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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第九章 春猎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

    周朝自开国以来每年三月都会举办春猎,多以箭术比试为重,期间皇帝陛下携百官祭祀天地,以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今年的春猎却迟迟未办,礼部也曾上书多次,皇帝陛下屡屡以身体不适天气不佳等理由推延,终于到推无可推的地步,才把这日子定在了四月十八。

    周朝的这位新帝可算是最不好伺候的一位陛下了,倒不是性情多么乖张,就是摸不准心思,虽说君心难测,也没有见过这么滴水不漏的。这自去年继位,底下伺候的人就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连朝中大臣也没有敢妄动的,这不过短短数月时间,便已到如此地步,可见这位的手段高明。

    春生秋杀,春猎不宜过多杀生,也就不存在武艺较量,京城宗亲贵族,只要不是缺胳膊少腿或是病歪歪下不了床的,届时都会戎装出席。

    这春猎的消息一放出来,董慎就忙忙去了朝桐巷找星宇商量,意思是这陛下迟迟未召见,眼下这面圣的好机会希望星宇能好好把握。星宇自是没有接话茬,又是一顿大酒给董父放倒,横着送回候府去了。

    “这春猎你是去还是不去?”晚间时候,红俏收拾着衣服边问星宇。

    “去呀,我这胳膊腿又不是不在。”星宇坐在床边洗着脚,百无聊赖地用脚一下下拍着水玩儿。“这可是盛京公子哥争奇斗艳的好时候,我怎能不去看看?”

    “那天晚上这么多人要杀你,你说这猎山上冷箭又不长眼,岂不是更好下手。”红俏手上活计未停,眼中忧虑更甚。

    “哎呦喂,我借他俩胆子,当皇家近卫军是摆在那里好看的?。”星宇一边拿布擦脚一边说。“你跟着我这么多年,见了多少要我命的,又有谁得了手?”

    “就你会说,你那腿上的伤怎么来的就忘了?”

    这边星宇埋头擦着脚,冷不防红俏把刚叠好的一摞衣服扔了过来,任是反应再快,也还是有几件掉进了洗脚盆里。

    “姑奶奶诶,这刚洗好的又脏了不是,眼下井水可还刺着骨呢,你又看不中我洗的,你这手是不想要了啊?”星宇赤着脚,拿了那几件湿了的衣服直抖落。

    红俏仍是冷着一张脸,星宇见状也不抖衣服了,趿了鞋,出门泼了洗脚水,又将那几件衣服从新打了水洗过,晾好。

    她自认是冷心冷肺之人,不相干的人从不放在心上,寻常事撼不动其心智。只是念旧,对身边人硬不下心肠。这番进进出出转来转去地,也不见红俏有半点动静,便知这是真生气了。不觉有些后悔,当初是不是不该带着她从西北出来,让她落入班长生手里受了一回苦,又要在这虎穴龙潭的京城里担惊受怕。

    星宇走到红俏身边,像在浔阳见她表姐时那样,挨着她的脚坐在地上。她握嘴俏的手,极为依恋地枕在她膝头。

    “我知道你怕我受伤,怕我死了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我何尝不怕呢。”红俏见她手极为冰凉,叹口气也反手回握住她。星宇继续说道:“我有我爹天大的恩情未报,也有刻骨的血仇未清,我有这些指望,不会轻易赴死的。”

    “那你报了恩,复了仇,还死吗?”红俏垂下睫毛,声音轻轻的。

    “不会的,我还有你们,你们才是我最大的指望。”星宇望着她,眼睛映着桌上的烛火,亮的惊人。

    红俏抽出一只手抚上星宇眼下那条伤疤,神情极为认真的说道:“我知道你是重诺的人,你只不要忘了你说过的话。”

    “你放心。”

    四月十八日转眼便到。

    这日日头极好,各家宗亲贵族皆穿戴一新,神采奕奕。皇帝陛下立于王鸾圣驾之上,见几路人马整齐划一,虽无出征将士那般气吞山河声势浩大,也是精神抖擞,令人耳目一新。连底下随侍的小太监都看出来龙心大悦,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气。

