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浔阳有个传说,月于中天之夜,西北风挂起之时,深山里的豺狗会借着月光化作人形,无论男女,都不是常见的美人。若是此物看见了你的眼睛,便能知晓你心中最渴望之物。凡是是受此物诱惑,无一人能平安归来。必是风雪过后的三四天,才能在山口处寻见,若还幸存,多半也是失了魂魄,废人一个了。
星宇望着天上斗大的月亮却无一点星,不由得苦笑。前方这人可不就是长得极美,还知道她心中所想,果然,这西北风也应景的吹起来。
这人不知真醉假醉,明明眼睛也曦了,脸也红了,走路还不稳。却也知道隔几步便停下,转头望见星宇仍旧低眉顺眼地跟在后面,才满意地往前走。
也就是这京城地肥水美的,把星宇的脾气越养越好。不过她这性子倒也不是最近才改的。
凤仙楼和迎春楼都建的极高,看着隔的近,这么走起来,却也走了大半个时辰。
到得凤仙楼门口,那班长生把外袍解下朝后一丢,熟门熟路地上了二楼。星宇立在门外,冷不防被兜头罩住,扯下那外袍后,露出的还是一张看不出情绪的脸。
星宇随后也跟着上去了。
西北不是没有这种地方,只是毕竟招待的都是些穷当兵的,规格到不了这么高,却也一样的吸人气血。星宇并不赞同手下出入这种地方,只是边关日子清苦,只能在那里可尝得温柔二字。星宇虽不是男人,只要不过分,日久天长的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未到门口,已是脂粉香扑面而来,行至二楼,更是暖香袭人。只是这一十二间一模一样的雅间,又无名号又间间门窗紧闭,星宇挽着那件外袍,一时间不知往哪边下脚。此时一位女子娉娉袅袅地靠了上来,星宇见她长相不俗,身上虽香,却也不到令人生厌的地步,便任她靠着了。
“这位姑娘……”
一语未毕,那位女子却咯咯咯地笑得花枝乱颤,身子却没离开星宇半分。
“这位爷说笑了,我们这凤仙楼做的是风月生意,姑娘可做不来。”
星宇觉着这话透着心酸,看那位女子面上却仍是笑意盈盈,心下了然,这女子怕是在凤仙楼有些年头了。
“那这位姐姐,可否告知在下方才上来的那位公子在何处?”
“这声姐姐倒叫我心里舒坦,你跟着我来。”那女子身子更软,星宇却未闻见酒气,不由皱起眉头,手上却仍扶着,随着那女子踉踉跄跄,碰得一路桌椅摆件俱响。这么走过了七八间房,却听得一声吆喝。
“小刀疤,你死哪里去了,让爷等你这半天。”
星宇回头看,这倚在门框上衣衫不整的,不是那班长生还能有谁。当即放下这装醉的,去伺候那真醉的。其实班长生这间房就在楼梯口,只是方才关着门,又被那不知名的女子一闹,才不得进去。
不看不知道,班长生这混球竟一次召了七位青官作陪,环肥燕瘦,各有千秋。若不是在这四季如春的凤仙楼,何处可见这千娇百媚玉体横陈的奇景。
怨不得这人一进门就解了外袍,有如此温香软玉在怀,风雪何俱啊!
星宇便也梗着脖子去了,一只脚踏进房门,便一左一右两位美人来搀着,拉扯着去那塌下坐定。燕啭莺啼声声声不绝,追魂夺命酒久久不断。
坐了半晌,灌了半肚子酒水,那人迟迟不提正事,仍是歪在榻上,与那些莺莺燕燕嘻笑打闹。星宇再好的耐性,在这档子事上也不愿多磨。
进门时便觉着屏风那边隐隐似是个人形,便不再多想。那二位美人还要斟酒,被星宇一把推开。
星宇大步流星跨将过去,踢翻了那碍事屏风。屏风应声而倒,里边的人儿不是那红俏又是谁。星宇一进京城就接到消息,说是在城门口发现过红俏的踪迹。这月来,广撒眼线出去,却没想到她会是在这严太师管辖的凤仙楼内出现。
是了,这满京城不就只此处董星宇没有派人探查吗,不是在此处也没有别处了。
未及出西北,她二人便走散了。开始星宇只以为是突遇风沙,一时间没走出来,在十里村等了她半月有余,几乎以为她已命丧沙漠。后忽又接到红俏已赶在前头去往京城方向的消息,她又以为只是不小心错过,一心只想着快快赶去回合。
今时今日在这雕梁画栋的凤仙楼见到红俏,星宇纵使再愚笨,总不该再以为是巧合了。
星宇拉她起来,见她无外伤,却也无半分往日神采。
“你……”。这个你字出了半晌也没再有下文。倒是红俏先出声来。
“晚晚,我对不住你。”
