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7章
不公平……
可是又何为不公平？
判定是否公平的条件比他本人出生得还要早。
如今他要推翻这样古老的条件，又怎么会是区区做一个妖怪就能够达成的呢？？
天上的月儿看着这一幕，看着画面里，几乎疯狂了的不二，差一点要忘记他冷漠自持时候的样子了。
她笑了一下，却莫名地想起了很古老的，她的曾经，她和宫玄的曾经。
何为不公平？
情屈命不屈，是他们。
谁也改变不了。
“我以为，你会去要我跟他求情。”不知何时，水神已经站在她的身后了，手里拿着狐裘给她披上了。
“你怎么站在这月宫里？”他问第三个问题，“你竟然也没有哭。”
月儿一笑：“我已经不再是从前的我了，经历了那么多，我怎么会不懂你的无奈之处，我又怎么还能拖累你呢，我知道有些事情谁都不想的，只是，同样的，有些事情，谁也找不到办法去解决。”
“我真不知道是该高兴你终于醒悟，还是该不舒服，你再也不把我当神依赖了。”宫玄的眼里闪过一丝自嘲。
月儿回头看着他，认真地说：“我不想再犯从前我犯过无数次的错了，我想要理解你，我做到了，我没有辜负先王母的救命之恩，宫玄，我相信我现在爱你的方式才是正确的。”
宫玄沉默了一下，道：“那女儿呢？！”
月儿握住了他的手，“我知道，你不会让我们的女儿有事的。”她望着他说，“比起哪吒的父亲，你不知道要好多少。你理解了小儿，你不怪罪她，甚至在她出事的时候，你那么着急，也许你都不知道你当时的表情有多让人害怕，仿佛你就要失去了你最重要的东西，让我都忘了自己的绝望。事实证明，我相信你，我是对的，你做到了，你把小儿及时地抱给了太上老君，小儿没有死，小儿没有消失，我们的女儿还在，她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就会回来了。”
宫玄突然有一种热泪盈眶的感觉，“下界都不知道已经过了几辈子了，而你终于完全地相信我，爱我，理解我了。”
月儿红了眼眶，一时之间也觉得，很奇妙。
她微微一笑：“从前啊，我是爱你，可是，我不停地在跟你要求，我所要的，你有一点点不称我的意思，我就觉得，你的心离我远了一点，我就害怕了，我不明白什么都能做到的你，为什么不能把什么都给我呢。我一直没有心疼你，但你一直却在心疼我，直到现在我才明白，我要的太多太多了，我以为我爱你，我爱我们的孩子，所以我为之发疯发狂，所以我在失去的时候让你更加痛苦，我折磨你，好像就能证明我有多爱你们似的，其实，我最爱的是我自己。我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就醒悟了，直到小儿出事了，我惊讶于心里的平静，我惊讶于我看着你的时候也在心疼你，想要跟你一起承受，一起承过这个劫，而不是一味地要求你去玉帝那儿，求情，而不是让你帮助小儿，而不是怪罪你不肯帮小儿。”
“我好爱你们。”月儿说，“唯有这一点永生都不变。”
只是，爱也要讲究方式，都不知道过了多少年，她终于爱对了方式了。
曾经她很苦恼，怎么才能让身边的所爱不为她而痛苦？她想不出来，她也做不到去顺从他们，她只能自己坐化。
她也想过，只要自己消失了，那么一切就都结束了。
如今她才体会到，这个法子只会把周围的所爱推进万劫不复的地狱里。
因为她的女儿做了跟她从前一样的决定，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她终于体会到了，也恍然大悟了。
宫玄慢慢地把月儿揽进怀里，他看着凡间正在忍着蜕变之苦的不二，“放心吧，我们谁也不会有事的，凭他们两个不成气候的，又怎么能撼得动天庭给这棵古老的大树呢。等小儿醒过来后，一切就都结束了。”
月儿靠在他的怀里，欣然地点了点头。
其实很多人在跟命运作斗争的时候，也许从开始的时候就已经被冥冥中看不见的一股力量，决定了结局的方向了。
不二从人蜕变成妖，承受了剥皮蜕骨的痛苦。
自那以后，他变得更加的阴沉，更加的冷酷了。
他每天都在和蛇王练妖法，他不遗余力地，却是去蜕变得更残酷。
