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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陛下……”

    后方坐着的张梁出声道,皇帝这才被拉回了思绪,放下那酒壶。

    又问道:“这酒可有名字?”

    “卑职曾在军中听闻一种酒,也是葡萄酿的,叫做马上催,不知可是这个。”说话的却是张梁。此人三年前曾赴西北,在星宇帐下领了个军职,打了二年仗,不知家中走动了什么关系,带着挣的军功回京了。如今见他,星宇也是要见礼的。

    “张统领说的是,这就是那马上催了。”星宇看着那人,张梁的眼睛还是那年西北初见时一般澄澈,似乎身处这至尊之人左右,与在千军万马之中并无区别。

    “哦,这名字甚古怪,可有缘故?”皇帝似乎颇感兴趣。

    “此酒虽比不得宫廷御酒,在边关也是难得的佳酿了,将士们偶尔得了一坛半坛的,便极为珍视。传闻有一将士正喝得尽兴,前方战鼓擂起,便把那剩下的酒带上马去,不幸战死,旁人为其收尸时竟发现那酒坛丝毫未损,内装酒水一滴未漏,后来这酒便得了这个名字。”星宇声音波澜不惊,一番讲述完,仍旧垂着头。

    马上催是劝人莫催,葡萄美酒,沙场征战无人归。

    “早先便有言官上奏弹劾你纵容下属出入烟花柳巷,治军不严,董校尉能说出这般言辞,那言官可是所言不虚了。”这话听着像是问罪,那陛下脸上一丝缊怒也无。

    “纵容不假,微臣愿意受罚。”星宇俯身拜倒,极为恭顺地等候发落。

    “那你的意思是治军并未不严咯。”皇帝道,依旧是听不出喜怒。

    “陛下,卑职曾在军中待过一年,西北军军风严谨,董校尉治军有方,令卑职心生钦佩。”星宇还未开口,张梁便急急开口为之分辨,形容恳切,确是做不得假的。

    “也是,你果真如此无用的话,这大周朝的西北边陲也不会安生了这么多年。”皇帝站起身,似是坐久乏了,张梁忙也跟着起身去扶。

    “平身吧,不罚你。”皇帝居高临下地看着星宇,只觉得这人脸上的刀疤甚是刺眼,若是没有这疤,明明是张非常漂亮的脸。

    “你此次离开西北,可担心有异动?”待星宇起身,又听得皇帝问道。

    “去年年底,蛮族各部便发动了一场偷袭,幸而发现得早,微臣已率军重挫其精锐,短时间内蛮人无法发动大规模的进攻,嘉定关的将士们足以抵抗。”星宇淡淡道,周身的气势不知怎么忽冷了下去。对于沙场战事,她一贯冷漠得有些自傲,许是见得多了,已经麻木。

    “你精通兵法,可看出这山上的布防有何不妥之处吗?”

    “张大人心思缜密,并无疏漏。”星宇突话锋一转。“只一项,这百花山地势以周边各处山峰来说算是低矮。”

    “这是何意,望董校尉赐教。”张梁道。这宫防护卫是他本职,眼下出了帝都,更是马虎不得。

    “不敢当,张大人将这山上各处关要都布控的很好,连那林子里也隐着不少高手,不可谓不周到,只是行军打仗,向来以全局为重。”星宇转身望向北面那出高耸入云的山峰,她们所站的这处山坡底下便是安营扎寨的那处空地了。

    “高处向来是兵家必争之地,这大晏山与百花山相连,却又高出百花山千余尺,上午来时见扎营那处空地极为开阔,此刻,若是心怀不轨之人与那大宴山埋伏了弓弩……”星宇转过脸望向张梁。“首当其冲的可就是那些在帐篷里休养的老大人了。”

    王帐就围在各家帐篷中央, 最紧要的还是皇帝陛下的安危,这话星宇没有明说,张梁的面色却已变了几变。

    “卑职失职,请陛下降罪。”说着,张梁已经跪下。

    “这罪等回京自去领吧,你先下去带着人按董校尉说的去周边山上看看。”皇帝吩咐道。

    “卑职领命,可陛下您身边……”张梁自领了统领一职,除却去后宫,平日里从未离过圣驾半步。

    “怎么,你信不过董校尉的身手?”

    听闻此言,张梁看了星宇一眼,便下去了。

    “你觉着此人如何?”张梁走后,皇帝转身问了星宇这么一句。

    “有勇有谋,陛下识人之明,星宇佩服。只需再历练些时日,便可独当大任了。”

    “是啊,还需历练。”皇帝望着星宇,这一眼里似有千愁万绪。“这御前统领一职,朕原本属意之人并不是张梁。”

    “陛下,张梁很好。”星宇错开目光,望着下方空地上的人影。

    “满朝中,已经没有比他更好的了。”星宇语气殷切。

    似是想通,皇帝换了一个话题。“此次回京,为何耽误了这么久?”

    “一直跟着我的一个人不慎走失,寻她去了。”

    “在浔阳寻见的?”

