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死人的眼泪
故人远去，难以割舍的是情谊。
情谊之物好比水，饮之淡而无味，却在特定的情况下，时而会变的甘甜，时而会变的苦涩。但无论如何，谁也离不开水，更深，谁也留不住水。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天下之水东流去，亘古不变的自然规律。故而，纵使不舍，纵使强求挽留，挽留的住一天，也没办法挽留的住一世。
既然去意已绝，又何必大费口舌苦苦挽留？
放由高飞，在心中暗暗祝福，岂非是更合理的处理方式？
情谊心生，把情谊冰封在心中，发泄在故友若是伤心后，岂非更能体现情谊的真正意义？
韩千照要走，关南海放由他走，大手一挥没有强留。
此举不是因为关南海与韩千照之间不存在真正的友谊，而正是因为他两人之间存在着真正的友谊。
不勉强朋友做朋友不愿做的事，这才是真正的友谊！
韩千照走后，四位堂主也相继离开了会议室。一时间，气派如宫殿一般的会议室空空，只余下关南海与关南海影子一般的贴身保镖玄孽。
关南海留着，是因为言不出的心酸而留着。
玄孽留着，是因为关南海的不愿走而留着。
他是因为他，他是因为他，说白了，都是因为看不见你的情谊心中作祟。
关南海坐原位，沉着头一根接着一根的吸烟，吸个不停，吸个不断。每吸一口烟，就叹一口气，每叹一口气便忍不住心酸一次。
难怪心酸，曾经一起出生入死的六位好兄弟，天龙帮名响的六大堂主，在短短一个月之内亡二别一仅剩一半，这样令人应接不暇的离别打击，想起来，任谁碰上都会免不了心酸。
玄孽木立在关南海身后，眼见关南海不断抽烟的举动，透视他吸烟背后的心酸，这一刻玄孽这个死人似也被关南海感动，眼角瞥见滑落出一滴红色的液体。
红色的液体是血无疑，谁说死人没有眼泪，人世间滴落的每一颗滚烫血珠，都是死者为生者偷偷流出的血泪。
鲜红的血泪顺着死灰色的脸颊沾上领口，一刹那，玄孽经过血泪滋润过的死灰色面孔仿佛恢复了三分人气，他死灰色的眼睛似也黑了些，黑中泛起了点点如鬼火般的冥冥哀伤。
原来玄孽也并非完全是死人，原来只要心有情感，死人也能够复生！
复生的玄孽，不，这应该不是真正的玄孽，他竟破天荒的向他从不走近半步的关南海走近。
四步，三步，玄孽刚迈出两步，关南海便察觉了玄孽的贴近，猛的挺起身瞧了一眼正向自己贴近的玄孽。
这一瞧，正要近步的玄孽忽然停止迈步，且又退了两步退回了原先的距离，原先的位置。
站住，不动，渐渐的，玄孽的脸恢复如初，玄孽的眼珠又变的灰白，他心中的情感冲动全无，他又一次变回了一具冷冰冰地活死人，死神！
关南海侧过身，正视玄孽，从玄孽的脸聚焦到玄孽的眼。忽的，他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你有靠近我的冲动？你不是说过绝不会靠近我吗？莫非这么多日相处的日子里，你已经渐渐对我心生怜悯？”
玄孽不开口，只是听着。
关南海接着道：“你决不能对我心生怜悯，别忘了你活着的目的，你不就是为了杀死我而活到现在的吗？”
玄孽还是听着，但是脸色更阴，眼珠更加灰白，手也不禁插入了裤兜。
当玄孽的手插入裤兜时，就代表着他的杀心已生！
关南海看着玄孽插在裤兜的手，明白了一切，他知道玄孽动了杀心，长叹一口气，却笑道：“现在你又想杀我了！”
答案显而易见！
说罢，顿了顿声，关南海接着问道：“你当真非杀我不可？”
“我一定要杀了你！”答话的声音坚决，生硬。语调略带仇恨万般的愤怒，这声音彷如地狱恶鬼的哀号，如同阎王使者勾魂的哀乐，每说一个字，都包含着一万个必杀的决心，每听一个字，都令人有种身处死亡的感觉。而这鬼哭般凄厉尖锐的恐怖声音，赫然正是死人玄孽的声音。
奇迹，死人竟然说话了，死神终于说话了！
话毕，玄孽缓缓的将手从裤兜掏了出来，一枚银光夺魄的硬币被他静静的捏在指间。
硬币被捏紧，玄孽的脸更阴，恍惚，硬币已被捏变了形！
关南海看着，垂下了头，又抬起了头，偶起身，向着玄孽一步一步走来。
一步，一步，关南海慢且谨慎的靠向玄孽。
一步，一步，玄孽有意不让关南海靠近他，开始慢且小心的向后退。
五步，关南海走了五步，他走到玄孽原先站立的位置终于停下。
玄孽也退了五步，依然保持着与关南海五步的距离。
“为什么？”关南海问：“为什么你不愿意让我靠近你？”
玄孽闭着嘴，捏着硬币的手微微抬起，而最终，却又放下置回原处。
关南海不住摇头苦笑：“我可是你的亲生父亲啊！”
天哪！关南海居然是玄孽的亲生父亲！
玄孽否认：“我没有父亲！”
“你只有母亲？”关南海似笑非笑的接道。
这个时候，玄孽手中的硬币已被掰折丢弃在一旁。
关南海止住笑，又问：“就因为你的母亲因我而死，所以你非杀我不可？”
“所有伤害过我母亲的人，都得死！”玄孽的回答很坚定。说着，他的手再次伸入裤兜，并掏出了另一枚硬币。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关南海点点头，深吸气，似在问又似在自我讽刺的道：“所以若不是你欠帮主三条命，不向帮主立誓未还清天龙帮三十条命之前不要我的命。我亲爱的儿子，是否打你认出我的那一天，就会毫不犹豫的杀了我？”
“是！”这个问题玄孽用不着回答，但他回答了。
“难道你就一点也不念父子之情吗？不管怎么说，我始终是你的父亲啊！”
“你何必和一个已经死了的人谈感情？”
死人的确没有任何感情，玄孽说是死，死的不是他人，死的是他身为人本应该有的各种情感。
明白了！关南海也不再说关于情感的废话。死局一定，儿子必杀自己，关南海只是问：“再还几条命，你的债就还够了？”
玄孽缓缓答：“杀了他，就够了！”
关南海点头，恢复情绪点燃一根烟：“他很厉害，你有把握杀得了他？”
玄孽不答，一抬手将手中的硬币掷了出去。
硬币掷出看不见，化作一道冷光，夹着劲风，贴着关南海的耳廓而过。光一闪，硬币便死死的钉在了壁上天龙浮雕的左眼深处。
“为了杀你，我一定会杀了他！”玄孽斩钉截铁道。说着，他的手不由得再次插入裤兜。
他？他们口中的他是谁？
徐志飞!