有一天，蛇王说：“我现在要你去杀两个凡人，把这两个凡人的尸体，丢到土地公公的老窝里。”
不二知道，这是他对天庭的挑衅。
于是，不二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去照办了。
不过，他挑的是，最十恶不赦的贪官污吏。
蛇王很不满意，问：“这算什么呢？”
不二淡淡地回：“不算什么，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小儿，如果小儿还在，如果非杀两个人不可，那么这两个人，也会是小儿的选择。如果我挑选无辜的人杀死，那么，从现在开始我就已经违背了初衷。”
蛇王震怒：“你一个凡人，到底是怎么做到如此的清醒！！”
他简直不可思议。
他简直难以置信。
这根本不是他要的傀儡，他想象中的棋子。
他不满意，他太不满意了。
他要的，从始至终，是一把冰冷的刀啊！！
不二看着蛇王，“你在想什么，我心里一清二楚，你也很清楚，我们根本撼动不了天庭，你只是不满天庭，想和天庭处处作对，我呢，我也和你一样，但你别妄想我会成为没有思想的傀儡，而且，我告诉你，必要的时候，我会比你做得更绝，更彻底。比如，在和天庭对垒中落败的时候，你会逃走，我不会，我会能杀几个，杀几个。这就是我和你的区别。”
蛇王咬牙切齿：“你的一切都是我教你的，难道，我算不上是你的师傅吗？打不过就跑又有什么不对呢？如果死了那就一切都不存在了。我们永远存在着，却能成为他们永远的心头刺，我的思想有什么不对呢！你这个凡人根本就是冥顽不灵，我真想不通，为什么小公主会看上你。”
不二沙哑地笑了，他因为成妖，面目早就变得狰狞不堪了，看着像是半人半妖，无比恐怖。
只是他修长的身体依然宁折不弯地站着，仿佛可与参天大树一比。
他低低地说：“是啊，她真是瞎了眼睛，为什么看上我呢？”
蛇王无言。
“我连保护她的力量都没有……她就那么被逼死了，我却不能为她报仇，苟且偷生的我，为什么，她会愿意倾心于我呢？！如今，要是她还活着，一定知道自己错了吧，看到我这一副不人不鬼的样子，她一定会后悔吧……不过没什么要紧的，她不可能活过来了，我既然报不了仇，那我就要死在同一个仇人的手里。”
可怜的蛇王被不二这一盆冷水浇的透心凉，不二太清醒了，除却刚刚得知小公主的死讯的时候他的疯狂，一直以来，不二都太冷酷，太通透了。
“你疯了，从今以后，你我一刀两断！”蛇王怒说，转身跑走了，竟像是慌乱地在逃跑。
不二慢慢地坐在大树底下，往上头看了看，大树上再也没有躺着一个白衣仙女了。
他心中荒凉，如沙漠一般，寸草不生。
在成妖之前，他绝望，却也充满了希望。
他要毁天灭地，他想。他真的疯过一阵子，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吧。
在成妖之时，他还是这样想的，他要成功，他要让他们承受痛苦。
可在亲眼看到自己这一副样子后，他就知道，小儿说的是对的，他错了，他大错特错了。
他尚未毁灭仇人，却已经先毁灭了自己，这样的人，真的已经不配。
如今，他但求一死。
蛇王在入山之前被天兵天将拦住了，并团团包围住了。
二郎神看着蛇王说：“你自己毁灭，还是要我帮你？”
蛇王当然不可能心甘情愿地自裁，用毕生功力，将天兵天将全都杀死，但最后还是死在了二郎神的手里，灰飞烟灭。
同时，不二也被包围住了，还是在那一棵大树底下。
但是他一点也不慌。
他一直知道，他一直在被追杀着。
不二不动，天兵天将竟然一时也没有动。
二郎神到场的时候，手里提着一条黑色的小蛇，像丢垃圾一样丢在了不二的面前，说了一句：“这是你的师傅。”
不二看着这一位所谓师傅的下场，凉凉地笑了一下，让面容只变得看起来更加狰狞难看。
他依着凡人的礼，低头捧了一把泥土，洒在了黑色小蛇的身上，“千年蛇王，走好。”
“蛇王早就该死了。”二郎神说，“就连蛇类一族，以后都不敢冒然出洞了，它们会永远地漂在地上，钻进洞里，不敢轻易见苍天，永生永世都要承受着寒凉之苦，永生永世都得不到半点温暖，为人，神，妖三界所诅咒与厌弃。”
不二嗤笑了一声。
二郎神眯眸，定定地看着不二：“现在，该你了。”