    “在京城,有人把她藏在了凤仙楼。”

    “你并不是不谨慎的人,怎的这次行踪漏的人尽皆知。”

    “陛下说笑了,星宇单枪匹马的,如何做到瞒天过海啊。”

    “你在京城这些时日,可有几日是不喝酒的,有几日清醒的。”

    “那点酒喝不醉我。”

    “姑母说你这次回来,变了许多,倒没说错。”

    星宇不言,皇帝便自顾自说下去。

    “初见你时,不过十几岁,是在安国公家办的春宴上,你爱笑爱闹,董家的两个公子不爱搭理你,你两位姐姐也不跟你说话,偏偏你自己一个人也能热热闹闹的。”

    “难为陛下记着,那些前尘旧事的,星宇记不大清了。”星宇苦笑一声,却突然望着一处定住不动了。

    皇帝还待再说话,却早被星宇扑倒在地,以身体护住。

    “陛下小心。”

    那名为马上催的酒香迎面而来,耳边是青草悉簌声和那人的呼吸声,此刻头顶上的阵阵箭矢破空之声似乎不算什么,朝思暮想的那人面容触手可及,周桷然觉得心满意足。

    马上催,君莫催啊。既是人生一场大梦,不醉何为啊。

    箭矢声约响了一刻钟,星宇听得声音平息,却也不敢大意。站起身来,仍是挡在皇帝身前。

    “陛下先莫起身,此箭势来得蹊跷,看方向就是那大宴山上来的。”

    “哈哈哈哈哈……”

    身后传来一阵大笑声,星宇心下惊奇,也不敢贸然回头,不想身后之人直笑得咳嗽不止,倒也未起身。

    “陛下这是怎么了?”星宇忍不住问道。

    “董晚晚,你这说好的不灵坏的灵,不是乌鸦嘴又是什么。”皇帝还未平复情绪,眼角带着泪花,犹自捂着肚子,不知是星宇方才扑过去撞的,还是笑到肚疼的地步。

    星宇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只能站在原处,听见了当没听见,捡了脚边的一只残箭拿在手里,注意着周边的动静。

    这阵箭虽来势汹汹,却似是有方位偏差。若非如此,方才星宇二人在那边趴了半晌,也不能毫发无伤。

    正想着,张梁已带了一队人由空地上来,临至近前,星宇见人人脸上皆有惶恐之色。

    “臣等救驾来迟,陛下圣驾安好?”

    星宇见那位陛下仍赖在地上,张梁怕是吓得不轻。便扔了手上残箭,走去那人身侧跪下,略略在身上各处按了按,确认无甚损伤,便将人扶起。

    待站起身后,果然又成了那个深不可测的皇帝陛下。

    “卑职奉命去大宴山查看,董校尉果真料事如神,那座山山头上枝叶茂密,臣等赶到时,正遇见一伙人在安装弓弩机关。”不等皇帝问话,张梁已经将前因后果一一道来。“打斗中,那些亡命徒见事情败露,竟拼死发动了那些机关……”

    一言未尽,张梁便已连连磕头请罪,身后一行人也依言跪下。

    “所幸张统领发现的早,那伙人还未确定好方位,若是到晚间,位置也踏好了,又兼夜色掩护,咱们更要措手不及了。”一旁星宇求情道。

    “此次你确实疏忽,不过念你护卫有功,回京去内庭司领军棍吧。”

    “谢主隆恩。”张梁再次以头触地,抬起脸来时,上面已有了斑斑的血痕。

    “可有留下活口?”皇帝一边说着一边抬起起两只手,随侍的宫人已到,星宇便很有眼色地退了几步,让他们为皇帝整理乱了的衣带。

    “敢谋此等大逆不道之事的,想来也只会用些死士,若要抓活口,怕是难。”星宇道。

    “董校尉说的是,那群人放了箭,竟也不恋战,要么往我们刀口上撞,要么拔剑自刎了。”说话的是张梁身后的一名侍卫。

    “陛下,此次春猎还未开始便遇上此等事,眼下为龙体安危还是先起驾回京的好啊。”礼部尚书拱手  说道,随行的各位大臣也都陆续赶到,听得此言,皆俯首称是。

    而那立于上方的皇帝从问了是否有活口之后,便不再发一言,只冷眼望着底下纷纷扰扰。

    “大人这话错了。”星宇轻飘飘一句话,底下却炸开了锅。。

    “你……你……,你这黄口小儿,不过五品的微末散职,有何立场职责当朝礼部尚书。”礼部尚书身后一位大人说道,此人做的是文官打扮,星宇看着面生。

    “我们习武的心思直,想不了那么多。”董慎挤上前来,声如洪钟。“韩大人多担待些。”

    那韩理见是董慎,自然是闭了口。礼部尚书却还是不依不饶:  “依董校尉之见,我提议即刻回京可有何不妥之处吗?”

    “陛下去年登基,今年不过才过了四月便已有人敢明目张胆地谋划刺王杀驾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幸而陛下乃真龙天子,上天庇佑,未有伤损。可若是此时回京,世人会怎么想,莫非在尚书大人心里

    陛下便是那等胆小鼠辈不成?”这次说话的便是那刑部尚书,梁晓声的父亲梁思远了。

    此话正是星宇所想,只她这战功赫赫的五品武职摆在这京城官场中,也唬不住人,见梁大人说到此处,早闭了嘴,由得神仙们打架。

    这些前朝的元老,是被先皇那个软面捏的性子养坏了,现如今的皇帝周琛是何等手段的人,那是从小忍辱负重长起来的,这帮人再有妄想也得认清形势才是。

    见他们半天也吵不散场,星宇悄悄摸出人圈子,自去寻安生地界喝酒去了。

    传言装了马上催的酒器就没有在酒还未喝完时便裂的,那酒喝不到人嘴里,也不会落到土里去。

    星宇摸着怀中方才从周琛身上拿回的酒壶,心道此传言不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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