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这该死的开恩
旋即脖子后一凉,顿觉自己真是倒霉,不早不晚,偏偏选了今日留在宫中,偏偏又是他摊上了这种事,若贵妃娘娘有个万一,他只怕就要步上武宗朝那些老太医的后尘,让君王一声令下斩个人头落地了。
他强忍着心慌走上前,从医药箱中拿出一方丝帕覆在黎姜裸露在帐子外的手腕上,按脉诊了片刻,许久才起身向周弘治躬身回道:“万幸陛下来得及时,娘娘她眼下已无大碍了,只是叫锦缎结成的绳子扯伤了声带,想必三两日都不能开口大声说话,此外……”
“此外还有什么,还不快说!”
“此外……娘娘这些日子委实不能再受刺激了。”许荀真觉得自己的胆子近来是越发大了,不过医者父母心,早先他就同君王说得明白,贵妃娘娘得了癔症,精神上可能不大稳定,若想早日好转,那么寻常就不能让她受刺激,可这陛下倒好,三不五时就同娘娘闹一场。那一回娘娘闹着醉酒寻死的事尚且不说,这一回怎地连上吊都闹出来了,再这么下去,哪怕他是华佗在世,也救不活一个时刻想死的人哪。由是舔舔唇,拱着手又道,“便是娘娘她有错,也请陛下看在她的病上,稍稍宽容娘娘一些。”
他能不宽容吗?
周弘治又气又怕,设若他今晚没给她送锦鲤来,是不是明日就该给她收尸了?
这个疯女人……真是要折腾死他了。
“你说的……朕都记下了,她既是损伤了脖子,你且去给她开些方子来养养吧。”周弘治无声叹口气,事到如今他已被黎姜磨得半分脾气也无,任是许荀说的话有些大不敬,他也一概不想理会了,摆摆手挥退了他,亦挥退了高得禄等人。
殿中便只留了他一人,孤寂地坐在黎姜床前,握着她的手,凝视她哭倦之后安睡的面庞,心中久久不能平静,竟在凝月宫直坐到天明。
黎姜吊过一场,哭过一场,睡过一场,一觉醒来,直觉脖子上胀胀地疼得厉害,似乎是肿了起来。她仰躺在那里,下意识伸出手便要去摸摸脖颈,不想手伸到半途,便叫另一只手拦了下来。
“你要做什么?”
周弘治好容易等到她再度醒来,一颗心终可安放落地,可一见她醒来第一件事便是去摸脖子,还当她惦记着自杀的事,双眸中不觉闪出火光。
黎姜寻声愣愣转过头去,见他在自己的床前坐着,眨巴眨巴眼,半天才想起来昨夜发生的一切,粉面上不由得羞红一片,刚要张嘴问他怎么还在这里,便又听周弘治道:“太医说你昨天伤了脖子,怕是这三两日都不能开口说话,有什么事待你脖子好之后再说罢。”
嗯?黎姜尝试着张张口,果然嗓子眼里一阵生疼,她便咬住唇,勉强吐出几个字:“初一……锦鲤……”
她昨儿是气到极处,才会不管不顾一根绳子就想把自己吊死了先。可受过一遭苦后,今晨再醒来,也是一脑子后怕,只怕那周弘治再救得稍微晚一些,自己死不成不说,万一再勒个脑缺氧变成瘫痪,她这一生岂不都要不能自理的在这皇宫里躺到死了?
再说了,昨儿事情的起因完全是为了要回锦鲤给清妍和清庭许愿,结果倒好,她只图自己一根绳子死的干净,倒把清妍和清庭的乌银葫芦、蛐蛐罐全都忘去了脑后,这若是让孩子们知道,她就是死了也不得安宁啊。
她躺在床上,任那缭乱如花的思绪漫天纷飞。
周弘治不想她一早起来还惦记着锦鲤,可见她要上吊全是因那锦鲤被猫儿吃了的缘故,当下心内既愧疚又后悔,暗责自己当时怎地那般糊涂,明知她性情刚烈,连清妍都尚且知道猫偷吃鱼是猫儿的不是,偏他还要责骂她惹是生非,竟几乎把她的命给骂没了。一见她要锦鲤,忙俯下身对她道:“朕昨夜来就是想告诉你,朕已叫人把赤鲤给你还回来了。你若是不喜欢这一条,太液池中的赤鲤还多的是,你喜欢哪个便钓哪个,好不好?”
“当真?”
“当真!”
周弘治看着她微笑如水的模样,绷紧了一晚的面庞也不自觉松软下来,亦是随她笑一笑:“锦鲤照旧养在水盂里了,你放心,往后再不会有猫儿来你宫里偷吃它了。”
黎姜未解禁足令之前,宫外有郭毅领兵守卫,也曾安宁一阵子,便是有个意外,有郭毅在,倒也能解决的及时。只是禁足令解开后,他便把郭毅调离开了,万不料调离了没几日,凝月宫就差点出了大事。
他受此一吓,遂连夜又把郭毅等人召回了凝月宫,这会子俱都在殿外守着,里外围得如同铁桶一般,别说来一只猫儿,就是来只老鼠,只怕也活不过一刻钟。
他说到猫儿,黎姜便想起自己被他冤枉的事,脸上的笑容不觉渐渐熄灭,悄无声闭上眼,只当无意的翻了个身,正可避开他的目光。
周弘治神色一怔,亦是想到了在绛云宫的一幕幕,他知一时半会儿哄不好她,见她睡着,便尴尬咳了一咳,站起身道:“你且先歇下吧。”说着,便欲叫高得禄,然而转首想了一想,却又道,“你父母那边……待朕下了朝回来,再同你细说。”
细说?细说什么?难道他已相信她不是陈盈了?
黎姜惊诧的转回身,却只见得他笔直的背影走出了飞羽殿。
殿外,银霜惠草等人亦是跪了一夜不敢安歇,只恐贵妃娘娘稍有差池,她们的好日子也就算是过到头了。
周弘治出门望见她们,脚步一顿,转了弯便走到银霜眼前道:“这后宫值夜的规矩你可还记得?”
银霜战战兢兢叩首回道:“奴婢……奴婢记得,妃位以上的娘娘就寝时,寝殿中当有两个宫娥轮流守夜。”
“既如此,飞羽殿昨夜当值的该是谁?”
“是……是奴婢和莀若。”
“那你们可做到了轮流守夜?”
“……奴婢不曾。”
周弘治闻声冷哼,却叫来高得禄:“传朕的旨意,凝月宫宫婢银霜莀若玩忽职守,不遵本分,笞三十,罚俸三月。”
这已算是君王开恩了,银霜莀若便都叩拜在地,口称谢恩,方去宫正司领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