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信件
李醒芳更觉惊奇不解,他一面换衣服,一面对胡庸说:“真是对不起,官身不由己。明天我请你饮酒。”
胡庸说:“你快去忙吧。”他决定跟在李醒芳后面,见机行事。
李醒芳坐进了华贵的大轿,被人簇拥着抬走了。胡庸三人紧紧地尾随而去,他们在暗处,没有人注意。
武子豪临时营帐岗哨林立,李醒芳下轿时还听见有一个值夜高官在叫:“皇帝圣谕,各将士不得松懈斗志,防止贼人来劫营!”声音传递下去,此起彼伏。
李醒芳被人引进帐中。
已经混入了敌营的胡庸三人,此时已穿上了武子豪军的号衣,正混在人群中。
大帐空空荡荡,一块大幕把中军帐辟成了两半,大幕前端坐着丞相张必先。
李醒芳向张必先施礼:“丞相大人安好。不知深夜召我何事?皇帝陛下可好?”
张必先脸上的肌肉跳了几跳,说:“好,好。想请你再画一张像,皇帝陛下久有此意,一直因鞍马舟车劳顿,总是没有画完,今天总算空闲下来了。”
李醒芳很纳闷,正在打仗,用得着这么急迫吗?也妨碍皇上休息呀。
“这倒无须担忧,你怎样做也打扰不着他了。”张天恺向内宫摆摆头,两个太监刷一下拉开帷幕,李醒芳吓了一跳,里面停放着一张灵床,床头点着长明灯,武子豪穿着皇帝的衮冕,静静地仰卧在灵床上。
李醒芳看见雅兰扎着孝带,坐在灵床前,眼都哭肿了。
李醒芳大惊:“这是……”
张天恺说:“皇帝驾崩了。”这可不是“怎样做也打扰不着”了吗?
李醒芳不禁一阵悲从中来,连连说:“这怎么会呢,这怎么会呢?”他的目光直视着雅兰。
雅兰告诉他,本来中了一箭,并不伤筋动骨,没想到是毒箭。她说着又哭起来。
此时再不画下御容,日后就没有机会了,张天恺要求他要快,问天亮前行吗?
李醒芳说:“行。”
张天恺又叮嘱,已决定秘不发丧,不能让楚啸天知道,也不让汉军知道真相,那会使人心涣散,不可收拾,所以李翰林必须守口如瓶。
李醒芳说:“请放心。”打开卷笔帘,走过去。张天恺命人在尸体旁摆了一张桌子。
人陆续撤出了,灯火通明的灵堂里除了死人,只有李醒芳、雅兰二人。
李醒芳铺陈渲染,开始作画。
帐篷后面毗连一棵大槐树。此时胡庸藏在树后,他用匕首将帐篷挑开一道口子,向里张望,见到了尸体和对照遗容绘画的李醒芳。
只听雅兰幽怨地说:“天塌地陷,有时只是一瞬间的事,他当了几个月的皇帝,就这么匆匆地走了。”
正在画像的李醒芳头也不回地说:“乐极生悲,否极泰来,皇后不要过于悲伤,自己多保重为好。”
雅兰问道:“我想,李翰林再也不会到宫中来了吧?你想干什么?我现在还有能力资助先生,今后怕就不能了。”
李醒芳说:“我一个读书人能干什么?我想到名山大川去游历,画遍天下大湖大泽、名岳名山,我要钱也没用。”
雅兰说:“你不屑于用我的钱,是吗?”
李醒芳说:“那倒不是。这几年,你和皇上对我很好,我结识你也深感荣幸。过几天我就告辞了。”
雅兰说:“我知道,人去不中留,明天我到府上去为你饯行。”
“那可不敢当。”李醒芳说,“再说,听张丞相的口气,天亮前你们就可能护送灵柩走了。”
雅兰说:“为缩小目标,人不与灵柩同行,灵柩先走,人分批陆续撤走。”
李醒芳又低头作画了。
已经亲眼目睹这一场面的胡庸别提有多振奋了。他知道,张天恺所以秘不发丧,一是要稳军心,二是迷惑楚,防止他趁火打劫。胡庸正好利用这个弱点,他要把武子豪的兵营搅个地覆天翻。
在他们下榻的小客栈里,胡庸准备了几刀纸和文房四宝,插好门,胡庸决定天亮前让泾江口遍地开花,贴满惑乱军心的揭帖。
几个随从裁纸的、研墨的,忙个不亦乐乎。他们把胡庸写好的帖子拾到一起,另一个人在熬制糨糊。
胡庸仍在快速地写着帖子。
一个侍卫喜气洋洋地说:“这一招,抵得上千军万马!他们不是怕下面知道武子豪死讯树倒猢狲散吗?咱来个遍地开花,搅散他的军心。”
胡庸得意洋洋地说:“这叫不战而屈人之兵,你们都立了功,等着回金陵领赏吧。”
一个随从说:“就怕到时候都事大人早把我们忘到脖子后头去了。”
胡庸说:“不会忘。我要把你们名字列上,让主公赏赐!”
