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埋伏断崖
四月十八，夜，戌时五刻，天早已经黑透了。北京南城的弘武场热闹喧嚣，人声鼎沸。在上千颗法器明珠的照耀下如同白昼，连远处腾起的烟花，在这种强光的照耀下都显得黯淡了。
蟒山，郭子衿挑着一盏灯笼，驾马前行。她今日里终于是脱去了天灵卫的差服，做了个男子的打扮。
郭子衿本就生得有几分英气，眉目有棱有角，向来也不爱涂脂抹粉。今日里倒是找明白人给自己化了点妆，不是往柔和了化，往硬朗里弄。头戴竹冠身着布袍，腰束丝绦，红褐色的中衣，脚下一双白袜云鞋。好一个俊朗的公子！
信步走到路口，约莫着差不多的地段，郭子衿停住了马，把灯笼挑起来，四下看了一看。站在原地等了片刻，才是自怀中取出那枚竹哨法器，凑在嘴边用力一吹，声音传出老远，在山林当中回荡，惊起飞鸟无算。
她此番前来，又是要探极乐馆。
弘武大会朝廷另有安排，据说有各种能人坐镇，不必天灵卫做太多的事情，压力比过年那个时候小了很多。虽然天灵卫如今也忙，可还不至于连她这么一个百户都派不出来。
她没带上自己手底下的弟兄。她的任务目标是用幻术控制住秋娘，人贵精不贵多。作为整个天灵卫唯一一个炼神返虚境界的百户，又是个能掩藏自己灵气的符修，郭子衿只身行动最为合适。
先前派过来的弟兄里头，有一个尤善感应的。那也是做了二十多年天灵卫总旗的人物，练气化神的境界，用各种由头行走在极乐馆里头，把客人能去的地方走了一个遍。按他传回来的信说，这极乐馆里境界最高的炼气士，也不过是炼气化神，完全不可能对郭子衿构成威胁。
郭子衿此行乃是得了天灵卫都指挥使唐恩禄的授权，但是这事可没被记入档案。邪教这个案子天灵卫确实一直在跟进，照理说，有什么事情应当写进去，以便到时当堂对证有据可查。但是这个极乐馆的规模太大，背后可能潜藏着的势力，由不得这些查案的小碎催们不小心。
郭子衿心里明白，如果说今天晚上自己死在这儿了，唐恩禄那里都不会记她是因公殉职。最多给一句“被贼人所害”，然后把案卷束之高阁，做一桩无头悬案。
所以，哪怕要面对的是这种不甚强悍的对手，郭子衿也得打起十二分的小心。她现在所做的所有事，天灵卫都不会承认，完全就是她的个人行为。
不多时，郭子衿听到远处有林木响动的声音，又等了数十个呼吸，一乘黑轿停在了她的面前。确实是两个境界低微的炼气士抬着轿子，有点奢侈。
为首那个让开身子，把轿子压下来，对着郭子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郭子衿轻轻一笑，混不在乎地迈步上前来，坐进了轿子里。到轿子里面，她再这么一打量，心说，这果然和周贤以及那三个探子描述的一模一样。光是一顶轿子做工就这么讲究了，那极乐馆里头得奢华成什么样子？
郭子衿甚至有些期待那穷奢极欲的极乐馆，是不是真的能乱了她的眼了。
她这边刚坐稳，轿子升起来。两个抬着轿子的炼气士迈开大步向前奔去，郭子衿只觉得稳稳当当，却也因为这两个轿夫步伐飘忽，感知不出来行进的路径。先前想在脑海里画一副地图的计划也算是就此落空。毕竟此前，那三位弟兄也是尝试过的，虽然知道希望渺茫，但是郭子衿仍忍不住想试一试。
大概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轿子停下来了。郭子衿等着有人给自己挑轿帘，却发现轿帘迟迟没动。正是迟疑间，郭子衿把自己的神识铺开，却发现那两个轿夫已经悄无声息地撤出老远。
