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不能死
小成的马终于力竭倒地,把小成也摔醒了过来,小成努力让自己用最快的速度清醒过来,稍微打量一下,发现前面的队长跟柱子她们离自己并不远,而且,她们发现自己的马倒毙,还有要调转马头过来的意思。
但后面的追兵已经开始射出子弹,虽然子弹落点与小成还有十几米的距离,但小成知道,决不能让前面的队长他们回过头来。
所以,小成奋力扯开拴在马鞍上的缰绳,然后匍匐在马背上,催动马匹奔跑,跑出好一段,小成突然意识到,这匹马,是哥哥大成骑过的马,但是哥哥大成没跟上来!
“哥……”小成笑了起来:“哥,我们刘家有后,两个呢,我侄儿、侄女儿,他们就是我小成的儿子女儿,是咱老刘家的根,他们都顶好,还有,哥,我有了喜欢的人……”
一边笑,小成努力调转身子,坐上马鞍,然后不住的拍打马匹,但在距离前面两人不到百米的地方,小成一拉马缰,调转马头,朝着另一个方向驰去。
“青线线那个蓝线线,蓝格英英的采……生下一个兰花花……实实爱死个人儿……”
小成拍着马匹,一边努力让马奔驰得更快一些,一边扯着喉咙唱起了小曲。
说实话,小成平日里腼腆得像个大姑娘,但是那嗓子是真的不好,尤其是现在,原本足足能够让人荡气回肠的歌,让小成唱着,跑调跑得不成样子,根本就是五音不全,是扯着嗓子在瞎吼吼,还吼得七零八落。
可就算是五音不全,是扯着嗓子在瞎吼吼,吼得七零八落,小成居然还是自得其乐,还吼得有声有色,让小鬼子的追兵都跟着拐了个弯儿。
“手提上那个羊肉我怀里揣上糕,拼上性命我往哥哥家里跑……我看见我的情哥哥有说不完的话……咱们俩死活呦长在一搭……”
远远的,几乎像是天边传过来枪声,另一边的队长跟柱子,都垂下了头,小成拼得身上只剩下一把大刀片子了,所以这枪不可能是小成打的,而且,枪声过后,小成的歌声也从此消失在大漠之中。
队长和柱子都记得,这个八月过后,小成就满十八周岁,虚岁十九,是小分队甚至整个游击队最小的兵,出发前,大家伙儿都还说等完成这次任务,大家一起为小成过生日。
队长还记得跟小成说过,等将来赶跑了小鬼子,队长一定帮小成牵线搭桥,帮小成找一个漂漂亮亮的媳妇儿,有了漂亮媳妇儿以后,就别再成天跟自己后面,小成笑着顶嘴,以后要找就找姐姐这样的女孩子做媳妇儿,要不然俺就不要……
柱子也还记得,小成打枪,是这柱子教的,拿大刀砍鬼子,也是柱子教的,小成什么都好,就是每一次见了鬼子,就忘记了节约子弹,每一次仗打到一半,小成总是没了子弹,不过,小成每次都笑着说,不怕,没有子弹俺还有大刀,砍小鬼子的脑袋更来劲儿,一刀下去就像砍开的西瓜……
队长跟柱子没来得及沉浸在悲痛之中,追兵又已经扑了上来。
而此时,队长已经换过一次的马,再一次扑地倒毙,队长被摔下地,后面相隔不远的柱子驰马掠过,在马背上俯下身子,一伸手,直接将队长抓住,瞬间提起放到自己的坐骑上,然后继续策马狂奔。
队长跟柱子两人合乘一骑,拼命催促马匹,朝着前面沙丘冲刺。
柱子的头上、身上缠了好几道鲜血染红的绷带,左肩有伤,枪伤,还在汩汩的流血,这是还没来得及包扎的新伤。
队长腰上也是一片殷红,同样是滴答滴答的淌着鲜血。
就在刚刚,追兵射来的子弹,再一次击中两个人。
好不容易上了沙丘,下沙丘时,因为马匹极度疲累,柱子也实在支撑不住,颠簸之下,直接摔了下去,柱子一路翻滚,跟在马匹后面,一路翻下丘底,队长的赶紧奋力勒住马头,翻身下马,扑到柱子身边,企图救援柱子,让柱子重新骑上马背。
想不到的是,满面血污的柱子躺在地上挥舞着手臂,毫不犹豫的大声喝阻同样一脸硝烟的队长,不让靠近:“快走,你一定得尽快赶到边城,记住,这是我们的任务……”
“哥……”队长跪在地上,嘶声叫道:“我不能再扔下你……”
“胡说……”柱子再次挥舞手臂,但已经很是吃力:“胡说,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只能谁都走不掉……你快走……”
队长哭了出来,但却已经没有了眼泪:“哥……我们一起走……”
