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四位供奉

    皇帝说出这种客气话来，无论是之前设计好的还是有感而发，这种刁买人心的话，不能作数，更不能觉得心安理得。那边一说“是朕之幸”，所有人都站起身回话：“不胜惶恐之至。”

    礼部演礼的时候可是涉及到了这一科的，这都属于标准流程。

    “诸位请坐，请坐。”周穆宣端着酒杯又向下走了几步，笑道，“朕幼小时登基，自此民心加身，龙气钟泽。天子气象，也就断绝了我的修行之路，无论我是否有这个天资，也无用了。可偏偏我最是醉心法术神通，很是羡慕诸位能登云御风，过五岳饮泉，飒竹舞而沐风。既如此，便想着与诸位结交，共天下能人异士多亲多近，也就有了如今的弘武大会。”

    周穆宣转回身回到自己的桌案后，沉声道：“这弘武大会算是个尝试，若是此番得了些成果，大可每隔几年便办上一场。来吧，请诸位满饮此杯，这杯酒，是我敬诸君的。”

    众人山呼一般齐齐应声：“谢圣上赐饮！”

    皇帝说敬酒，那是人家摆下身段来的客气，这等屈尊降贵是十分罕见的。做臣下的不能大喇喇受用，得说这是赐酒。

    这一杯喝完，周穆宣可没吩咐下去，说叫来歌女鼓乐说要开宴，而是又提起脚来向下迈了两步，说：“朕对炼气这些东西感到好奇，自然就不会如今才和炼气士有接触。天家向来喜欢招揽了一些能人异士，做皇家供奉。本次弘武大会的胜负裁决，也由这些供奉做主考官。”

    皇帝这话一出来，在场所有人精神都提起来了一点儿，可算是落到正题上了。

    往高台上看，次一层台阶的位置也摆着四张桌子，一样上了菜，却没人落座，想来就是给这些供奉们留的。这些供奉都是什么境界？何许人也？在今日之前，弘武大会究竟是怎么个赛制，由谁来做裁判，可是没透出来一丁点的消息，所有人都好奇。

    “头一位要给大家介绍的，是贴身护卫我多年的岑老。”周穆宣向后一伸手，那个戴着黑面具身穿褐色麻衣的人上前几步，站到了周穆宣身后。

    周穆宣则是走到这个岑老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对着在场的诸多炼气士说：“岑老乃是我朝的大功臣，打从朕祖父那辈起，就做了天家贴身的侍卫，他是看着朕长大的，忠心耿耿。乃是一位炼虚合道的陆地神仙，难得。岑老，快入座。”

    这个被称为岑老的蒙面人冲着周穆宣拱手抱拳，走到次一级台阶，左手边的位置落了座。周贤和李桐光眼神没离开这位，他们想起来，黄琦可是好几次提到过这个岑老，只是未见其人。

    声音是听过的，曾经和他们距离很近。二人与黄琦初见的时候，这位岑老在门口唤黄琦出去，说天色不早。

    怪不得黄琦说甭管到什么时候他家里人都能找着他，那可是个陆地神仙。好巧不巧和青要山的观主一样都姓岑，这可不是个大姓，姓的人不是很多。这难免会让人产生联想，这位岑老，护卫三代皇帝，会不会是和青要山有什么关系？

    周贤那眼光一扫岑秋风，岑秋风面带微笑，目不斜视，和寻常一样，没有任何反应。再转念一想，这跟自己也没关系，不打听，不去想了。

    周穆宣没管台下的人都是什么反应，继续介绍道：“第二位，大家可能没怎么听说过，便是志律堂主人，朱载堉先生。朱先生做皇家供奉已有五年，为我大林出过不少的力。这同是一位炼虚合道境界的大能。”

    这边话音未落，就见从高台后飞出了一个人，缓缓落在周穆宣身边，对着周穆宣拱手行礼。周穆宣微微一笑，伸手示意朱载堉入席。

    朱载堉居然也是天家供奉！周贤心里一震，那一晚朱载堉似乎是有什么话想要对他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周贤还没想明白。再见的时候居然是在这种诚，稀奇。

