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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这该死的害怕

    周弘治恰在此时进到凝月宫中,瞧着银霜等人都在殿外站着,便道:“贵妃何在?”

    银霜近前叩首回他:“禀陛下,娘娘嫌身子不适,一早就在殿中歇下了。”

    哦,这般早就睡了?不是说她晚膳还没吃么。

    周弘治抬起头,看着飞羽殿中果然不似以往那般灯火通明,只隐隐有些光亮透着隔扇门溢出来,若是她当真睡下了,自己这时候进去倒又平白惹她生气。

    是以挥一挥手,便想要罗劲等人依原路回昭阳宫。

    也是天意弄人,就在他心思转圜间,忽听得里头嘭嗵一声响,似是腿脚踢倒了桌椅的声音,他蓦地回首,见那微光之中恍惚有道人影晃来晃去,心里登时升起一股不祥之感,上前便去推那紧紧关闭的隔扇门。

    两下未曾推动,他也顾不得些许,提起龙袍下摆,伸脚便朝那隔扇门上一踹,登时将门踹得四散,洞开之间但见一个素衣素衫的女子,悬吊在房梁上,似秋风打着摆,从东摆到了西,从西又摆到了东。

    周弘治的父亲周武宗膝下曾有九子,个个勇猛多谋,其中尤以太子周弘仁和二皇子周弘义最为出众,周弘仁生母孝端康皇后早逝,在太子还不曾长大成人的时候,武宗便另立了二皇子周弘义的生母——肖贵妃为皇后,也因如此,二皇子对于储君之位一直虎视眈眈。及至九个皇子渐渐长大成人,朝中早已分成了太子派和二皇子派,倾轧争斗,互不相让。

    他序齿行四,在兄弟之间算不得出众,生母佟妃也只是五品文华殿大学士之女,于家世上也没有什么出挑处。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在九子夺嫡之时,倒稳保了几年太平日子,若不是后来……若不是后来外祖父被扯进了朋党之争,母妃为保住他,不得已用一根白绫自缢于佛堂前自证了清白,他可能至今也只是个闲散亲王。

    那时他也同今日一般,直觉心里不安宁,果然找去母妃宫中的时候,便听到了母妃的噩耗。他抱着母妃的尸身害怕伤心得嚎啕大哭,跟着他的新官几次都没能把他拉开,眼见他父亲武宗要生起气来,是太妃娘娘挺身而出,三言两语把他从母妃身边劝开了。

    太妃说的话,他至今都记得:“若想不让别人因你而死,你就得好好活着,活的比世上任何一个人都强大,这样才不会害怕,才能庇护住你所珍爱的人。”

    正因如此,他后来才会那样隐忍,百般图谋,终是坐到了天地至尊的位子上。

    原以为从此以后,这世间再没有什么事什么人能让他害怕了,可是此刻,他却怕得手脚发凉,连抱着她下来的时候,都觉得浑身打着哆嗦。

    殿外,瞧见里头光景的高得禄等人亦是吓得肝儿颤,连连高声叫人去宣御医。

    且说黎姜吊在那房梁上,也不是没有想过吊死鬼的模样可能不太好看,甚至琢磨着要是死死咬住了嘴巴,不知道舌头还会不会再伸出来。可惜,她还没能想个明白,人就腾空翻了个身,登时就躺倒在了一个人怀里。

    她原要斥责来人多事,只是张口间,舌根竟一阵阵的发紧,方才吊那一下虽不至于把她吊死,可到底在她脖子上紧紧勒出了一道痕。

    周弘治颤巍巍伸着手在她鼻息间,正要探她是否还有气在,冷不丁瞧她睁开眼,怔忡间那伸出去的手不自觉就停留在了她脖子间,似他一点一点咬紧的牙关般,一点一点的收紧,直到触碰到她温热绵软的肌肤:“你就那么想死吗?”

    她当然想死,不死怎么知道回家的路在哪里?

    黎姜伸伸手,想要推开他。可惜她人才刚刚从鬼门关走一圈,身子全听不得她的使唤,连抬个手都大费力气,由是只能眼睁睁看着周弘治的五指从她脖子上一路滑到腰间,直至搂住她道:“是谁给你的胆子?朕没有叫你死,你怎敢轻易地寻死?”

    黎姜听着他这话,无声瞪他一眼,只道他这人未免太霸道,生时不叫她好过,死了也不叫她好死,难不成她要寻死前还得事先向他打个报告请示请示?

    她张了张口,半晌才沙哑着从嗓子里吐出几句话来:“让我死,我想回家。”

    回家?又是回家!这宫里究竟是哪点不好,让她成日里心心念念只想着回相国府去?

    周弘治有些气闷,又有些恼火:“你是朕的贵妃,没有朕的允许,除了这座皇宫,哪也不准去!”

    黎姜眨眨眼,那被委屈过的时光,那在梦中想念过的张张面庞,伴着脖子上的阵阵疼痛,禁不住纷纷涌上心头,让她止也止不住眼角的泪滴,望着他的面容,只剩下哀求:“我不是陈盈,我本不该来这里,在另一个世界,还有我的父母在等我,你让我回家好不好?”

    “你……”周弘治低眉看着怀中流泪的面容,恍若梨花带雨,娇柔的让人心生怜惜。

    记忆中这个女人一向都是诡谲狡诈的,何曾似眼下这般,脆弱的仿佛一阵风来就能吹走了。

    他默不作声地越发抱紧了她,高得禄恰在此时领了御医进来,斗着胆子上前道:“陛下,许太医来了。”

    周弘治闻声,并未曾让开身子,却在手臂上稍稍用了些力气,抱起黎姜直送到床上去,方叫来许荀为她诊治。

    许荀今夜原不当值,因他近来研究了几种新药物,在医学馆内耽搁得久了,一时未赶得上下钥前出宫门,只得同医士们在太医院的庶务处挤挤,打算就此对付一夜。谁知衣服还不脱个完全,那边高得禄就着人找了过来,拉上他就直奔了这凝月宫。

    他此前因为替贵妃娘娘诊断出癔症有功,兼之嘴风又紧,君王对他颇多赞赏,寻常有个头疼脑热,也多宣他诊治,顺带着问问贵妃娘娘的癔症治得如何了。今夜急火火被人拉至凝月宫,还当是贵妃娘娘癔症复发了,哪知一进飞羽殿,便看那梁柱上飘飘荡荡悬着一缕锦缎,地下却躺着贵妃娘娘,便是不动脑子想,也该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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