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8章
“因为朕知道，千万年的时光足够让你们，让他们，遗忘掉他们你们曾经以为忘不掉的爱恨，所以朕知道，不执着，朕虽爱，却懂得，爱不是非要得到，得到了，也象征着失去。是你们太执着，却怪朕太无情，怪天道不公，明明是你们庸人自扰，却要为了一时的得失，恨天恨地不甘心。”
他越说就觉得越愤怒，尤其看着不二无所谓的样子，他是觉得怎样都说不通的：“你亵渎了仙女，你阻挡了她上神之路，以爱为名，以思念为名，难道，朕是错的，你这样就是对的吗？！”
不二单腿跪倒在了地上。
他说：“我没有执着，我的执着都被耗尽了，我现在只是想再见她最后一面，难道我又错了吗？”
到底谁对谁错。
到底谁是谁非。
到底谁黑谁白。
他们各执一词。
玉帝深吸一口气，说：“好，如果朕让你去见了她，你就保证你不会再生出贪念吗？”
“我不会了。”不二垂手撑在地面上，他绝望地扔出几个字：“我不会了。”
他输了。
输给了天。
到底，还是输了。
玉帝望着他，很久很久后，才说：“好，朕看到了你的妥协，朕也不是得理不饶人之人，咱们既然不能相互理解，那么，到了这最后的时候，你给我一个态度，我也不吝啬于给你一个机会，你去见她吧，但是，说好了，这是最后一面。”
不二无力地眨了眨眼，说：“好。”
他起身被二郎神带走的时候，突然停住了，回头对玉帝说：“我猜，你爱的人一定不爱你。”
玉帝震惊地看着不二，“你……”
“我怎么知道的吗？”不二笑了一下，“因为我一看，你就没有和谁相爱过，所以你不知道何为生死相许，所以你不理解，不理解我为什么非要这一面，而说出庸人自扰四个字来给你自己做一个解释。”
玉帝震怒：“放肆！”
不二却耸了耸肩，回头对故作镇定的二郎神，几乎温和地说：“走吧，带我去见一见她，然后，我会帮你们消灭掉你们的烦恼。”
二郎神明白了，这是和董永完全不一样的人。
董永是真的被动，而不二，是看似被动。
他的每一个表情，他的每一句话，他的每一个微笑，甚至，他每一个回头，都充斥了对这天庭，对玉帝的不屑。
他不明说出来，他甚至认输了，可就让人明白，他的这种认输，半点不懦弱，而是最聪明的人最自主的选择罢了。
不是被迫，从始至终，都是主动的姿态。
玉帝怒摔了一琉璃杯。
而不二却身心愉悦地见到了太上老君。
太上老君多看了他两眼，突然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个丹药，给了他：“吃了吧，吃了你就能回到以前的样子了。”
“为什么帮我？”不二问。
太上老君一笑：“人老了，变得胆小了，因此就特别喜欢勇敢的年轻人。”
不二也跟着笑了，不由自主。
他说：“原来，这天上的神仙也不是每一个都像玉帝那么讨人厌。”
太上老君摇了摇头：“玉帝他不讨人厌，只是，他坐的位子，必须要做一些讨人厌的事情，才能维持秩序，你不会明白的，但你应该听说过一句话，自古帝王，哪一个是人觉得他们是好人的呢？！但是天下，却都被帝王统治，这其中，是有道理的。”
是有道理的，可却，有时候却，缺乏情理。
但没有办法。
天地那么大，什么都有，所以，仁善的人，注定不能为主。
不二吃下了这颗丹药，他望着太上老君，“有点疼。”
太上老君眼眸一闪：“这叫做涅盘，当然痛了。”
不二忍受了一会儿，直到太上老君拿铜镜到了他的面前，他觉得好恍惚啊……“好像是大梦一场。”
是啊，好像是大梦一场。
昨天好像才蜕变成了怪物的样子，今天却又回到了原来的，最初的摸样了。
他看着镜子里自己那一张脸，笑了一下：“我经历的这一切，到底算什么呢……”
太上老君眼底闪过一丝同情：“你是她的劫，她又何尝，不是你的劫呢，可惜，你被众人忽视了而已。”
不二歪了一下头，他低低地说：“没关系，一点关系都没有，只要能成全她，我做阶下囚又有什么关系呢，我该庆幸，身为一个凡人，能对她有一些用处。”
“你的爱，是可以给人带来很多东西的，不是董永他们那些人，一爱便要人牺牲，能比的。”太上老君夸了一句，便把不二带到了神殿中。
于是，不二看到了蜷缩在火炉中的小儿。