星宇平复了片刻,扯了那红俏就要往外走。此时只欲将人带走,什么时机诚统统都是狗屁。力气用得大了些,人却没动,反而一踉跄,二人险些都摔在了地上。星宇稳住身形,扶红俏坐下,忙蹲身细察,竟见红俏腿上拷着一副极精巧的铁链。那铁链连在墙壁上,星宇挣了几回,却是不能动它分毫。
红俏见她一语不发,便知这是动怒了。
忙忙说道:“是我犯了规定,不关别人的事。”
这边二人弄出这震天的动静,那边班长生与几位美人却半点声响也无。星宇转头去看时,哪里还有什么美人,只班长生一人坐在那榻上目不转睛地望向她。这红俏平时那么泼辣的人,只接了那人一个眼神便噤若寒蝉。
“这便是你那金尊玉贵的少主,你便是如此效忠与他的?”星宇冷笑道,她未站起身,仍旧是那么蹲着,眼睛却是直望着红俏,似是万分渴望她说些什么,又是怕她真的说出些什么,这三五年的相处登时便会成为一场笑话。
“董校尉此言差矣,这人自六年前叛逃,若是前任帮主健在,必得掏心挖肝,碎尸万段方能一震帮威。我此番不过罚她与这凤仙楼给我做个眼线,已是很宽松了。”班长生那边却开腔了,星宇先前料的不错,此人一直以来都是在装疯卖傻。
“这凤仙楼的眼线可不是好当的,不知道班少主是想从严太师手里得到些什么好处。”星宇慢慢站起身,却是将那红俏护在了身后。
“我可不就是愁这个的吗,这严老不死的虽是凤仙楼的大东家,除了银钱进项其余一概不管,我只能哄你前来喽。”班长生两手一摊,又变回那副纨绔子弟的样子。
“班兄的意思是此事还有回转的余地?”
“好说好说,你这声哥哥也叫了,什么我不答应你。我这一向好说话的很,左右你身后这人与我没什么用处,只把你引过来便已经算是功过相抵了。”
“你是想让我帮你对付严太师?”
“什么对付不对付的,合作啊,合作不好吗?”
“哦,怎么个合作法儿?”
“如今新朝始立,皇帝呢,自然烦心的事情多,这最烦心的可不就是这位前朝遗留下来的毒瘤严任重。”
“你可知咱们现在的皇帝陛下二十六岁前是住在严太师府上的,那可算是半位君父了,你有何自信能动得他。”星宇见此人在凤仙楼毫不避讳地谈论当朝太师,虽是初见面,也知这必不是莽撞之人,想来他已有万全准备。
“事在人为不是,你且放宽心,我并不是要利用你,只你如今身在京城,已然站在那严太师对立面,我虽不知你二人之间有何纠葛,但他憋着弄你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偶然间得知我竟有位手下在你那里颇为得力,岂有不用之理?”
“条件?”星宇道。
“条件?”班长生倒是愣了片刻。
“放红俏自由的条件,不只是让她回我身边,我要她彻彻底底脱离你那帮派,从今往后,生死祸福,各不相干。”
“你可知她父母本为我家奴,本该连姓名都没有,是我母亲将她抱回,与我一同养大的,这养育之恩,不可不报吧。”
“她父母二人为护主而死,扶养恩人之子,于情于理,算不得恩宽。”
听得此话,班长生走到墙角,解了那锁链,摸了摸鼻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既如此,放了她可以,只是你得应我一个条件……”,只是话没说完,便被打断。
“千里万里,董星宇万死不辞。”说着,拉了那早已泪流成河的红俏便走,竟也不去管身后人是何反应。
待出得凤仙楼,天还未大亮。星宇便就近找了个客栈安歇下。
红俏仍是止不住的哭,星宇就把她放倒在客栈床上,搬了凳子在旁边坐着看她哭。
“你不该招惹他的。”良久,红俏抽抽搭搭地说道。
“不是你,我能惹着他。”星宇托着下巴,促狭一笑。见她又要哭,忙止住了又去哄了半天。
“你方才为何拦着不让他说。”红俏道
“现在听了那条件现在就得满足他,我这事儿还多着呢。看样子他在这京城待得时日还长,以后再说吧。”
红俏还要再说,被星宇劝住了。
“你这好容易安定了,有什么话以后再说吧,等你睡醒了,咱就回西城的宅子去,李鬼手也快来了,你什么都不用怕了。”
红俏自是累及,不多时便睡去了。星宇帮着掖了掖被角,坐在旁守着,心里却波涛汹涌。如今虽知这班长生是友非敌,却也不可放松。此人心思莫测,红俏又如此怕他,实力不可小觑。如今局势未明,又惹上这么尊佛爷,不知是福是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