不二却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她死了吗？”
二郎神心里咯噔一下，他蹙着眉，既想说实话，又觉得不能说实话，他一时纠结，“事到如今，你还问这个，有什么意义呢？她不死，你也要死，她死了，你也要死。”
不二双手负在身后，说：“有意义，当然有意义，她死了，我会欣然赴死，她没死，我会奋力抗争。”
二郎神摇了摇头，“你所学法力，走的根本不是正道，你比不上孙悟空和我，你根本无法抗争得了天庭。没有意义的。现在我可以告诉你，如果你选择自裁，那么，我会给你一个清静的下一世，你不是早就想去做和尚了吗？下辈子你会做和尚的。”
“竟不是永生不得超生吗。”不二看着他。
二郎神点头：“我可以向玉帝求情。”
不二说：“不必了，出招吧。”
二郎神狠狠地看了他一眼：“你就非要……”
“是。”不二道，“我总想着，能带你一起死去。”
二郎神不可思议。
不二道：“你和我有仇，仇在你带走了她，给她的却是一条死路。”
二郎神眼中有某种光一下子就破碎了，他没有来得及多想，脱口而出：“如果我早知道我不会带她回去的，你以为我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无情的存在吗？我也没有想到，小公主会自裁啊！谁都没有想到啊！！！！”
不二眼底透着晶莹，抿着唇，什么也没说，直接先对二郎神出了剑。
二郎神反应过来，闪身一避，立刻还手。
最后二郎神受伤了，被不二这种自伤八千的打法，处处避讳不及，不二却受伤得更重了，他几乎遍体鳞伤，满身浴血。
二郎神忍无可忍：“够了——我不愿让小公主恨我，你走吧！”他率先扔了手中的武器。
天兵天将露出诧异的神情。
不二也怔住了，他失神的眼眸渐渐凝聚了起来，他看着二郎神：“小儿不是已经死了吗，你又何必在意她是否恨你。”
二郎神咬牙道：“她没死，但是她也没醒过来。”
不二深深地看着二郎神。
二郎神说：“你要小心，玉帝是非杀你不可的，为了小公主的上神之路顺利，在小公主醒来之前，你是非死不可，所以，你要躲着，最好，一辈子也不要再出现了。”
不二沉声道：“你放了我，你怎么办？”
二郎神深吸一口气：“我你就不用管了，也不该你管。下一次，如若我们再见面，我就不会再手下留情了。”
不二看了眼这个人间，说：“不必了。”
二郎神震惊地看着不二：“你这个人，什么意思？！你太不知好歹了……”
“既然你不想杀我，让小儿恨你，但你回去又会被为难，那么我告诉你一个办法，一个，能成全你，也能成全我的办法。”
不二笑了笑。
对身上正在流血的伤口，根本是视而不见。
二郎神问：“你要做什么？？”
不二说：“把我带上天去，我要上天去。”
“你要见玉帝？”
不二冷冷一笑：“他有什么好见，我只是想见一见，她的家，如果还能再见一见她……我愿意自裁，不让你和玉帝，她的任何一个家人为她所恨，如何，这个办法，是不是两全其美？！！！”
二郎神几乎匪夷所思了，“你，你……你都让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不二挑眉：“我是有条件的，我要见她一面。”
二郎神无奈道：“好吧……我会先跟玉帝说清楚的。”
不二丢了兵器，主动地走了过去：“来吧。”
二郎神看着不二浑身浴血成这样，他都觉得有点不忍，突然问：“真的就值得吗？你原本该有一个很好的人生。”
不二觉得这些神仙真的不愧是神仙，“人不懂神仙，神仙也不懂人，这可悲，可更可悲的是，这两者却是掌控与被掌控的关系。”
“结果，毁灭的总是人而已，但不是因为神仙多么的高明，也不是因为无情就厉害，只是因为你们有法力罢了。”
不二凉声一笑：“若人也有与生俱来的法力，那么，或者这掌控与被掌控的位置，就要换一换了。”
二郎神倒抽口气，却什么也没说，就把不二带上了天。
没错。
不二说的一点也没错。
他心里想。
从前，他的母亲也是这么说的。
但要建立一个新规则，那就要毁灭了现在的天地，可要为此付出的代价，是牺牲千千万万条不计其数的生命……
所以，和这千千万万条不计其数的生命比起来，天地都在忍受着，何况是人呢。
所以，一切都只能这样了，又或许，时机未到罢了。