她浑身都被火光包围，温暖，她在缓慢地随着火光转着，她却人事不省。
太上老君说：“你不能碰她，只能这么远远地看着她，因为你一靠近，你承受不住三昧真火的，你会顷刻之间，灰飞烟灭。”
不二点了点头，脚步却不由自主地朝那儿走去。
太上老君抬了抬手，似乎想要喊住他，却终究是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他想，你拦不住一个要用死去成全心上人的人。
马嵬坡的杨贵妃。
烽火戏诸侯的周幽王。
他们不是笨，他们是情愿笨了。
火烧在身上原来真的很痛，可这样的方式却让他觉得很痛快，很满足，终究是死在了她的身边了。
这样不好吗？！
太上老君，沉默地看着不二慢慢地被火吞噬了。
他突然让仙童把门关上了，然后施法。
那颗丹药，此刻有了作用。
他不是阳奉阴违，只是，不二若是死了，他们会还真的以为，小儿不知道吗？小儿能不能醒来，其实全在不二的生死结果上。
玉帝他们啊，是关心则乱咯……
玉帝来到了太上老君的神殿里，看到了小儿，心里才松了口气。
太上老君笑着走了过来说：“没事了。”
玉帝望着他：“不二呢？”
于是，太上老君手里拿着的东西一挥，半空出现一个画面，画面里不正是，不二面带微笑地走进三昧真火里的自裁画面吗……
玉帝说：“他死了。”
太上老君点头。
玉帝看了眼太上老君：“小公主怕是要恨你了。”
太上老君道：“所以我建议，玉帝，小公主醒来后，把她送去佛陀那里，潜心修炼，望她彻悟，一切只是一场空罢了。”
玉帝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玉帝走了。
太上老君却拍了拍袖子，道：“乖一点，我也把你送过去。”
不二：“……”
他真是没想到，自己会被烧成一个火样子。
仙童说，他一身经三毁，从此是火身了，那颗丹药，和三昧真火，救了他。
“谢谢。”他真诚地说。
太上老君看着火炉里的小儿，道：“天上地下是没有绝路的，只要你想走，你就可以走得通。你如果听过小儿父母的故事，你就知道，什么时候都不该放弃。”
“太上老君，你为什么帮我呢？”
不二是真的迷惑，生与死，在一念之间，却在一瞬之间，被太上老君由死转生。
他却迷惑了，自己有什么资格受得此恩。
太上老君笑了一下：“因为，我觉得你们分明还有可能。”
于是，不二被太上老君送去了佛陀在的圣地。
上天有好生之德，所以这个地方，十分适合他。
从那一刻开始，不二就知道，自己的命运彻底被改变了。
不过，他欣然往之。
太上老君回到神殿里的适合，看到了宫玄，也就是，水神。
太上老君当即就笑了。
水神无奈：“你啊，又在阳奉阴违了，他没死，是不是？”
太上老君无辜道：“这个火总是不听使唤，我也没有办法啊……”
水神摇头失笑。
“你以为，玉帝不知道吗？”水神看着太上老君，“你倒是不怕他生气。”
这下换太上老君无奈了：“谁说我不怕啊，我只是明白，有时候玉帝要杀一个人不是他想杀，他是天道所化，他怎会没有仁心呢……是不得不杀，为了天庭，那这个时候我就帮一帮他嘛！！！”
水神道：“也许这一次，玉帝是真的想杀呢？”
“……”太上老君沉默了一下，道，“那到时候，就要请水神帮老身求求情了。”
水神咳嗽了两声，实在是忍不住发笑，他说：“你胆子小？不，你胆子一点也不小，你怎么会胆子小呢，你可是二郎神和孙悟空的恩人啊……”
太上老君摆了摆手，笑的格外谦虚腼腆。
瑶池里。
玉帝郁闷地看着眼前这一桌棋盘，“走到头了，我被自己人给背叛了。”
水神现身在他的对面，让玉帝惊喜了一下。
“哥哥！”
水神看着他脸上那孩童的神情，心情复杂，“太上老君的行为你都看在眼里，但你从来都是默许了的，你啊，是不是就爱做坏人呢？”
玉帝挑眉：“玉帝不坏一点，怎么让他们做好人呢？”
水神道：“让你做玉帝是正确的。”
玉帝看着水神：“哥哥，要是你做玉帝，会如何呢？”
水神拿了一颗黑子放在了白子前，“我怕是真的要让人绝望了，怕是真的，就天道无情了。”
玉帝忍俊不禁。
是啊，他这个哥哥的脾气，一旦起来了，那才是真正的不留情面啊……