冷笑一声，郭子衿伸手搭在袍下，一红一蓝两支法器火枪被她握在了手里。心中既有不屑，也有一丝悲凉。
她知道自己这是让人算计了，此行的目的已经暴露了。她觉得应该不是唐恩禄把这件事透露出去的，因为唐恩禄完全可以把这件事压下去，以各种理由不让她来探查。
那么就是先前来极乐馆的弟兄当中，有和上面有勾结的人。为了保险起见，郭子衿还特地选的都是从青要山出身的弟兄，未曾想，竟然是被自己人给摆了一道。
会是谁呢？是谁，郭子衿都觉得心痛。
看来这天灵卫里头也不干净，被好些人插了钉子。情有可原的事情，毕竟天灵卫除了负责各种妖魔鬼怪相关的事情以外，它也是个特务机关。有能力的人，谁不想往里头埋两根钉子以备不时之需？
可事到临头，要说郭子衿心里头不别扭，也不现实。她还年轻，没把自己的城府修炼到这个份上。
正想着，斜刺里一柄长剑点破了轿子，从侧面直削郭子衿的脖颈。郭子衿抬手用枪一架，枪柄当中折出一道利刃，轻而易举地将这柄长剑削做两截。
陆清霜给自家师兄弟的弟子们，准备的都是中品法器，怎么肯亏待了自己最疼爱的亲徒弟？郭子衿这两把枪就差一点，就要摸到上品法器的门槛了，寻常一柄下品法器长剑，就想取郭子衿的性命，未免异想天开了一些。
郭子衿脚下一点，周身真气鼓荡，“呼啦”一声震荡开来，从里面把这轿子撕得粉碎。一条条木片在真气激荡之下，与飞矢并无二致，郭子衿分明听到了这些木屑割破衣服刺入皮肉的声音，却只听到了低沉的闷哼，没有惨叫发出。
郭子衿也不由得在心中暗暗感叹一声：好汉子。
四月十八，月亮确实不那么圆了，但也足够明亮。以郭子衿的目力，完全可以看清楚自己所在何处，面对得是怎么样的布置。
她现在正身处一处断崖之上，山崖下黑黢黢一片看不真切了，不知道有多深，也不知道山崖下有什么。
包围着自己的一共有三十六人，都是一身黑衣，蒙着脸。从灵气循环的强度上来看，应当都是练气化神境界的修士，站位暗合了一种阵法。想来是在此伏已久了——好大的手笔。一次拿出来三十六个化神境修士，这让郭子衿对极乐馆的势力有了一个新的估量。
可惜，没什么用。
世上没有全无生门的阵法，而郭子衿是个符修。
若说换了个返虚境的修士，面对三十多个结成阵法，实力不俗的化神境炼气士，可能是十足的凶险。可作为符修的郭子衿，自信能在这个阵法运行起来之后不久，找到阵法的生门，势如破竹，将这些不敢露出脸面的蝇营狗苟之辈，一并诛杀。
更何况，化神境炼气士在面对返虚境炼气士的时候，并非是手段神通不能及，而在于化神境还不会飞。
把自己逼到了一个断崖上，又能有什么用？见得此情此景，郭子衿甚至有点儿想笑。她若是想要脱身，向后迈出几步，驾着剑丸便回京城了，这些人连她的影子都找不见。
再一想，有可能是这些人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个返虚境的炼气士。他们的情报并不准确，布下阵法的目的是生擒。这就能说得通了，要杀一道吗？
略作思量之后，郭子衿觉得还是先不杀为好。再次纠缠的时间过久，说不得又起什么变数。既然计划已经暴露，还是走为上策。打定了主意，郭子衿向后退了一步，运气真气脚下轻点，想是要腾空而起，却又落了回来，没能飞起来。
郭子衿落回地面上的时候，地面上一道道淡蓝色的光华升起，凝结成了一个庞大的法阵。郭子衿不过是扫了两眼便已经知晓——禁空。这才是真正的大手笔，比一次拿出三十六个化神境炼气士更大的手笔。
