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白羽引着星宇从后门出了凤仙楼,满楼里的声色犬马皆被这二人轻轻避过,比着白日里的情形又是另外一种热闹,星宇冷眼瞧着一张张恣意纵情的嘴脸,心头莫名生出些荒凉之感。
千好万好的京城中,也躲不过失意的灵魂,疲乏的身心。
出门时,星宇解下外袍,拿在手里翻了个面,再一抖罗披在身上,就是一身利落的夜行者的打扮,原来这是一件两面穿的衣裳。
白羽点了点头,走上前去为她整理腰带和袖口裤腿。
“三日后,你就找个由头往迎春楼那里去,我自有安排,你只管去就成了。”星宇平举着双手,对面前的白羽说道。
白羽只顾着手里忙,前前后后都收拾好了,才抬起头应了一声。
星宇叹了口气,将她的手放在手心里重重握了两握,这才举步走到墙根处,垫步拧腰,上了墙头,飞身进了茫茫的夜色中去。
星宇师从柒远道人,这老头有个怪毛病,从来不喜照本宣科,虽是受了董慎逼迫,也确实对星宇尽心尽力。星宇这一身功夫全是老头毕生所学,别的也就罢了,这老头是个左撇子,凡是单手的兵器都是用左手使出来的,这也使得星宇幼时每学了新的剑招或是刀法,先学会了左手的,自己单独还要再反过来寻思着练右手,好在她与武学上的天分是一般人比不了的,竟也给她练成了。
只是她想不到这幼时把她师父气得要拿刀剁了她右手的习惯,如今到派上了大用处。
还有就是这轻功,柒远道人伤了一条腿,后来自己琢磨出了单腿的飞身术,却也不能真的砍了星宇的一条腿,便让她天天去村里捉鸟,不能要窝里的,不能要雏鸟,不能要死的。
摔断了几次胳膊腿之后,养好伤的星宇便再也没有因为捉鸟这档子事吃不上糖水板栗了,还非常天才地在断腿期间学会了她师父一条腿上天入地的功夫,后来嫌动作不好看,不到万不得已轻易不使出来。
她极少见这暗夜中的京城,今日又动了些哀伤的心思,更是不想在外间逗留,脚下动作更快,又声响全无,简直就像一只鬼魅的蝙蝠。
岂不知蝙蝠能听声辩位,她董星宇可没这么大能耐,自上回春猎伤了眼睛,这快个把月了仍是天黑了就看不清人,加上这回又心急,眼见着再过几个屋顶就到朝桐巷了,偏偏看错了下个落脚点的方位,起势高了些,半空中撞上一个东西,竟直直地往下方的巷子里掉去。
幸而星宇反应快,下落时手脚并用地依着左右的墙壁借了几处力,这才稳稳落在了地面。
她无意多留,转身欲走,却被身后一人拉住了手腕,星宇想也不想地就甩开,那人又伸手来抓,星宇又挡,这片刻功夫,星宇与那人已经对拆了数十招。
“董星宇,是我。”说话这功夫,那人已经收了攻势,星宇一掌劈出,来不及撤回,只撤去些力道,仍结结实实地打在了那人的腰腹处,暗夜中只听得一声闷哼,星宇收回手掌。
“班长生?”星宇问道。
“正是。”那人忍着疼痛,挤出这两个字。他今夜突发奇想,想去朝桐巷看看星宇,自然是还没进门就被一个满身药味的男子冷着脸赶了出来,倚着院门靠了半夜,听得屋内声响渐息,便知星宇是不在家中。这也飞身上了墙头,准备回去,却远远瞧着一人身影似是朝着这边来了,观其身法,轻盈绝妙,竟是比以飞为业的鸟儿还要高明上几分。
看了这片刻,便生出些相交之意,也不回去了,朝着来人方向纵身跃去,他目力上佳,行到近处便能看清那人正是星宇,当下大喜,谁知这鸟儿善飞眼神却不怎么好使,他跃到半空中正想开口打声招呼,生生被这当胸一撞给咽了回去。好容易站稳了,看她又要跑,谁想下去扯了一把就打起来了,又挨一掌,倒是把方才撞出的淤血给打散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这……,不好意思啊,没注意没注意。”星宇凑近了看那人面上血色全无,暗自吐了吐舌头。
班长生扳过她的肩膀,低头细细瞧着她的眼睛,说道:“你不是真的被我弄瞎了吧。”
“不关班兄的事,这是老伤了。”星宇错开目光,拂去了肩上越按越重的两只手。
“可有救治之法?”班长生垂着手,喃喃问道。
“嗯,我家中住着大夫,有劳班兄挂心了。”星宇说罢拱了拱手道,“要不班兄随我回去一趟,请我家大夫给你瞧瞧可好?”