    此时一人快步走来,未及鸾驾前便深深拜倒,朗声道:“启禀陛下,时辰已到。”这人星眉剑目,长身玉立,便是最那受皇帝信任的禁卫军统领张梁了。

    皇帝微微颔首,转身上了坐轿,便有大太监王福瑞高声唱道:“圣上起驾。”这一行数百人边向京城西郊外的百花山行去。

    星宇骑着马半死不活地吊在董家的车马后面,这春猎实在没意思,又去的那满山上最多的只有兔子的百花山。

    偏生今年在京城的武官年轻些的只不过四五人,其余的德高望重的等闲也不屑于出手,剩下些小辈里又大多是身份尊贵娇生惯养的,虽也有身手不凡的,只是星宇实在不耐烦去说那些假模假样的奉承话。你说说打了几只兔子松鼠的有什么值得围成一堆交口称赞的,这京城的礼节着实多了些。

    星宇早早便让红俏去迎春楼给灌了一大壶好酒,带在身上,其余的弓箭马匹却是全无准备。若不是董家管家董安安排周全,这星宇恐怕要走路去百花山,拿那瓶好酒当诱饵逮兔子了。

    她如此惫懒散慢,已经有不少人侧目而视,估计春猎回京,参她的奏本会如雪片般飞往中书阁,皇帝陛下便会知道她是个多么目无尊上不可救药之人。

    各项祭礼完毕后,各家安营扎寨,这历时十余天的春猎算是开始了。

    方才宗亲见礼时,星宇略略扫了几眼,并未发觉严太师的踪迹。心道,这皇帝陛下继位未及年余,怎的就放心把个皇城囫囵个地留给那包藏祸心的严任重。

    临出发时,星宇便命陈百业留心城内动静,事无巨细的都告知红俏,红俏最是机警敏锐,若是发觉不对,便会想法子知会星宇。

    思及此处,便觉得不必再多想,就算是那严太师鼓捣着造反的事也没什么可怕的,星宇到巴不得,这么多年,那人像转了性似的,整日不理世事,闭府修关的,正愁抓不住其过错。

    董家二哥不待董家各项事宜安排妥当,就要拉着星宇去猎兔子去,那梁小公子也在旁边一个劲的蹿腾,星宇拗不过,只好把那躲懒偷闲的念头放一放,由得他们拉扯着上山去了。

    “  你们说这百花山当真有一百种花不成?”三人中就数这梁晓声最是活泼。

    星宇自不必说,本就不情不愿的,还能有多少话。董二呢,生来就稳重,梁小公子不是还老爱管他叫小学究吗。只是她这二哥的态度转变之彻底,自星宇回京这么些时日以来的观察,令她有些感动。她本是从小儿就知道自己是董慎收养的,虽与长公主不甚亲厚,董家这几个孩子她还是很看重的,只是那十几岁的年纪上,她不是在浔阳就是在西北,回京次数本就少,这董家二位公子那时受长公主耳濡目染也没给她多少好脸色看,她虽面上不在意,毕竟是孩子心性,心中还是委屈的。

    这些年星宇东征西战的,对于这些困在京城,不得施展才华抱负的哥哥们多少有些愧疚。董明轩这些年读的圣贤书也不是白读,虽羡慕星宇名震四海,也知自己与军事武学方面资质欠缺,过了那几年意难平,也都好了。又见星宇每回来一次,伤疤总要多上几条,其实钦佩是多过嫉妒的。现在的星宇和董明轩都开阔了眼界,扩展了格局,能互相体谅彼此之间的难处,平常碰上了,虽到不了能一起喝酒的地步,也能你来我往客客气气地说些话了,既不刻意也不会尴尬。

    “诶,贤弟,我可听说你能徒手制服老虎,这百花山的猎物怕是不会看在眼里吧。”那梁小公子走在前首,突然停下脚步,转头对着星宇说了这么一句。星宇方才见他兴奋,一路聒噪,董明轩也跟着接几句话,便没有仔细听,乍听得此话,一句“可不是。”差点脱口而出,生生给咽了回去。

    却听得董明轩道:“怎么就是你贤弟了,你先前怎么说人家的这就忘了?”