“糨糊好了!”一个侍从提着锅进来。
胡庸命令:“快出去张贴,军营里,船上,大街小巷都贴。”几个人领命而去。
她说:“我说过,将来你当了王,当了皇帝,我就什么都不问了。”
“一言为定!”楚啸天说,“你可是不止一次说胡庸的坏话了。其实这个人绝顶聪明,又很善解人意,办事滴水不漏,我想问问你,对他有何成见。”
“说不上。”姬明瑶说,就是不喜欢他。也许因为他太世故、太精明了!
“难道傻瓜才好吗?”楚啸天这一说,她也笑了。
这时一个浑身沾满泥水的人被道一带了进来,楚啸天吃了一惊,问:“你,不是跟胡庸一起去的吗?”
那人说:“是。”又说,“给我一杯水。”
楚啸天亲自递水给他,很没有底气地问:“胡庸呢?出事了吗?”那随从喝干了一杯水,才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竹管,一抖,抖出信来,说这是胡都事让呈报主公的。
楚啸天一看,立刻眉开眼笑起来:“好样的胡庸,足堪信任!真是天助我也,武子豪已经死了!”他冲门外大叫:“叫众将领过来,马上出击,这是良机,良机岂可失?”
同样兴奋的姬明瑶伸手去要那封信:“给我看看。”楚啸天却十分警惕地缩回了手,说:“我不都把内容说了吗?何必再看?”胡庸在信里还说他一定设法把雅兰弄回来献给楚啸天,这怎么能让姬明瑶看见?
姬明瑶奚落道:“别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使命吧?”
楚啸天笑道:“又来了。”支吾过去,趁她不注意,将信藏起来。
姬明瑶这份警惕并未放松,她说:“武子豪一死,美人皇后雅兰可就是名花无主了,何不掠来享用?也省得珍藏着一幅画,毕竟是画饼充饥呀。”
楚啸天不敢就此深谈,急忙找托词:“你换了药就先睡吧,我得连夜派遣水陆舟师乘乱出击。”
姬明瑶哼了一声,向里面走去。
金梅呆呆地坐在窗前,面前放着一封信,她满面泪痕,傻了一样。
黑子的信几乎要了她的命。这封经过楚啸天斧正、润色,再由黑子誊抄,由楚啸天封缄,亲自派人送到金梅闺中的信,对于花季少女来说,无异于一钞霜,她的心立时枯萎了。
她整天泪流不止,茶饭不思,这可吓坏了丫头晓月,赶忙背着主子去搬救兵。
此时李珂正在书房里陪着王濂先生课子。
王濂正给楚英这个孩子上课。孩子们正在朗读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三里之城,七里之郭,环而攻之,而不胜。夫环而攻之,必有得天时者矣,然而不胜者,是天时不如地利也。”
王濂用戒尺拍拍桌子,问:“楚英你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吗?”
楚英站起来恭恭敬敬地答:“好天气不如好地方,好地方不如大家齐心协力。”
坐在后面的李珂微笑,又轻轻摇头。
王濂说:“很好,但不完全。天时是时令、天气,地利是说地理位置形势,而人和不是只知同心协力,而指人心归向。”
楚英说他父亲带兵在朝阳湖上大败武子豪,这就是人和取胜。
王濂表扬了楚英,说读书就该这样举一反三。说楚啸天不杀降卒,爱护百姓,因此深得民心,受到拥护,才节节胜利。
李兰进来,附李珂耳畔低声说了句什么。
李珂随她走出去。
李珂见了金梅的丫环晓月,以为她小姐找自己有事。
小月说:“夫人快去看看吧,金梅姐不吃不喝的,一整天了,人像痴了呆了一样。”
李珂一惊:“因为什么呀?”
“怎么问也不说。”晓月说,好像什么人捎来一封信,没看完就哭起来了。
李珂猜,又必是与黑子有关,真是冤家!她没细问,便大步流星地向金梅房子走去。
金梅房中,风从半开的窗子吹进来,把信纸吹落地上,又呼啦啦地满屋飞起来。金梅痴痴呆坐一隅,迟滞的目光望着窗外。
脚步声响了金梅也不回头。李珂来到她身后,说:“金梅丫头,走啊,我们去玄武湖划船,怎么样?”
金梅无动于衷。
几张信纸刮到了李珂脚下,她低头拾在手上,越看越紧张,终于变得表情凝重了,低低地说了句,“黑子真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