连美丽都惧怕，美丽也是罪过吗？你总有一天会众叛亲离的！”
她仿佛看到了被绑在街口行刑前的苏坦妹，鬼头刀高高地举起，一缕鲜血随着鬼头刀划过的弧线飞溅出去。
姬明瑶用力闭了一下眼睛，泪水充满了眼眶。
有人在外面推门，姬明瑶不理睬。楚啸天在轻声叫了：“九儿，把门开开。”
姬明瑶大声说：“你走开，我不想见到你。”
姬明瑶说：“你放我进来，我有话跟你说。”
姬明瑶说：“这时候你又低声下气了！你杀人的时候人味到哪里去了！”
楚啸天说，那是关系到治国平天下的大事，是男人的事情。
“我不是男人。”姬明瑶说，“我也不相信天下的男人都这样残忍。”
楚啸天用力撼门：“你到底开不开门？”声音里已含有怒气。
“不开，你杀了我吗？”她抗声说。
楚啸天用力踢了几脚门，气哼哼地走了。
门外，李珂正站在阴影里看着这一幕，她的表情也很痛苦。
姬明瑶不吃不喝已经两天了，巧每隔一会儿都去找李珂，哭着让她去劝。
李珂对金梅说：“走，你跟我看看姬明瑶去，这个倔强丫头，两天不吃东西了。”
金梅说，二夫人真是个烈性子。她若是男子，一定能干出惊天动地的大事业来。刚认识她的时候，我看不上她那个狂样，后来一品，这人心地善良，只是性子急、不饶人。
李珂也说姬明瑶心地最善良，里外透亮。她见金梅带上了水果，就跨出门去。
姬明瑶卧房的门是虚掩着的，李珂在门上轻轻叩了几下，叫着：“姬明瑶！起来了吧？”
连叫几声没人应。她小心地推开房门，却见楚啸天在里面站着呢。
李珂问：“姬明瑶呢？”
楚啸天没好气地说：“你问我，我问谁？”
李珂说：“昨天晚上你不是在这儿歇息的吗？”
楚啸天说他处理公务，昨夜根本没睡。
“大清早，姬明瑶丫头跑哪儿去了？”李珂吩咐站在门口的金梅，“你去找找。”
“找什么！”楚啸天说，“她死在外面才好呢。”
李珂问：“这是怎么了？干吗平白无故地咒人家呀！”
楚啸天说：“她越来越无法无天了，大闹公堂不说，在家里也敢使性子。”
李珂说：“那不都是你宠的吗？你也不能全怪她。她跟我哭过好几回了，因为她没能救下那个才女而痛心。”
“你也派我的不是？”楚啸天说，“你到军中去打听打听，杀了胡大海和那个女才子，军中肃然，百姓都会喊我青天，这种事会一阵风传出去，传遍浙州，传遍全国，我楚啸天就无往而不胜。”
李珂叹口气：“百姓看你军纪严明，叫好，可你杀女才子，势必冷了读书人的心。你用这种杀无辜的办法树立军威，你和赵龙不是一样了吗？你离开南陵前还要杀他呢。”
楚啸天说不杀赵龙，是他悟出一个道理，这样做，虽说残忍了点，却不再有人向他进献美女，也没人敢强占别人妻女。
李珂辩不过他，但总要去找找姬明瑶啊。
“不用找了，她留下话给别人，她走了。”楚啸天说。
“走了？”李珂大吃一惊，“上哪儿去了？”
“我怎么知道？”楚啸天说，“或者回并州去了，或者去当尼姑了，她走了好，我已经受够了！她竟用这样的手段对付我，她别想再回来了。”
李珂半晌没言语。
楚啸天的临时将军府里静悄悄的。
只有楚啸天和愚才先生两个人在。楚啸天说他好像无精打采。
“没有打得起精神的事。”愚才先生当然是话中有话。
打下辛州，储世昌又攻下了诸暨，占绍兴也指日可待，怎么说没有打得起精神的事呢？楚啸天故意摆了一大堆功劳堵他的嘴。
愚才先生不语。
楚啸天不得不主动挑明：“我知道，为了杀那才女的事。”
愚才先生说他更担心的是胡大海，一旦逼急了，就会坏了大事。
楚啸天说：“你说他真的能反？”
愚才先生反问：“你是看透他不能反才下决心杀他儿子的？”
楚啸天说：“我是要杀一儆百。你不是不知道。我曾想用赵龙。不是我心软了，而是通过文理给我挑选美女的事，我认为赵龙杀美女才人。
楚啸天想在浙东设置分省，再令储世昌攻下处州，文治武功全交给储世昌管辖。
愚才先生提醒他，这种时候宜收不宜放。
