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青月高悬
清冷的女声从人群最后方传来,像雪山顶上掠下的凌冽寒风,如实质般穿透过每个人的肋骨缝隙,擦着血管冻住原本在跳动的心脏:
“本宫家的,谁敢动他?”
人们不由自主让出条路,长安终于看到了她,却一瞬间不见了方才小野狼一般的暴戾,拿着长鞭怯怯站在原地红了眼眶:
“……姐姐。”
少年尚还清嫩的隐晦哭腔直叫乔九舒心尖儿揪着疼,深吸口气后,再次挂上温软笑意,朝他招招手:“过来!”
哪怕才十三岁,小长安都已经快跟她一边儿高了。
等少年走近,乔九舒还是下意识揉着他剪短到有些凌乱的头发,无视了所有人目光摸着手掌下并不是很柔软的触感:“还是个哭包!”
楚定北终于是撇开云邕走到这姐弟俩身边,看了眼不远处站在群臣之首的乔泱,仿佛之前什么都没有发生。
继续往前踏上布满裂纹的九层石板台阶,登上高台后,缓缓转身与数百官员遥相对望,扫视一圈沉声开口:
“诸卿为大楚辛劳多年,朕深感幸慰!”
群臣以乔泱和太子为首,面朝他们的帝王,万分虔诚的单膝跪地,抱拳:“臣等,以陛下之幸而幸!”
乔九舒与宓闲并排,站在太子里侧的宫墙阴影下,只行揖礼,双手交叠手背轻贴额头,而后缓缓举至与眉齐平,掌心向下,微躬身,也算恭敬。
长安还要在乔九舒更里侧,看着这场在他看来有些没头没尾的宴会。
“诸卿位居楚官协领,还望皆尽人事,佑大楚万万百姓永世安康!”
百官齐道:“愿吾帝万岁——佑吾国平升——”
至此,楚定北终于接过身后太监捧了许久的青铜酒樽高举过头顶,浓香的酒液呈弧状被倾倒在地面,溅起细碎水花:“佑吾国平升!”
宓闲从阴影中稳步踏上台阶,在楚定北身侧停住,挥开衣摆转过身,高举双手作揖于天,抬眸看着夜中与明月遥相呼应的苍生楼塔尖,先一拜:
“青月高悬,苍生不乱——”
下方众人起身,转向苍生楼双膝跪地,行叩首礼朗声唱吟:“祈愿苍生不乱——”
挺直腰杆昂首,宓闲微转了方向,遥遥对月又作揖:
“青月高悬,河清海晏——”
百官跟着他的声音起身再向月跪拜叩首:“祈愿河清海晏——”
最后一礼,乔九舒万万没想到,宓闲竟然是直视她的?
“青月高悬,吾君长相安——”
再眨眼,他的目光所及便都是楚年了。
群臣们又起身,跪拜,叩首,这次是朝着双膝跪地腰板笔直拱手向月的太子殿下。
“祈愿吾君长相安——”
良久这一礼才结束,楚年独自一人在百人跪拜下起身,往高台上向他伸手的楚定北走去。
一国之君罕见的气场大开,哪怕楚年已经不比他矮了,却还是足以被高高在上的父皇轻易驯服:
“吾儿长相安。”
楚定北拍着这个他从小亲自看着长大的嫡子,自己的继承人,心里应该是自豪的。
这奉神礼从头到尾其实也就一个时辰,不过是要寻一个青月高悬又敲对应了苍生楼和吉时的日子太过麻烦,才弄得这般隆重。
拜完神月,又有宫人一个个取了百官一缕长发收好。
据说拜过月神的人,头发会落上神赐的福缘,百人长发编制成千丝结由国师亲自祭上神坛,洗礼九九八十一日后与苍生楼顶焚烧成灰散落,神的祝福将会伴随着洗礼扩散到广袤的河流山川。
不知是不是错觉,乔九舒觉得为自己取发的小宫女异常细心,从不同的地方各取一两根,不像那些被生生剪掉一截头发的官员一般。
“殿下,国师大人苍生楼有请。”
小宫女离开之前侧身为她整理发饰,小声留下了句话。
乔九舒听闻,下意识往高台上毫不在意拿匕首割断一簇长发的宓闲看去,正巧那人将断发递给宫人,也朝她看。
两人目光这是第几次撞上了?
宓闲这一眼,让她不由得又回想到方才他奉神时那道目光,乔九舒看得清楚,他第一眼看的千真万确就是自己,之后才将视线转去表哥那的。
那一瞬间的眼神,就像……就像不食人间烟火的神明看着众生?几乎就叫乔九舒觉得他下一句话要说上声“阿弥陀佛众生皆苦”了。
“姐姐,刚才那个国师为什么要看你啊?”
“……”
她这才猛地想起来,这整个过程长安竟然一直留在自己身边?
她不是把弟弟忘了,不过突然反应过来,楚国的奉神礼,竟然会允许别国人参与其中?
高台上的楚定北已经准备要离开,临走前特意递给了乔九舒一个眼神,示意她夜里若是懒得回去,也可以直接留在宫里。
乔九舒了然却也疑惑得紧,姑父难不成想借机把长安彻底留在楚国不成?
皇上与太子相继离开,群臣们这才长松口气,三五成群也要打道回府。
乔泱捏着手中佛珠来到乔九舒身边面色和蔼:“回府路上太折腾,小九若累了便直接宿在宫里可行?”
他要做戏,乔九舒也附和:“父亲放心,九星殿什么都不缺,倒是父亲,夜深了,回府路上切要注意安全。”
李将军与丞相是同行,这会儿爽朗一笑对乔泱道:“真羡慕你有个好闺女,再瞅瞅我家那野丫头,哎!闹心!”
他只当乔九舒担心父亲回家路上太黑不放心,却不晓得乔泱听出了什么样的威胁之意。
乔泱干笑不语,倒是乔九舒,盈盈笑着行礼:“李叔叔安,阿娆这几日可还好?”
自西郊诗会后,乔九舒还没见到她呢。
李将军听后脸色更臭像是遇见了什么绝世难题:“小九你可知道小娆她……曾与哪家小子走得近?”
这个大老粗,怎么关注起这事?
“应该不曾有吧?李叔叔为何这样问?”乔九舒问。
大将军愁苦的像个自己家白菜被猪拱了的老农民,也不拿乔九舒当外人:“家里侍卫说,见到那野丫头大半夜跟个臭小子在门口依依惜别,还依依惜别?!这死丫头真是!气死我算了!”
他越说越气,乔九舒听到后脸色一僵:“那个……李叔叔……”
“嗯?小九脸色怎么不太好?”
“那个……如果我没记错……那个臭小子如果是穿了身红衣的话……可能……大概……好像就是我?”
正为女儿年少情路不甘心的李大将军足足愣了好一会儿:
“……你说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