柱子咳出一口血,怒目圆瞪,突然举起手里的二十响对着队长,竭尽全力冲着队长大吼:“你知道我们只能走得掉一个人,你要不赶紧走,我现在就执行战场纪律……”
队长大哭,但是眼里没有泪,只有血:“哥……”
柱子奋力打开枪机,怒吼:“快走……”
队长依旧不肯独自离开:“哥……”
柱子突然调转枪口,顶着自己的太阳穴,怒喝:“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稍稍耽搁,就已经能够听到沙丘背后的马嘶声以及呼喝声,那以伙追兵,不过也就只有两三百米距离,只要他们冲上沙丘,再一个俯冲下来,谁都走不了了,再不走,是真的来不及了。
队长痛哭,一双凤眼滚落出来的是斑斑血泪:“哥……”
“走啊……快走啊……”柱子血红着一双眼睛,用最后的力气吼叫:“快走啊,你让我死得有点儿价值吧……我求你了……”
队长不走,柱子不仅已经是整个小分队最后的队员,也是队长的亲哥哥,无论有没有价值,队长都不走。
柱子见队长实在不走,毫不犹豫的对着自己的脑袋扣动扳机。
“哥……”队长凄厉的大叫了一声,随即眼前一片模糊:“哥……我走……”
队长摇椅晃爬上马背,很木然的抓着马缰,也不催动马匹,任由马自己缓缓前进,又一边流着血泪不断的告诉自己:我不能死,一定要撑下去,一定要赶到边城,完成的任务……一定要撑下去……只有我才知道这个任务的细节……
队长眼前的模糊,逐渐变成黑色,不过,不是因为队长流出血泪导致眼睛失明,而是夜幕终于降临!
然而,身后的追兵却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队长的马匹却越来越慢,越来越慢,队长自己也渐渐有些迷糊起来。
迷糊之中,队长没有在意越来越近的追兵,却突然想起一些事情来——这一次的任务,是大队长亲自交代的,是极为机密的任务,据大队长说,其机密程度已经达到整个游击队只有两个人知道,大队长和自己!
可是,小分队刚刚出门才走了一天就中了埋伏,一下子就牺牲了三位战友。
如果把这一次中埋伏说成是碰巧,也没什么说不过去,毕竟家门口不远就是鬼子的占领区,然而,脱离埋伏之后,大家就立刻使用备用路线,进行迂回,但还是再一次踏进鬼子的埋伏圈。
毕竟在鬼子的占领区迂回,风险本来就大,再一次中了埋伏,也没什么好说的,很可能是大家都倒霉吧,但接下来的事情,就让队长不得不承认绝对没有碰巧、倒霉这回事了,而且也百思不得其解。
再次牺牲两名战友之后,幸存下来的人,就近躲进第三方案设定的山里,在一个只有极少人知道的隐蔽山洞里面停留了整整两天,本来以为小鬼子在外面转悠了两天,已经可以轻易避开了,可一出山洞,居然还是跟小鬼子碰个正着。
似乎小分队幸存下来的人在山里布设的种种疑阵陷阱,对这伙鬼子根本不起作用,而这伙鬼子也十分清楚这些人还会从哪个地方出来,所以一早就等在那里,只等着这些人主动往枪口上撞,往口袋里钻。
这些鬼子怎么会这么精明?
当时,队长跟胡子老兵说过,是不是小分队里面藏着内奸,但是胡子老兵一口就否认说是不可能,现在看来,胡子老兵是对的,小分队里面没有内奸,小分队的战士们,一个个在自己眼面前都倒了下去,哪怕是能够为战友们争取到几分钟的时间,他们都义无反顾的挺身而出流干最后一滴血,小分队里面哪有内奸?
除非内奸就是自己。
——因为自己还活着,但这仅仅只是队长自己都觉得很幼稚的想法。
那么到底是怎么回事,使得鬼子不但知道整个行动计划,甚至连备用的路线,补给点,鬼子都能够知道得清清楚楚?
要说合理,这一切似乎只有一个解释,一想到这个解释,队长顿时浑身冰凉,本来就很冰凉的夜风吹在身上顿时像是刀子在割,割开每一寸肌肤,割裂每寸骨头!
但过了许久,队长跟自己说:“这不可能……不可能是真的……”
队长想出来自己却又马上否定的解释,那就是这个内奸,是自己一向敬重如父的大队长!
有这样的想法,队长很心痛很伤心,甚至因为心痛和伤心,将一些本来很容易发现的东西给忽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