可管理三界，无情不行，有情也不行，有时候，身为一个玉帝，要控制底下的人，还要平衡底下的各股子势力，也要和自己挣扎，也要平衡自己的有情或者无情。
但要是哥哥做了玉帝，冷酷是真的冷酷，那三界估计真的要窒息了。
水神道：“好好做这个玉帝吧，走了。”
玉帝看着水神的背影，想到了不二说的狠话，他是没有和谁相爱过，不二说的没错。他自嘲一笑，可只要是这世界的一块存在，就不会十全十美，没有遗憾，哪怕是玉帝。
天外有天，冥冥之中，自有一双手，在造就，也在毁灭，那双手就叫做，自然。
小儿是在天上两天，凡间两年后醒过来的。
只是她醒来以后，却觉得怎么都醒不了神，玉帝把她送去了佛陀那儿，小儿看到佛陀身旁的不二的时候，她都没什么反应。
不二问佛祖：“弟子该怎么办？”
佛祖道：“一动不如一静。”
于是，不二也只能装作，才认识她。
两个人天天见面，却仿佛素不相熟。
不二天天读着心经，写着金刚经，跪在蒲团上，却总会突然流泪。
小儿觉得很奇怪，于是走到他身边问：“你还会伤心嘛？”
不二慢慢抬起头，把眼泪擦去，他的眼睛很亮很亮，他看着她：“以前我不会，现在我会了。”
“怎么会呢?”小儿说，“我听说你以前，是凡人啊，凡人天生就有伤心啊，高兴啊的那些情绪，怎么你说你以前不会呢？！按我说的，你该现在不会了啊，你天天抄写这些经书，念佛念得比谁都努力，但是你竟然还会伤心，我觉得，你有心魔，你该去问一问佛祖了。”
不二苦笑：“你说的有道理，只是，佛祖什么都能回答嘛？”
小儿点头，跪在了旁边，道：“当然。”
不二看着她：“一切都是空，所以遗忘应该嘛？”
小儿道：“应该。”
不二一下子闭上了眼睛，那一刻，窒息得仿佛万箭穿心。
他起身跑了出去。
手里的经书也掉在了地上。
太上老君突然在神殿里看到不二，不由得问：“你怎么在这儿？不是让你跟着佛祖好好修炼嘛……你可是偷偷跑出来的？这可要不得啊！”
“我是偷偷跑出来的。”不二说。
太上老君就困惑了：“这是怎么了啊？？”
“她都忘了，全都忘了。”不二道：“我问她，一切都是空，遗忘是应该的嘛，她说是。”
太上老君沉默了。
不二道：“我不过是她一个劫，我真的只是她一个劫，过了也就忘了，没有什么特殊的，也没有什么不同，玉帝说我庸人自扰，难道我真的庸人自扰嘛？！！”
太上老君复杂地看着不二：“时机未到，你现在如此灰心，才是庸人自扰。”
不二摇了摇头：“一直以来不过是自以为平静。我等不了。”
太上老君道：“那你就下凡去吧。”
不二说：“我回去了。”
太上老君失笑，犹如看到一个生气了离家出走的孩子，最终还是只能选择归家一样。
不二也觉得自己很幼稚，他越来越像个孩子了。
以前的他不是这个样子的。
即便是爱，爱的样子也是那样的老成，不动声色，甚至不苟言笑。
如今，却像是个毛头小子一般的心思单纯。
蜕变了几次，却变成了个孩子，他也觉得，很惭愧了。
此时此刻，小儿却跟着佛祖在问：“为什么师兄还会伤心呢？”
佛祖说：“难道在你眼里，佛法是无心的嘛？”
小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修炼佛法的人，就该冷酷无情嘛？”佛祖笑了。
小儿张了张口：“至少，不该那样……深情啊……”
“噢？”佛祖道，“你还能识得深情，说明，你也没有忘得一干二净。”
小儿叹了口气：“佛祖，您的意思是，我有过深情，记着过谁嘛？”
她不等佛祖回答，就说：“可是我生来，就是仙身了，怎么会有情呢？！”
佛祖道：“若非有想，非无想……识无众生得灭度者。”便走了。
佛法高深啊，小儿想，她目送佛祖的背影，转身就看到了不知何时出现的不二。
立刻有礼地喊：“师兄。”
她想，师兄是个有故事的人，所以才会流泪吧……或者，他是为佛法而流泪？！
但，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啊，她想着，回去要好好地抄一遍心经，她似乎太注意这个存在了。
不二微笑地望着她：“刚刚，你和佛祖聊了什么？”
小儿道：“佛法深奥，有些地方没看懂，就问了佛祖。”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撒了谎。