    “我说子安,这都过去多久的事了,我赔罪酒都请了两回了,星宇都不记着,就你小心眼老这么记着。”

    “你……”

    见他二人又要吵,星宇虽见怪不怪,还是故作谦虚道:“星宇不知世人以讹传讹竟至如此,西北哪来的老虎,不过偶尔赶跑过几只野狼罢了。”

    二人果然住了口,齐齐望向她。

    “星宇竟打得过狼啊,我听人说那东西可厉害了,今天我算是抱对了一条大腿了。”梁晓声两眼放光,吓得星宇忙退后两步,深觉这人真能干出抱人大腿的事。引得董明轩又啐他一口,梁二跳起来便追。这二人一路追逐笑闹,也不觉烦闷了。

    “星宇啊,你可得给我们好好露一手。”梁晓声大大咧咧地拍着星宇的肩膀道。

    既应了梁二这一请,星宇很给面子的猎了一头鹿,活捉了几只兔子回来。梁晓声和董明轩真不是功夫差,只是常年在京城拘着,又都不是长子,家中一应事物都有父亲长兄打理着,没怎么经历过实战,打猎这事血次拉胡的下不去手而已。此番见星宇收获颇丰,便约定到今年秋猎也定要一显身手。

    中午众人的饭菜里,便有星宇猎的这一道鹿肉。虽说吃人嘴短,这些朝中重臣们可没打算就这么轻易便放过她,于是参她的折子里又多了“嗜战好杀,残暴无情”这一条。

    下午董梁二位公子并未来叨扰,终归是他二人关系好些。星宇乐得清闲,星宇自去找了个土坡后面猫着了。忍了这半日的酒虫眼见要压不住了。

    这次的酒是葡萄酿的,酒味不如西风重,春猎随行的毕竟有女眷,闻不惯那烈酒味的也是有的。星宇想的周到,却不知纵使她这酒壶里装着的只是白水,别人也不会觉着“沉迷酒色,纵情声乐”这一条奏折上会写不下去。

    “你到会找好地方。”

    星宇在这青草地上躺了半日,喝了不少酒,身子正是犯懒。早听得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只是懒得起身应酬。这里草密,她冷不防窜出来,给人吓着不好。又听得那声音渐渐小了,以为二人早走了。

    是,来的是两个人。一位是喜怒无常,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周琛,另一位便是时刻寸步不离,贴身护卫的禁卫军统领张梁。就是这样的二位人物静静站在星宇上首,看她歇了半日午觉。星宇终于觉出不对,后知后觉地爬起来,还未站直了身子,抬头见了上方这人,后脑勺直发寒。复又把头深深低下,忙忙跪下去。心中直悔,方才就该把一壶子酒一气灌完,醉死过去,又哪能比这更狼狈。

    “起来吧。”皇帝淡淡说道。

    “臣遵命。”星宇唯唯诺诺,刚想起身,却见皇帝陛下竟撩了袍子,坐在那草地上。星宇心中叫苦,向上便膝行了几步,在离皇帝不远处规规矩矩跪坐好,眼观鼻鼻观心,仿若刚才那放浪形骸举止无状的并不是她本人。

    “喝的什么酒啊?”皇帝托着腮望向她。

    “禀陛下,是西北的葡萄酒。”星宇想了想,自腰间解下那酒壶,双手奉上。见皇帝后方张梁未动,只把头低的更低,便觉出不妥来,这位可是陛下啊,入口的东西岂是能随意的,这荒郊野外的,哪里去寻试毒的银针来,可真是酒迷了心窍,昏了头了。

    星宇讪讪地把酒壶收回,正往腰上系,忽又听得陛下金口一开。

    “拿来我瞧瞧。”

    得,能怎么呢,又给解开了,原样递了上去。皇帝自是不会喝的,只拿鼻子凑在那杯口闻了闻。

    “酒味甘厚,你是个爱酒的,想来也不会差。”皇帝脸上的神情柔和不少。“只是朕近年来身体欠佳,没有口福了。”

    知道皇帝不过是客套,星宇便道“陛下说笑了,您正值青春壮年,微臣这酒如此混浊,如何入得君口。”

    星宇一直低着头,闭着眼睛溜须拍马,闻得上方许久未有动静,不由得微微抬了抬头,那人目光沉静,正一瞬不瞬望着她。星宇被看得心下发慌,垂下眼睛不敢再看。

    “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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