    至于江湖上，大家都不识得的朱载堉名号，这是真的。这位志律堂主人深居简出，不怎么在江湖上走动。若不是郭子衿提起这位大贤能为自己做琴，周贤都不知道江湖上有这么一号人物。

    周穆宣继续说：“第三位，做我天家供奉有四十余年，只是此前一直赋闲在乡，今日开弘武大会，方才特此召回。说来惭愧，朕也是不久前才与这位供奉见得一面。幻武门掌门，苏建义苏先生，出来和大家见一见吧。”

    “哈哈哈哈，俺来也——”来者一阵大笑，自高台后腾身而起，落在周穆宣身边，“俺，幻武门苏建义，参见圣上！”

    这是个粗手粗脚的黑面汉子，脑后两个白玉圈连珠鬓环，身穿一领单绿罗团花长袍，腰系一条双搭尾龟背银带，生得豹头环眼，燕颔虎须，八尺长短身材，瞧着有三十四五年纪。

    再一想这位做天家供奉四十多年，看外貌绝对推算不出来这人的年龄，还是先放在一边。

    周穆宣忙搀住了苏建义的两条胳膊，笑道：“苏先生快快请起，您也是炼虚合道境界的高人，无须如此。快请入席吧。”

    这一声下来，底下这些炼气士议论纷纷。这么会儿工夫可就是三位炼虚合道境界的大修了，有点吓人吧！而且这幻武门是个什么门派？没听说过啊！

    眼见着孔诤言也是一脸疑惑，能出这种高人的门派怎么可能默默无闻，怎么中原江湖上没人听说过这个门派啊？周贤倒是听说过，一个一代只真传一人的小门小派。也不知这个苏建义是方长辉的师父还是师公，他也万没想到这种小门小派，是这么个大能在支撑。

    周穆宣笑呵呵看着苏建义坐到了位置上，轻笑一声，说：“第四位，江湖中人可能熟知。他是鲁班厌胜术的嫡系传人，公输兀。也是一位炼虚合道的大能啊！”

    前面那两个都是飞过来的，公输兀不是。只见皇帝身右侧，卷起来一道黑烟，飘了两圈，猛一下砸到地上，砸出个人影来。是个老太太，腰杆挺直，瘦骨嶙峋，身量六尺上下，头发稀少，头顶生斑，一脸的麻子。左眼眼睛是明黄色，微微发点光出来。身着一套纯黑色没有花纹的夹袄长裤，外罩着一个深灰蓝色大披风。

    她对着周穆宣躬身下拜：“老臣公输兀，见过陛下。”

    皇帝又是连忙扶起：“爱卿不必如此，快请落座。”

    公输兀这个人，那是十分称职的朝廷鹰犬，江湖上恶名远播，以心狠手辣为着称，凭阴损歹毒而扬名。名义上她是工部虞衡清吏司的主事，事实上，做的是在魏康的命令下，袭杀那些敢于反抗忠文王的江湖人士的行径。

    江湖上给她起了一个诨号，叫厌胜木婆。到底什么年纪了，没人知道。推测也是八九十岁往上，确实是正统的鲁班传人，姓氏都是公输。

    “这四位我天家供奉，都是炼虚合道的陆地神仙。”周穆宣说，“这四位，与在场绝大部分要与会的青年才俊，并无瓜葛，便也就足够了。由这四位作弘武大会的主考官，仲裁胜负，可是有人不服啊？”

    底下的人齐声回应：“全凭圣上定夺。”

    这也是礼部演礼的时候就教过的回答方式，要不然没法答应得这么整齐。更何况到这个时候，就是真有反对的心思，也没人有胆量说出来。

    想一想，参与到弘武大会的各仙山大派，算上海外这些使团，在场总共有多少位炼虚合道的前辈高人？实际上，只有五个人，全都出在中原，分属不同门派。

    好些个仙山圣地不是没有炼虚合道的高人，只是那些老祖全都不利俗务，把掌门的位置传给自己的晚辈了。本次弘武大会要求各门派的主事人到场，却没有要求请老祖出山。

    再细一琢磨，这是天家在对着中原的各大门派亮兵刃，告诉各家消停一点，别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为什么有这个必要？同天节刺驾一事就在眼前，民间仍旧残留着反对魏康，嚷嚷着要清君侧的乱党，此举是为了平定中原各大门派的心思，别想着跟朝廷作对，朝廷有高人。