近两日，天龙帮各个堂口的弟兄疯子似得查找徐志飞的下落，并放出话提供可靠线索者重金酬谢。
其实，并不需要这么大费周章，徐志飞并没有躲起来，他一直就堂而皇之的呆在他们的身边，静等着被他们去找见。
要让人找，若是藏在别人找不到的地方还有什么意思？
徐志飞没有藏，并且留下了很多线索，他每日都显眼的呆在林萧生前的场子梅园中，开怀畅饮。
出入梅园的男人，不是服务生，就是来找女人的。然而徐志飞例外，他连续呆在梅园已有两天，却一个女人也没找，他每一次来都是拉来值班经理陪他一起喝酒。而且每一次，他都会喝很多酒，花很多钱，这不禁惹得梅园的各个工作人员关注起他这个异样的客人。
需要每个人都注意他，这正是徐志飞想要得到的结果。因为他心知只有引来众多关注，才会有人将他在梅园的消息泄露出去，告知天龙帮。
徐志飞在梅园喝酒，原就只为了等来天龙帮这条大龙！
抽龙筋，扒龙皮，烹龙肉，这样的下酒菜，岂非人间美味？
今夜，十一时三十八分，梅园最豪华的商务包内，偌大的四室一厅包间内，仅剩下徐志飞一个人和一桌美味佳肴，外加四十多个空啤酒瓶，两个空白酒瓶，三个空洋酒瓶。
当然，桌上还有酒，还有很多酒，只是喝酒的人除了徐志飞外，其余的三位号称千杯不醉的梅园酒坛大将，都已经跑去卫生间吐了。
徐志飞见怪不怪，端起杯，空对影又饮一杯。
这两日，每一个陪他喝酒的人，都会无一例外被他灌到去吐。原是他们灌徐志飞，而后，灌酒者自醉，自然而然的变成了徐志飞反灌他们。
世事本就是这样，谁强，理到最后就会跑到谁那边去了。
准时，十一时五十八分，徐志飞的手机响起，短促的铃音，不是来电，是短信。
徐志飞干了一杯酒，空杯放置一边，掏出手机来看。短信读取，发送短信的人竟是远在千里之外的最爱方子萱。
子萱怎么会发来短信？
接到子萱的短信，徐志飞心中一膈应，急忙展开短信来看。只见短信中写道：志，生日快乐，新年快乐。没有我的日子里，要好好的照顾自己，少喝点酒，多吃点饭。无须操心，我在这边都挺好的——永远爱你的萱送上，并附表情香吻、微笑加爱心。
看罢短信，徐志飞微笑，拿起酒杯的手遵子萱令，悄悄的将酒杯放了回去。
今天是十二月三十一号，距新年的最后一天，也是徐志飞的生。连徐志飞自己都忘记了，他没想到子萱还会清楚记得。
看看表，十一时五十九分正，还差五十九秒就是徐志飞二十年前确切的出生日期了。
九九年十二月三十一日十一时五十九分五十九秒，差一秒跨过一个新年，差一秒跨过一个年代，差一秒跨过一个世纪，二十年前这个特殊的时刻，正是徐志飞的入人世的精确时刻。
徐志飞的父母和曾为徐志飞母亲接生的产科医生，不止一次向别人谈论过徐志飞出生时的过程。他们说他们都还清楚的记得，那一天夜里当徐志飞出生落地的哭啼刚刚响起的一瞬间，医院外地街道上所有的礼花炮都在同一时间冲天响起。而当所有的花炮惊天一响后，徐志飞却又不哭了。
花炮当然是为新年喝彩点燃，而那一刻，在接生徐志飞的医生们眼里，却都不禁产生了同一种错觉，那就是花炮的喝彩并出是为了新时代新千年喝彩，而是为了徐志飞的降生而欢呼。
奇迹！这的确是个奇迹般的巧合！
徐志飞呢？
是否自出生的那一天起，就已经注定了将要成为一个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