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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似乎到了某个特定的时候,每个人都会经历一段睡不着觉的日子,也许是慢慢长大了,心里开始自愿或者被迫地得放进一些事情,一些带不进梦境的事情。

    昨晚折腾了半宿,星宇还是早早地就起来了,洗漱完毕后在院中打了一套拳。

    红俏扶着门看了一会便去收拾做饭了。

    “昨晚你为何要把他带回来?”红俏生着炉子,李鬼手也从房中出来,拿个小铲子觍着脸把红俏烧好的炭往自己的药炉里铲。

    “哪个他啊?咱们家这位?你真忍心让她钻桥洞去?”李鬼手也未梳头,低着头侍弄药材。

    “谁说她了,她死在外面我都懒得管。”红俏没好气地道。

    “这大清早的,怎的就要死要活的?”李鬼手白她一眼道。

    这边二人的动静星宇自是不能装作没听见的,一套拳打完,顺了顺气,便走过去跟他俩一起蹲着了。

    “嗯,这粥看着就香甜。”星宇伸手揭开一个盖子,闻了闻,又去揭另一个,“这药也不错,比昨天的黑些。”

    两个人谁也没理她,星宇一个人自说自话地热闹了半天,终是觉得无趣,搓搓手蹭到红俏身边挨着,嬉皮笑脸地说道:“这不是上回受了人些恩情,昨天又失手伤着人家了,不好就这么一走了之吧?”

    “就凭你能伤着他?你什么时候受了他的恩了?”红俏仍是冷着脸。

    “他不是派了阿常往长公主殿下的药里下了些不甚碍事却又让人下不来床的药嘛,这事虽说出来不好听,可也省了我不少事不是,要不是长公主在床上躺着,我二哥去西北的事免不了再生风波,我又得劳心劳力地想辙。”红俏显然是不耐烦听她扯这么多,不是去里屋抓一把姜,就是去院角扯两把草,星宇就跟着她满院子乱转。

    “行了,别转了,把药喝了。”李鬼手又是一把拉住她,摁着下巴把药给她灌下去了。

    星宇苦着脸道:“我又不是没长手,以后这药我自己喝,不劳李大神医费心。”

    “我这寄人篱下也得做出个寄人篱下的样子,怎敢托大啊?”李鬼手得意得看着她,一抬脚进屋去了。

    “把粥吃了。”

    红俏乘盛了碗粥端着举到她嘴边,星宇忙把碗接过,生怕她也来李鬼手那一套,一海碗小米粥三两口呼噜下去了。红俏脸上这才有些笑影在浮现出来。

    “赵琪何时进京?”星宇牵了马出门,翻身在马上坐定,这么问了一句。

    “最迟明日,霍艳没有跟着一起来。”红俏抬头望着她的侧脸,始终看不清她的情绪,有些丧气地低下头去。

    “也好。”星宇握着缰绳在手中捻了半晌,回头对着红俏笑了笑,便道:“进去吧,我走了。”

    这才打马而去,到得宫门也快,没误了正事儿去。便有牵马的小太监陪着笑过来,星宇道声有劳,领了宫牌,迈步进了那扇朱红色的大门。

    两天未见的皇帝陛下倒也没什么吩咐,问了星宇两句不甚要紧的家常,便不再有其它吩咐,星宇抬眼望了望他,面色倒是如常,只是身边服侍的王公公却没有那么轻松,眉头紧皱,目不斜视,整个人像一张紧绷的弓。

    星宇心中生疑,却也不敢在面上表露半分,只恭声退了出去,站在门口把今早的朝堂上的争论默默在心里过了一遍。仿佛也只是寻常的职位空缺,

    各部为着举荐人手的党派相争,想那先帝爷众多皇子,遇上这类事情所产生的朝堂震荡,跟今日所见相比,是小巫见大巫了。

    是了,先皇面对的是自己的众多儿子,再怎么斗去,也是有骨肉之情在里面的,最听不得软话的先帝不正是舍不去这份骨肉情,才得了这么个下场吗?

    星宇忽然起了个念头,她不在的这两日是不是有人已经起了为陛下洋的念头了?

    又想到春猎那日,从王帐出来,董慎问她的那句话。

    “陛下可曾提起要纳你入后宫?”

    纳我?如何纳法儿?且不论董星宇是个如何了得的风云人物,再怎么说她也是以男儿身份活了这么多年,纵使周琛手眼通天,金口玉言地非要扭了她这性别,抹去了董星宇这人的所有痕迹,又是图个什么呢?