不二说：“你也可以来问我。”
小儿笑了笑：“师兄，难道你觉得，你可以和佛祖相比吗？”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话中就带刺了。
不二说：“我没有这样觉得，只是，也想要帮一帮你。”
小儿脱口而出：“要是你真的想帮我，为我详解佛法就算了，你不要再在佛前流泪了，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
不二怔怔地看着她，“为什么？”
小儿皱了皱眉，“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只是单纯地觉得，佛门中人，不该如此心重而已。”
其实，是因为她看到他的眼泪非常的不舒服，忍了很久了，问了他又说一些她听不懂的话。
她刚才提出这个要求也在她的意料之外，不过一想，可能自己真的是被这个人哭烦了吧。
本来看到的都是张张平和的脸，偏偏一碰到他，自己就失去了清静。
小儿看着不二：“你就说你答不答应吧！”
不二苦笑：“好，我答应。”
怎么，他现在，在她的眼里，都成了，成了个爱哭鬼了吗？！
不二点头：“我答应你了，我不会再哭了。”
只是他的眼泪太不听话了，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如此自己这样感情丰富，自己都觉得奇怪不已。
小儿转身走了。
不二这一晚上，却是未眠。
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要等到什么时候。
而等待，其实，不管对人对神来说，都是一种漫长的，度秒如年的煎熬。
小儿抄了一夜的金刚经，心经，都没有忘掉心里那个时常流泪的影子，她甚至诡异地产生了一个问题：他到底是谁？！！
第二天，去听法的时候，小儿看到了不二，却是暗含恼怒，面无表情地从他身边路过了。
可怜不二根本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她。
这一天，小儿走进来的时候，又看到不二跪在蒲团去失神的样子，她走到旁边，第一次问起他的来历。
因为她觉得，这样的存在，根本不适合为佛门所留。
不二愣了一下，回：“是太上老君把我送过来修行的。”
小儿坦然地说：“你根本就心不在焉，只怕，太上老君的这份心意，是要被你给辜负了。”
不二苦笑：“是，是被我给辜负了。”
小儿眯眸，突然道：“你是为情所困吗？！”
不二微怔，答：“是。”
小儿道：“你竟然那么坦诚……你为什么不去告诉佛祖呢？”
不二说：“佛祖都知道。”
小儿这下是真的震惊了。
“你好运气啊！”她道，“这样都能留在这里那么久。”
不二道：“有一个人，也被留在这里那么久了。”
小儿眨了眨眼睛：“你是在说我吗？”
不二笑了：“你很聪明。”
小儿摇了摇头：“你却不够聪明。”
她说：“你在这里是为了彻悟，我在这里是为了修行，我们道不同，所以，佛祖留下我，天经地义，但是我却很惊讶佛祖为何会也留下了你。”
不二问：“难道，有情是一种罪过吗？难道我是罪人吗？所以不该被留下吗？！”
“你在凡间有情，别人会说你情感丰富，甚至会夸你有情有义，你在天上有情，你就是动了凡心，触犯天条了，你在佛门中有情，那情若不是大爱的话，你就是六根不清净了。什么东西要看用在什么地方，没有完全的错与对，只是，望别辜负了头顶上的瓦就是了。”
她大彻大悟，生死一劫后已成了上神。
所以能说出这番话来。
不二闭了闭眼，他好像被她丢在了一个荒原里。
他沙哑道：“可能我是庸人吧，我还是执着于我要的，我还是会等的。道理这种东西，还是不要说给已经做出决定的人听了。”
小儿迷惑地看着他：“你还真是冥顽不灵啊！你在等人，那个人会来找你吗？”
“你问那么多，是好奇，还是想要开解我？”不二看着她。
小儿微愣了一下，歪了歪头，若有所思：“我是不明白，我是觉得，你的存在，让我的感受变得有一点奇怪，所以，我不禁就问得多了一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