    要说名门大派全都联合起来，确实能压倒性地战胜这四位供奉。但中原各个门派不可能一条心，绝不会拧成一股绳。元朝末年，驱逐鞑虏的时候，中华存亡在此一役，还有那么多炼气士，到元军那边做了狗汉奸。如今还不是那么赤裸裸的仇恨，指望着中原各个名门大派联合起来，无异于痴人说梦。

    更何况，弘武大会的主考官是这四位，难道天家就没有别的供奉了吗？如果说如今显露出来的，只不过是冰山一角，又该如何？

    当今圣上——或者说忠文王魏康的本事大着呢，就这么一吓唬，就能让各大仙山的人安静下来。这话从这儿再传到民间，那就指不定是要演变成多少个版本了。

    毕竟弘武大会，这是全天下都在关注的盛事，老百姓也好打听热闹。话传来传去，会越来越夸张。今天在这儿，出现四位炼虚合道境界的陆地神仙。过不了十几天，在那些爱传闲话的人嘴里，就得变成皇帝身边跟着一支四十个炼虚合道境界的大能组成的卫队，要不就是把四个天上的神仙请下来当主考了。

    谣言的威力是无穷的，特别是在有心人的推动之下。

    宁王府失窃那个案子，上面压着议论的声音，那客栈的伙计还能跟周贤、李桐光吹得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这种朝廷恨不得扬出去的事情，那更得没边儿。

    “到明日，才是比斗的时候。”周穆宣也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今日请大家纵情享乐，诸君，可否与朕，一醉方休？”

    底下又一同回声：“承陛下盛情，得陛下赐宴，不胜感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回才是宴会真的开始了，鼓乐歌女舞女来到席间，翩翩起舞。这个节目演完了还有下一个，时有番邦上前敬奉珍宝礼物的。席间皇帝还来了雅兴，要考考文采，拟了个对联与人，对上来的挑一个最好的封赏黄金百两。一时间一张张条子递上去，最后还是赏给了长公主周玉嫃。

    说白了，这就是天子这一家人的玩笑。旁人是陪着的，切不能当真。但是这也不耽误众人之间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席间也是可以随意走动的，好些人互相敬酒，各使团也和个名门大派往来。唯有两个棚子前来往稀少。

    其一是那些散修做的棚子，这是朝廷从全国各地招募来的能人异士，先比过一场之后，筛选出来，允许参加弘武大会的。绝大部分名门大派是看不起这些散修的，甚至有一些还痛恨散修。因为散修的功法神通，绝大部分来路不明，多是通过各种手段盗取，为人所不齿。

    另一个，就是青要山帝隐观的棚子。先前岑秋风下令，不许青要山的弟子在弘武大会之前，和别的仙山有什么交谊往来，得罪了很多人。很多门派的弟子，甚至还组建了一个，打压青要山这些青年才俊的小联盟，说来都有些可笑。自然是少有人上来敬酒。

    少林寺的人来过一趟，这边喝酒，那边喝点果汁，客套了一番。再就是好些散修过来了，言语间透露的意思是想带艺投师，拜到青要山的门下。

    照理说岑秋风身为青要山观主，不应该和这些散修有什么接触，他得自持身份。但是老爷子心善人好，谁来敬酒都不回绝。对于拜师的事，没说答应不答应，就是说了些客气话，说有心可以到青要山访山，看看有没有缘分。

    到后来，又来一位，圆脸圆鼻子，眼睛眉毛四条缝的瓷娃娃——方长辉。

    青要山一众人见怪不怪了，没成想这位拜见过岑秋风，给长辈行了礼之后，自报家门，把除了岑秋风和周贤之外的众人都吓了一跳。

    “我叫方长辉，幻武门弟子，我师父就是苏建义。对，就是那个皇家供奉，这次弘武大会的主考官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