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话说这日,泼猴保着和尚来在了忘忧山,和尚对猴子说,你我师徒一场,为师与你取个名字吧,就叫泼泼可好?猴子吊在它推倒了擎天柱石得来的神棍上,看也不看和尚,看官要问了,这是为何,既拜了和尚为师,师父给徒弟取个名字便是天经地义,有何不妥呢,原来这猴子从泥石中修出来的骨肉,就随了泥性儿,又倔又硬,还不转弯,它第一个师父给它取了名字的,偏偏这泼猴贪玩给忘记了,旧名儿没想起来,它怎肯受这秃头和尚的赐名?好不好听咱还另说,欺师灭祖的勾当猴子是做不出来的。
再说这忘忧山,山高千仞,以随处可见的忘忧草得名,您问何为忘忧草啊,就是黄花菜,中午不还吃来着吗,巧了,猴子师徒二人吃的也是这个,要说炒黄花菜用什么油,必得是芝麻香油,先头不放,先搁菜籽油热锅里一炝,浓烟一起,翻吧翻吧,起锅不用多,滴两滴香油,您再闻闻,给个媳妇都不带换的。
忘忧山上有一守山使者,原是五百年前在天庭大战中被猴子一棍伤了仙根,从此进益无望,便自请在这忘忧山上当山神,实是为着能在猴子必经之路上难它一难,出口恶气,你想啊,和尚西行是奉天命,以开化万民,走得虽是天经地义之路,触的却是漫天仙家的逆鳞,怎得?就指着你愚昧无知,我才好坐拥千家香火,仙寿绵延,与日月同辉,你这一开化,看着是大造化,实则是砸人饭碗,老不地道了,既是阻止不了,就有那缺德的几个凑在一起一合计,给它路上造个十万八千难的,耽搁一天是一天,于是这才有了猴子与秃头和尚一步一坎的天降大任。
猴子结仇多,交友也不少,来在这忘忧山上吃饱了黄花菜,正收拾碗筷呢,转脸儿和尚就不见了,猴子也不急,干等着收拾停当,这才挑了包袱满山寻人……”
在寒光阁里听了这半日书,星宇深深觉得,宋青书是越来越能吊人胃口了。
“主子,听闻陛下召您明日进宫,不知所为何事?”陈百业坐在桌子另一侧,瞧着星宇听书听得开心,他自己脸上却是忧虑重重。
“还能为了什么,陈叔不是都知道吗?”星宇心不在焉地吐着瓜子皮。
“您就一点儿不着急?”
“着急有用的话我能把自己个儿气死您信不信?”星宇扑腾着身上的瓜子壳,“您那,现在既然脑袋治好了,就同白羽姐姐好好过日子,这些事有我操心就行了,别掺合了。”
“主子,我就是担心,蛮族这回下的本钱可不小,要是周边几个小国都被其蛊惑,联合起来,真打起仗,咱们怕是讨不了好儿。”
“打起来?靠什么打?即使真打起来,就算我二哥经验不足,徐清明是吃素的吗,西北若有一丁点儿损失,你看他有没有脸来见我。”星宇翘着二郎腿,一颠一颠的,很是不屑的样子。
“主子说的是,依您看,陛下要同您商量的不是战事?”
“战什么事,不是还没打起来吗,哪儿就战事了?”星宇微微正色道,“上回发现的那几具尸首,陈叔可还记得?”
“记得,您不是让都换成了面人儿吗?”
“是,当日我只身赶去案发现场,途中遇上一可疑之人拦截,看其身形,像是沙子地里长出来的。”星宇冷笑道。
“主子是怀疑,京中有人同蛮族勾结,里通外国?”
“是。”星宇点点头,又问道,“换回来的几具尸首可查清来历?”