    她一不是绝世美人,二来又从未在周琛的帝王之路上建过什么了不得的功业,论起功劳来甚至及不上老狐狸严任重的分量,她何德何能会盼着周栳愿意许她一个退路。还有第三项,周琛与她之间,细论起来,仇恨是大过情分的,只是她年岁见长,已学会了不去计较无辜之人犯下的过错,当年之事,也不只是一个人的过失能酿就的,其中的阴差阳错,又是我辈凡夫俗子能理得清的不是?

    周柰她?这都是哪里来的谣言?

    至她第三次见周琛时,也只留下个“虽文弱却很好说话的印象。”

    她不知这位衣着华贵的六殿下是如何打听到她为了避过春猎杀熊的风头,被董父送去了浔阳董老太君处暂住的事。

    彼时,她师父正在外云游,数月不见踪影,霍艳大了,被拘在绣楼里养着性子待嫁,霍家人眼高手低的,却不知一待就待了这么些年去。其余的几个兄弟自小就跟星宇不对付,现下虽客气了许多,星宇却是不耐烦与他们周旋。

    那年她满十六岁,生辰没能赶回来过,祖母说,她已成人,在家庙里的寄名要除了去,天蒙蒙亮就被祖母从被窝里捞出来,赶着去了家庙。

    星宇幼时为了练武受了不少伤,几次险些小命不保。祖母怕她长不大,就做主将她寄名在浔阳的家庙中,自此之后,也不知是她自己学艺渐精还是真有神佛保佑,遭遇凶险之事的次数真的是少之又少了。

    祖母说,霍家的家庙有灵,只肯护佑后世祖孙到成年的年岁,一旦长成,生死祸福,两不相干。

    祖母说,晚晚,你虽自幼丧了双亲,却不可妄自菲薄,没有倚仗之人更是没有许多牵绊,你早早便要懂得比别人更自强更自立。

    有那么多倚靠的霍家,却终于走到不可挽救的末路之势,想必最最痛心的人就是祖母了,也只有祖母了。

    除名那人,要早起,要整装,要束发,要跪在神像脚下三叩首,要由庙里的大师父于身后持扫帚扫数下,意为扫地出门,出了庙门,不可与人结伴,不可多言,不可欢笑,不可犹豫驻足,不可回首瞻望。

    星宇目不斜视的走在被除名回家的路上,目不斜视,脑子里仍转着仪式结束后,祖母说的那句话,晚晚,从今往后,你可真就是孤身一人了。

    便就是在这时,她抬眼望见了站在田地那头,踩了一脚泥巴不知如何是好的周琛,见了她,周琛喜出望外地往那边赶了几步。

    许多年后,星宇毕恭毕敬向着皇帝陛下参拜时,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这样一幕,一路颠簸地有些披头散发的周琛在田间的泥路上往她面前奔来,而她却是难得收拾地头脸齐整,日头高高挂在天上,两人的额头鼻尖都微微出着汗,也都是笑着,发自内心地高兴着。

    荒唐的心思一起,竟是直朝着不可收场的地步发展过去了。星宇怀抱着佩刀,倚着门框发了挺久的呆,忽听得背后“咿呀”一响,这才忙忙站直了身子,见是王福瑞托着一张小木盘出来,便客套地打了招呼。

    王公公虽是回应了她,脸上的忧愁这色仍是不减,星宇探身看去,见那托盘上有菜有粥的,样样精美小巧,却都没怎么动,星宇便问道:“陛下这是没用早膳吗?”

    “是啊,这都连着两天没有正经吃过饭了,再这么下去可怎么得了哟。”王福瑞一副愁得无法的样子。

    星宇见他眼泪都快下来了,不由问道:“可是圣体有恙,请太医来看看吧。”她面上还能稳得住,心里吃了一惊,周琛此人向来举止有度,断不会做这等使性子不吃饭的事情来,莫非是朝堂上真的出了什么大事不成?

    “唉,民间有句老话儿不是说心补需心药医嘛?”王福瑞抬着袖子擦眼睛,眼神却不住地往星宇身上跑。

    “王公公这是怎么啦,眯着眼睛了?这会儿也没起风啊?”星宇知他话里有话,却也只是装着傻。

    “唉……”这王福瑞长叹一声,“如今这差事是越来越难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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