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让我留下
八月，黄昏，秋风带着浓浓的寒意。
沙漠边缘地带，离边城还有半天路程的地方扬起一阵尘土，六个衣衫褴褛，浑身硝烟战火的人，在拼命的策马疾驰，每一匹马都已经竭尽全力了，但是骑在马上的人还在拼命的不断地抽打、呼喝，催促马匹快些，再快些。
并不是这些骑马的人不心疼马匹，而是这个时候，实在是没办法。
——这六个人正在遭受到十倍于己的鬼子骑兵追杀！
他们一起出来执行任务的小分队，本来十五个人，可是在离开根据地一天之后，小分队就连续遭到三次埋伏，连番血战，损失九个人之后，总算是杀出一条血路闯出包围圈。
但敌人对已经伤痕累累弹尽粮绝的六个人，没有半点儿怜悯，一直都在尾随追杀，当真阴魂不散。
此时，原本疾驰在最前面的一匹马，突然往前面一扑，骑马的人被摔在地上滚出去很远，那马倒在地上，只悲鸣一声便再也不动弹——这匹马已经活生生给累死了。
“小李子……”
离小李子不远，身上裹着好几处透着血迹的绷带的大汉大喝一声，奋力勒住马缰，使得坐下的马匹长长的嘶叫一声，随即人立起来，差点儿把那大汉颠下马背。
其余四个人也赶紧勒马停下，意图向小李子靠过去。
谁知道，小李子翻过伤痕累累的身子，满是硝烟和鲜血的脸上一片笑意：“柱子哥，姐，别管我了，下辈子，我还当你们的弟弟，还当你们的兵……”
“小李子，不要……”被小李子喊“姐”的队长大叫。
小李子的话，谁都晓得是什么意思，谁都晓得小李子要干什么——这个时候，追兵已经近在咫尺，小李子的马力竭倒毙，小李子已经走不了，也不想走了，小李子要走，就得跟别人同乘一匹马，但现在所有的马，都已经精疲力竭。
小李子不想走，就是不去连累任何一个人，他要留下来。
“小李子，你走，让我留下来……”柱子惨叫。
“骑我的马，还可以再跑一会儿……”
“骑我的马，你比我轻一些……”
好几个人一起惨叫。
小李子惨笑，但笑得很从容：“我走不了啦，我还有两颗子弹一个*，还可以帮你们再拖上一阵儿……”
说着，小李子反手将*拿在手里，举了起来，然后又红着眼惨叫：“你们别再耽搁了，走，快走，都走，这儿离边城已经不远了…………”
队长厉声呵斥：“你起来，不管还有多远，我们一起走……”
小李子瞥了一眼队长，脸上的笑意更浓，咧着嘴，都露出了原本白生生但现在却满是鲜血的牙齿，小李子很满足的笑着，随即拉掉*拉环。
“小李子……”
所有的人几乎同时悲呼，但又只得几乎在同一瞬间催动马匹，远远离开即将爆炸的那颗*。
疾驰好远之后，五个人却没听到预想中的爆炸。
队长立即勒马大叫：“小李子他又骗我们……”
声音凄切悲凉，痛入骨髓。
柱子勒住马，一咬牙便要调转马头，重新回去，但旁边的胡子老兵很愤怒、很凶狠的大吼：“个败家玩意儿，还回去干什么，送死吗……”
只是胡子老兵吼完，眼里的热泪也涌了出来。
这一刻，远处烟尘一片，迅疾朝着五个人接近，回去，哪怕仅仅只是短短的几十米，也是主动往鬼子手里送人头。
几个人再顿片刻，小李子那边呯呯的响起两声枪声，这应该是小李子射出去了最后两颗子弹，但随即枪声却更为密集，但是密集的枪声只一眨眼间就停了下来。
队长含泪大叫：“别让小李子白死，快走……”
胡子老兵不让人发现的擦了一把眼角，淡淡一笑，随即跳下马背，把手里的缰绳往队长的马鞍上一塞，依旧瞪着眼睛吼道：“带上它，别让小鬼子追上，完成任务就全靠你了……”
几个人喉头发梗，还没说话，胡子老兵狠狠的在队长骑的马屁股上抽了一鞭，让马驮着队长猛然窜了出去，勒都勒不住。
柱子要带上胡子老兵，胡子老兵没给他好脸色：“个败家玩意儿，你的任务是负责保护队长，你死了队长都不能死，还不快滚，我抽你……快滚……”
吼着，胡子老兵一边子更狠的抽在柱子的马屁股上，抽得柱子的马屁股上皮开肉绽，奔命一般窜了出去。