“还不曾,已经广撒人手出去了。”
“这个不急,先查着,有什么都来报我。”
“是。”
星宇回去准备入宫事宜,第二日早朝过后,随张梁张大人一同前往勤政殿见驾。
星宇所料不错,真要商量西北之事,不会只召她一人前来。
就在上回星宇同赵琪二人醉酒打过一架的勤政殿,星宇见着了一位阔别已久的故人——她的大哥,董明朗。
“下官董星宇参见陛下。”星宇行礼行得心不在焉,眼睛控制不住地往董明朗那处瞧。
董明朗清减不少,眉宇间长年的郁结之气却是无迹可寻了,没有了愁绪,人也就精神了,一身的风尘也盖不住风采,脸颊上一边一道的伤疤也好得只剩下个浅浅的印记。
“平身吧。”皇帝温声道,面上也带有少见的笑意。
“大哥怎会在此?”星宇问道。
“大公子刚从江南回来的,昨儿半夜才到的京城,董府还没回呢。”王福瑞憨态可掬,知道星宇来了万事无碍,帮着拉起了家常,“除了见陛下,头一个儿见的就是董大人。”
“看来钱大人请算命先生的银子没白花。”星宇笑道。
“哦?怎么说?”皇帝也来了兴致。
“臣听闻钱大人出行前遇上一位世外高人,算出他八字犯水,此次江南之行凶多吉少,非改名不可化之。”星宇缓缓说道,讲起闲事儿来眉飞色舞,“八百两银子换个名字叫钱开,可不就是治哪儿开哪儿,换得一方水土安稳,陛下,这银子您可得补给他。”
“岂止啊,运河修缮的问题得以解决,解了江南水患之苦,是大功德一件啊。”张梁说道。
“不错,子平也不错。”皇帝对董明朗说道,“朕记得你文章写得好,不想于治水一事上也颇有见解。”
“在下惭愧。”
又叙了一会子话,皇帝便叫众人退下,张梁还去当他的差,星宇同董明朗结伴向宫外而去。
“大哥治水有功,陛下却未有封赏,大哥心中可有不满?”星宇半开玩笑地问道。
“你要听心里话还是客套话?”董明朗也半是玩味,全无正经,令星宇不由回想起多年前随师父一同去过的江南,是个多么柔软的烟雨之地。
“我要是都想听呢?”星宇停住脚步,兴致勃勃地说道。
“没有不满,但也不是就止步于此了。”董明朗眼神灼灼,一派清明坦荡,照见的是一个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的大周。
“大哥自有高远志向,那便放手去做,不必再心有顾忌,我相信大哥。”星宇迎向他的目光,像看着一位相交多年的老友。
她朋友不多,大半都有相似之处,相识的年月不长,相处的日子更短,两句话能交一个朋友,一碗酒可交一个朋友,不论得失,可过生死。
“我也相信你。”
宫道悠长,正如前路漫漫,不可预知,若有知己相伴,也不会觉得山高不可登,险滩不可涉。
往来宫人形色匆匆,新后入宫不久,一应事物还未安排停当,按道理来说不会有人停下来看他二人一眼。
因此,停下来的那一位显得尤为打眼,特别是她怀中抱着的一盆花,八月将至,还开得无休无止,只是这样便也不稀奇,那是一盆双色绣球花,每一个花球皆是一半红色一半蓝色簇拥着拼就,红的就颜色深郁,似化不开的朱砂,蓝的就轻灵飘逸,像是天幕间抓下的青烟一缕
“董大人,贵人有请。”抱着花的宫人行至星宇身前,躬身下拜。
贵人?宫里的贵人,除了皇帝陛下,便是皇后娘娘了。
“大哥,星宇去了。”
“万事小心行事。”董明朗也看出不对劲儿,只是不便明说。
“劳请带路。”星宇点点头,随那宫人去了,董明朗在后头直望到不见她的影子,这也转了身出宫去。
一出宫门,他寻着了回京时用的马车,径自出城去了,竟是没有回董府的打算,半点儿修整也没有,打原路往江南而返。
一直到傍晚时分,星宇才从皇宫里出来,前脚到京兆尹衙门,刚落下座儿,赵琪后脚就赶到了。
“星宇,星宇,泼猴记的猴子叫什么名儿来着?”赵琪捧着本书,做的倒是虚心求教的驾势。
“你还补书呢,买本新的不就得了?”
“阿艳喜欢这本。”
“一念。”星宇翻着白眼道。
“是了,是了,那猴子的师父教导它万事不过心,免受纷扰,生死荣辱只在一念之间。”赵琪恍然大悟,回身来又道,“星宇,你脸色不好。”
“我什么时候见我脸色好过?”
“也是,我送你回朝桐巷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