玉帝看到二郎神出现在瑶池里，他冷漠地问：“杀了吗？”
二郎神说：“没有。”
玉帝望向二郎神，“为什么？”
二郎神说：“不二要见您。”
玉帝挑眉，“他要见我，所以你就没有杀他？”
二郎神犹豫了一下，若有所思：“如果我杀了他，小公主醒来后会恨我，也会恨您的。所以，我不能杀她。哪怕是为了您。”
玉帝笑了一下：“千万年的时光究竟能让什么是永恒的呢？爱？还是恨？她会忘掉的。她忘不掉，太上老君那有无数高明的丹药让她永生都记不起来。到时候，她还是朕最疼爱的小公主，是天庭最尊贵最无忧无虑最快乐的小公主。难道朕的决定会有错吗，二郎神你在质疑朕吗？！！”
二郎神脸色一下难看起来，“不是的，玉帝……”
玉帝说：“连我的哥哥都没有质疑我，你却在质疑我了。”
“何必需要那么麻烦呢？！”二郎神快速地说，“玉帝，不二说他可以自裁，那么，我们都不用背负小公主的仇恨了，这样会让一切变得更简单一些吧。”
玉帝起身，拿了朵莲花，在手里把玩，若有所思。
“他的条件是什么？！”
二郎神低头道：“他说要再见小公主一面。”
玉帝缓缓扭头盯着二郎神：“他已经把朕的小公主给玷污了，他还敢如此要求，他把朕的小公主害得那么惨，他还……把朕的哥哥害得受了惊，他简直是痴心妄想！朕对他深恶痛觉，朕就是要把他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二郎神闭了闭眼：“玉帝，他自裁的话，您还是可以把他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的。”
玉帝压下一口气：“朕不想见他。”
二郎神道：“难道皇上就不想要知道，小公主喜欢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
玉帝沉眸盯着二郎神。
“好……那你把他带上来吧。”
他按了按眉心，低声道：“朕倒要看看，小公主究竟是被怎样的一个凡人骗了。”
二郎神心里叹了口气，做了个手势，天兵天将就出去把不二带进来了。
玉帝当时就震惊了。
不二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而他则慢条斯理地绕着不二转了好几个圈。
出口更是毫不客气：“原来只是一个不人不鬼的怪物。”
不二嘴角咧了咧，“是啊。”
玉帝看着他：“你要自裁?”
不二说：“是啊。”
玉帝似笑非笑：“自裁就自裁，为何还要先去吓小公主？”
不二抬起头，望着玉帝，眼里一片冰冷，几乎和它们神仙的冰冷出同一类了。
“玉帝，你有爱过谁吗？”
玉帝僵住了。
不二是何等犀利之人，几乎瞬间就笑了：“真看不出来，您也会爱。”
玉帝严厉地瞪着不二，“我倒是看不出来，你那么伶牙俐齿啊。”
不二闭了闭眼，仿佛在静思，他低低地说了一句：“我想在死前，再见她一面，这个要求，难道也违反了天条吗？”
“神仙岂是你说见就见的？”
不二灼灼地看着玉帝：“我真想杀了你。可我知道我做不到，与其做这种蠢事先毁灭了自己，连看她一眼都不能，不如先看完她，再试着做一做蠢事，或者，直接自裁好了。”
玉帝厌恶地看着不二：“你这个凡人还真是讨厌，凌厉又坦荡得让朕觉得，你哪怕带着一副最狰狞的面目，却依然有着一个兀自清高的灵魂。”
不二说：“我不是清高，我是清醒。”
玉帝道：“有时候，人笨一点是好事，笨人才有好命。”
不二道：“我的命挺好的，谁能有机会恨玉皇大帝呢，你说呢？”
玉帝笑了一下，“有意思，有意思！”他拍了拍掌心，“难怪小公主对你刮目相看。”
不二此时望着玉帝的眼神，也同玉帝之前的眼神变得一样了，都是那么的厌恶。
“你杀了我最爱的人。”他说。
玉帝却说：“你也毁了我的小公主。”
“可现在一切都可以结束了。”不二道。
“但你却还不放过我的小公主，你还要见她。”玉帝接着说，他摇了摇头，“你让我怎么允准呢？！”
不二想了一下，“玉帝果然是什么都不怕的，你不怕她恨你的。”
玉帝道：“我活了多久，你又才活了多久，你真的以为这世上有铭心刻骨吗。我不怕，是因为我知道，一切都是虚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