随后，胡子老兵取下已经没有几颗子弹的机枪，扑到这一带唯一的一个土堆边上，迅疾的将机枪架好，准备随时开枪。
“老班长……”
“老班长……”
后面一个汉子，一个看着还只是毛头酗子，两人没跟队长和柱子一起，而是跳下马，热切的看着胡子老兵。
胡子老兵两眼冒火，吼道：“大成、小成，你们两个败家玩意儿，还不快滚，留在这里跟你们班长吊丧啊……”
左边的大成苦笑：“老班长，我还有六发子弹，也可以挡住他们一会儿……”
右边的小成把大刀片子拿在手里：“这一路过来，我打死了八个小鬼子，我早就赚了大发了，我还有一把大刀……”
胡子老兵依旧很没好气，但声音黯淡了不少：“个败家玩意儿，那么的多子弹都给你打光了，一点儿都没得个节省……唉，留下一个吧，也可以为你们刘家……以后也能来这里跟我多烧几张纸钱……”
说到后来，胡子老兵的的声音哽然。
偏偏这个时候，小李子那边轰的一声巨响，三个人顿时看见那边一股腾起的烟尘——其实小李子真的还有一颗*，但是直到这个时候，小李子才真正的拉响，他又一次骗了大家，却用自己的生命，为大家换来了可怜的不到两分钟时间，不过，没人晓得，一向都有点儿喜欢骗大家的小李子，这次有没有多骗几个小鬼子。
大成将手里的缰绳绑在小成的马鞍上，流着泪说道：“小成，你赶紧走……”
小成瞪着大成：“哥，你都不走，我还走个甚？”
大成忍泪劝道：“小成，哥已经娶了你嫂子成了家，还有了你侄儿侄女儿，哥对得起咱刘家祖宗，你也得跟我们刘家留条根……”
小成的满是硝烟和血污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哥，你的就是我的，我们刘家有后，就已经够了，反正今天我是不会走了……”
胡子老兵没好气的吼道：“个败家玩意儿，还磨叽个啥，鬼子都快上来了……”
大成乘着小成转头去看追兵，突然一掌砍在小成后颈上，小成顿时软瘫了下去。
大成一边流泪一边将小成抱上马背，还轻声念叨着像是叮嘱小成：“小成啊，从今以后，哥再也没法子照顾你了，你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将来……将来好好讨个媳妇儿，跟我们刘家多留几条根……”
“突突……”胡子老兵已经开始第一个短点射，追兵之中顿时有一个人直接栽下马背。
这顷刻之间，大成已经用刺刀狠命在马屁股上刺了一道口子，使得这匹马驼着昏了过去的小成直接去追赶前面的队长他们。
胡子老兵的短点射固然干掉一个敌人，但那边顿时发了疯一般倾泻过来无数子弹，无数道火流一般曳光激起的尘土，顷刻间将土堆后面的两个人吞没。
胡子老兵甩了甩头上的尘土，恨恨道：“狗日的，真是败家玩意儿，一下子就差不多上百发子弹，还一颗都没打中，老子要有这上百发子弹，还不把这些龟儿子一个个的收拾干净……”
旁边的大成笑出了眼泪：“三发子弹我们就打过歼灭战，五发子弹我就打过阻击，现在我有六发子弹，我是土财主，我富足得很……”
说着，大成举起枪，呯的开了一枪，对面顿时又有一个人栽倒下马。
鬼子那边的人叽里呱啦的大声吼叫了起来，快速接近的追兵骤然停顿，虽然胡子老兵跟大成都听不懂在说什么，但两个人都明白，他们是在说这边有机枪，有神枪手，硬冲的话伤亡太大，就两个残兵败将这点儿可怜的抵抗，牺牲武士们宝贵的生命，不值得……
接下来就是他们的一成不变的战术，炮兵轰，炮兵轰完再冲锋，冲锋受阻，炮兵再轰，炮兵轰完再冲锋。
大成面露轻蔑，一边连续射击，一边笑骂：“狗日的小鬼子，看你爷爷我一枪一个结果你们狗命……”
胡子老兵却转头盯着大成怒道：“你个败家玩意儿，跟你说了多少次射人先射马的理儿，你从来都不听老子的，打死个小鬼子算个屁，打死了马，他们拿屁去追队长他们……”
大成笑着说道：“我扳本儿呢，打死一个够本，打死两个赚一个，一颗子弹打死一匹马，不值……”