楚啸天问他怎么讲？
愚才先生是从大局着眼的。他主张马上召储世昌回师，如果他拒不回来，反心毕露；如果他处在反与不反之间，回到楚啸天跟前就好控制了。而楚啸天现在却把富庶的浙东交给他，使他有足够的力量来抗衡，这是很危险的，一旦他反了，几乎无法征服。
楚啸天断定储世昌必不反，才委以重任，他一定要反，浙东就送给他了。
愚才先生说：“既然这样，我就走一趟绍兴。仲武攻衢州不知怎么样了？”
楚啸天说：“我想，这几天该见分晓了。”
愚才先生说仲武造吕公车、仙人桥、懒龙爪，又用穴道攻城，本来是能奏效的，可衢州守将廉访使宋伯颜不花也很狡猾，他们用一捆捆灌上油的芦苇烧吕公车，架千斤秤钩懒龙爪，用长斧子砍仙人桥，从前奏效的老办法都叫他破了。
楚啸天说，但宋伯颜不花万万想不到，他的枢密院判张斌已经要献城了。
正说间，年轻气盛的黑子一身热汗地来了。
楚啸天一见就说：“有好消息来了。”
愚才先生也忙问：“黑子，衢州攻下了？”
黑子递上一封信，这是枢密院同佥仲武的信函。三天前，元帅仲武攻入衢州小西门，张斌在城中举火为号，里应外合，拿下了衢州。这次仲武已把宋伯颜不花和院判朵粘都押来了，请主公发落。
“好！”楚啸天说仲武是福将，放在哪儿都放心。
愚才先生问黑子得了多少粮食？衢州可是个富庶之地呀。
黑子回答，粮食八千石，还有很多草料、布匹，火药不计其数。
楚啸天问：“这衢州改个什么府为好？”
愚才先生灵机一动，问叫龙游府如何？
楚啸天问他有什么出处吗？
愚才先生道：“主公离了应天府，不是游龙吗？”
楚啸天很受用，大笑，说：“好，就叫龙游。立金斗翼元帅府，叫仲武驻屯宁越，兼管龙游，下一步，该取处州了。谁去为好？”
愚才先生知道楚啸天已决定派储世昌攻处州，为稳妥，他提议加派耿再成。
楚啸天表示同意。他嘱咐黑子好好在这里休息几天，又无意中提起，听说他是楚英的师父？
黑子露出一口好看的牙齿，笑了：“怎么敢称师父，唬孩子罢了。”
楚啸天：“你可把楚英糊弄得不轻啊。他那天问我，黑子是多大的官，我说不大，仅仅是周左达帐下的先锋官。楚英不高兴了，说我不识人才，让升你为枢密院的什么官。”
几个人全都乐了。
楚啸天说：“我告诉楚英，连我这个王还是王野那个武帝封的呢，我能封个比我大的官吗？”几个人又乐了。
楚啸天对黑子说：“去找你徒弟切磋武艺去吧，在我这儿拘束。”黑子称谢后跑了。
楚啸天称黑子也是个大将之材，前途不可限量，日后必不在汤和之下。
愚才先生稍有微词，说人小胆子不小。他传令责打将士，一点不手软，打起仗来敢自做主张。
楚啸天说：“大好、大坏的人都与众不同。”
楚啸天准备明天为才女苏坦妹举行下葬礼，安陆把墓志铭也写好了，读起来很凄婉，连楚啸天也不免泫然涕下。他即使心软了、后悔了，也绝不愿意表现出来，大丈夫永不言悔。他所以要厚葬苏坦妹，是要洗刷一下自己留给人们的残忍名声，给浙州那些对自己有微词的文人骚客们看看，说是收买人心也行。他自己知道，这也未尝不是内心的追悔和自责，一种心灵深处的赎罪。
正在这时，徐达来报告了一个令他恼火的消息，有几个文人公然违抗命令，替那个才女盛殓了尸首，又大张旗鼓地在婺水河畔为她立碑建墓。楚啸天所以恼火，不完全因为他们敢违抗命令，而是因为他们抢了先，陷楚啸天于尴尬境地，他惟一的补救机会也丧失了。
楚啸天追查是什么人如此大胆？
周左达说，为首的叫吴博文，还有一个叫王濂，一个叫章溢。
楚啸天与愚才先生对视一眼，真是苦不堪言。照理说，他踏破铁鞋寻觅不得的吴博文、王濂出现了，是一件喜事，可他们的出现，时间、诚、事由全不对，楚啸天意识到，是自己把这些经国济世之材推到了敌对的立场上去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