班长生眼前又浮现出那张清冷的男子面孔来,再看看星宇,似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说道:“也好,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班兄多礼了。”说着,星宇便走向头前引路。这地上虽不比屋顶上宽敞好走,绕过几个胡同,便也到了。
星宇走上台阶叫门,不一会儿李鬼手打着呵欠揉着眼睛出来开了半扇门,探了个头出来。
“还知道回来啊,浪这半夜,往哪个桥洞胡同里一钻不能就和一晚上?”话虽是不客气,眼睛里的喜气却是藏不住。
“巴不得我哪天死在外头你好找下家去吧,快让我进去,别这么些废话。”星宇翻着白眼,拿手指直戳他。
“我这是上辈子造的什么孽……”,这句后面跟着的半句骂娘的话再看清了星宇身后的班长生之后,便没有说出口。
星宇陪着小心说道:“我回来时急了些,路上没注意撞了人,烦你给人看看。”
“看不清?照你那么个灌法儿,要是不瞎,我把招牌砸了。”李鬼手习惯性的回嘴,毕竟是有外人在,没有说出要把砸了的招牌给星宇打棺材的话来。
“班兄,请。”星宇装着听不懂,回身引班长生进屋。
二人进院中坐下,李鬼手也抱了药箱出来,搭手为班长生诊脉。
“没事,没有伤及肺腑。”李鬼手闭着眼睛诊了半晌,把手从班长生手腕上撤下,取了纸笔,一边说一边写道:“拿着我这药方去抓药,煎法儿用法我都写在这里……”
忽停笔说道:“府上可有粗通药理的侍女伺候啊?”
班长生整着袖子说道:“有。”
李鬼手从上到下打量了班长生一番,冷笑道:“是我多事了。”复又低头继续写,写好了就递给班长生,退到一旁收拾药箱了。
班长生虽不知他这不冷不热的态度是为何,还是看出了其毫不掩盖的拒客之意,接了药方后,便起身告了辞。
“我送送你。”星宇起身跟上,送到了门口便被班长生推回去了,只好站在台阶上看着他走远
“怎么?这是怪我妨碍了你董大统领广结人脉了?”李鬼手此时也出来了,抱着肩膀站在她身后。
“回屋吧,挺晚的了。”星宇只当他这是半夜被她从床上挖起来,心中有火,才阴阳怪气地闹这半晚上,懒得跟他计较,转身就要进里屋去。
路过李鬼手身边时冷不防地被一把扯住,心头怒火中烧,仍是握紧拳头忍着,不耐道:“你吃错药了吧。”
“我三岁学医,行医以来从未开错一味药。”李鬼手不退不躲,直视着她眼中的怒意,话语里似是又着万分疲惫之感,“这辈子,也就是你,总也不听我的话。”
星宇见他缓缓解了自己左手处的绑带,忽然就怂了,也不敢挣,由着他挽起袖子,露出已经起了一串水泡的胳膊来。
“味儿大得跟只麻油鸡似的,你当别人都跟你一样闻不出来呢?”李鬼手没好气地道,拉着星宇就往院里走。
“其实我鼻子挺好使的。”星宇小声辩解道,受了前面那人一个白眼后,便不敢说话了,乖乖跟着去被银针刺破了水泡,重新上过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