胡子老兵转头：“你个败家玩意儿，从来都没听过老子的……”
说着，胡子老兵再次打了个短点，不过，对面的鬼子有了防备，三发子弹连匹马都没打中，这让胡子老兵狠狠地痛骂了自己一回，你个败家玩意儿，白白浪费了三发子弹！
只是刚刚骂完，胡子老兵一直最为痛恨，却又无可奈何的掷弹筒抛射出了*，足有七八颗*飞了过来。
“掷弹筒，隐蔽……”胡子老兵习惯的大声急吼。
可是，这周围除了这个勉强算是掩体的土堆之外，哪里还能找到半点儿可以隐蔽的地方，而胡子老兵吼完，也根本没有去找地方隐蔽，而是扣动机枪，射出枪里最后几颗子弹。
大成也在这个时候打出枪里最后一颗子弹，立刻有鬼子和马栽到在地，大成根本就没去看到底是击中了人还是马，直接扔了手里的枪，扑到胡子老兵身上。
*瞬间落下，胡子老兵打光了子弹的机枪飞上了半空，大成的一条手臂也不见了，背上，已经是一片血肉模糊。
胡子老兵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大成推开，但胡子老兵没去管不见了半截的双腿，只是笑着跟大成说：“大成，你个败家玩意儿，没把你家里的事情跟小成说？”
大成失神的眼睛盯着血红半边的天空，一边吐着血，一边努力的点头：“没……小……小鬼子杀了……她们……她们娘儿……三个……我没告诉……告诉小成……”
胡子老兵的脸色渐渐发白，一双眼睛也慢慢开始失神，但脸上却露出一抹从来没有过的微笑，看上去很温和，很亲切，一点儿也没有往日的凶狠：“你个败家玩意儿……还是从来都不听我的话……”
大成的眼睛昏暗起来，但一口气始终留在喉头，一边吐着血，一边梦呓一般：“听……听了……刚刚……打的……是马……”
梦呓声越来越低：“老……班长……我们……这次……任务……它到底……到底……”
老班长竭尽全力，拿出最后的那颗*，将拉环扣在手指上，勉强侧头看了看越来越近的追兵，也是梦呓一般：“装备……好多好多的装备……足够让我们把小鬼子……赶回老家去的装备……很多的……很好用的……”
胡子老兵的话，大成是早就听不到了，但大成脸上突然露出一抹微笑，很高兴、很满足，好像已经赶跑了鬼子，回到了家里跟她们娘儿三个团聚在一起。
胡子老兵失神的眼睛也看着血红的天空，不过那些如火的晚霞，慢慢幻出许多胡子老兵没见过的装备，
“铁鹰……是我们的吗……”胡子老兵奋力吸了一口气，心里呐喊着。
晚霞化成的无数铁鹰呼啸着，威武的碾压过来，这些铁鹰也长得很奇怪，有的很大，背上还背着个大盘子；有的翅膀是三角形，翅膀下面还长着不少、一头尖尖的小铁筒子；有的铁鹰还有两个尾巴，很威武；还有一群蜻蜓，不，不是蜻蜓，胡子老兵不晓得那是什么，但样子得很乖很让人喜欢，最主要的是很好用，很顶用，它们带着的小铁筒子一个就能干死一大片小鬼子，比小鬼子的破铁鸟和从上面扔的*厉害多了。
无数怒骨狰狞的铁甲，以无比精确的速度和距离排着整齐的铁流方阵，轰隆隆的碾压过来，光看那长长的大大的炮筒子，就晓得这些铁甲一下子就能干死一大片小鬼子，比小鬼子的铁王八好看得多，顶用得多。
胡子老兵笑了，真好看，真好用。
不仅仅只是怒骨铁甲，许多轮子的车子上都背着巨大、一头尖尖的大铁筒子的装备，也是整整齐齐碾压过来，那些装备，胡子老兵虽然不懂，虽然不会用，但胡子老兵明白，那些装备很好用，很顶用，甚至只需要其中寥寥几件就能彻底消灭整个东洋小鬼子，让小鬼子从此再也生不出来觊觎之心……
“真好用……真的顶用……有这些，我们以后就不用被小鬼子压着打了……”胡子老兵很满足的笑着想。
荒凉的沙漠上腾起一朵小小烟云，这朵烟云呼啸着直冲云霄，烟云中夹杂着数不清的残肢碎体，人的、马的、枪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