布置一个这种规模的禁空法阵需要的材料实在是太过奢侈，不是一般的修士能够承担的。而且自己决定要到这里来，之前三位弟兄返回来的时候，那也就是在三天前。仅仅用了三天时间，就布置出这样一个阵法……
这让郭子衿联想到了五妇坳村的惨状。对方的势力着实可怕，而且其中有高人。
郭子衿苦笑一声。对方的情报很准确，甚至可能连她是谁都归置得明明白白。三十六条人命来换她这一个人的命吗？
双枪一举，郭子衿沉声道：“你们知道，袭杀朝廷命官，是个什么罪过吗？”
对面这三十六个人没人答话，一点点变换着自己的位置，每个人手中的长剑都指向郭子衿。
郭子衿又说：“我乃青要山当代观主的亲徒孙，器造司衙门主事陆清霜的入室弟子。无论是青要山，还是天灵卫，都对我极其看重，你们能承担袭击我的后果吗？”
这三十六个人仍然是没有动静，只是站得最靠前的两个人向前迈了一步，脚下光华腾起，三十六个人的气机融在一处，无分彼此，就好像是一个人一样。气焰灼灼，真气升腾，整座山的灵气都在随着这些人的动作鼓荡。这分明是这阵法中有人燃起了本命真火，施展出了消耗自身寿元的秘法，拼着折损寿数，也要拿下郭子衿。
郭子衿觉得有些荒唐，大风大浪都闯过来了，却是要阴沟里翻船？
不可能！他们太小看我郭子衿了！
枪口火花迸溅，一道又一道灵力弹飞射而出，有的瞄着咽喉，有的瞄着眉心，弹无虚发！
可这些人的身前都凝聚着一层光膜，灵力弹打在光膜上只能让光膜震荡片刻，却无法射穿！
这让郭子衿心神有些动摇了。要知道，她的境界比这些人高上一层不说，她手里拿着的是两把中品法器！如此都奈何不得这些宵小吗？
此时这些人布置的阵法已经显现了出来，郭子衿仔细一看，心下了然，怪不得。
这不是一个攻击的阵法，而是一个防御的阵法。由燃起自本命真火的人为阵法提供真气，由主导阵法的人来分配壁垒各处灵能的强度。而这些人在这个阵法发动之后，都变成了这个阵法的结点，再也不能移动一步。
郭子衿背后就是悬崖，想都不用想，那个禁空的阵法笼罩的范围肯定不止这么一点。崖下黑黢黢看不见光，若当真摔下去，必然重伤。
往前去，从这些死士当中杀出一条血路，成了唯一的办法。可还没郭子衿动手，那些黑衣人先动手了。一柄柄长剑脱手腾空而起，密雨一样兜头浇下，作势要把郭子衿给扎成筛子。
郭子衿长呼出一口气，咬了咬牙，心说自己当真是被人小看了。不给他们点儿厉害瞧瞧，这些贼人就不晓得她郭子衿凭什么敢单枪匹马杀来！
“着！”郭子衿大喝一声，双枪交错，两道金色的符印在她身前升腾而起。扣动扳机，那符印竟然是随着灵力弹疾飞而去，与半空中的二十多柄飞剑撞在一处，轰然炸响，将飞剑上附着的真气，尽数搅散。
散了真气的飞剑落下来也就没有什么威胁了，郭子衿又是数发灵力弹打出去，将这些飞剑一一打断。没有了阵法加持，这些勉强才能算得上是法器的飞剑，在郭子衿面前，根本没有任何威胁。
“呼——”一阵爆响，一条火龙盘旋着向郭子衿冲来。郭子衿伸手一抖，袖口中飞出两张符纸，金光大作。火龙飞至半途，折返而去且胀大了三分，橘红色的火焰化成了冰蓝色，狠狠撞在了光壁上，打得这层结界晃了一晃。
虽然是胜了一招，但是郭子衿心更是沉了几分。还有术修，虽然手段比不得自己，但是躲在乌龟壳子里放法术纠缠，实在是太过难熬。如果任凭他们这样下去，对方只需要折损几名燃祭真火的死士，就能将自己耗得筋疲力尽。真到了真气无继的时候，那便成了砧板上的肉，只能任人宰割了。
郭子衿阴沉下来了脸，大笑几声：“放马过来吧，让姑奶奶看看你们还有几条命可以耗。你们攻过了，该轮到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