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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枝节横生(上)

    王家窝今天是个忙碌日子,痛心日子。

    也是许多做梦都想吃肉广大社员久盼日子。

    王家窝山高地少草多,不宜种地,适宜放牧,按公社安排,各生产队喂有十几只羊,几头牛,家家喂有猪,这些牲畜是供销社和大队财产,是维持大队日常开支主要收入,大队种地施肥唯一来源,社员靠放牧养猪挣工分,没有权利处置这些畜生。

    牛耕地,不能卖不能杀,出栏的猪和羊过年时卖给供销社,收入扣掉大部上缴款外,余下归大队,猪羊在公社屠宰场屠杀后,羊供应城市及出口,社员吃猪肉,供销社按计划每个社员发一斤或八两肉票,一个四五口人家,凭肉票买回肥嘟嘟四五斤肉,搁上锅炼猪油,炼出二三斤油,先炸油馍角走亲戚,余下一斤多油支应客人,及全年过节改善生活,炼出的一二斤油渣才是包饺子用来吃的肉,一年吃二三两油渣,是每个社员全年唯一供应尝到的荤腥。

    能吃到肉,能大口真正吃上一口肉,是王家窝所有人奢望,能饱餐一顿肉是所有人日思夜盼梦想。

    实现梦想很不容易,奢望实现还是有机会,这个机会对王家窝人来说就是畜生意外死亡。

    王家窝有许多奢肉如命的人,王家窝人俗称这些人肉烩子。几乎所有王家窝人都梦想吃肉,但多数人很难吃到或根本不敢吃如蛇肉、野兔肉、野鸡肉、老鼠肉、青蛙肉、麻雀肉、知了肉等杂肉,只有肉烩子才敢和设法吃到这些肉。

    王家窝有数十个肉烩子,最出名肉烩子是第五生产队的张狗趴,狗趴小名狗怕,年轻时为吃狗肉多次偷狗,怕狗叫,每次偷狗先趴在地上给狗作揖,被村人戏称狗趴,父母为让他改邪归正长记性,上户口时索性记成狗趴。

    张狗趴六十六岁,一米七高,驼背,陂脚,满脸黑斑,一头白发,参加批斗会时,踢啦一双破布鞋,上穿一件粘满哈水山羊皮夹袄,下穿一条到膝盖灰灯草绒裤子,站在五队张家门队伍中,不停伸舌头,长舌头每时每刻嘴边左右来回舔,两眼惺忪迷离,懒洋洋木偶似的随大家作动作。

    年轻时张狗趴一有空闲,就找肉吃,没少吃常人很难遇或看见就害怕恶心的蛇肉、野兔肉、野鸡肉、老鼠肉、青蛙肉、麻雀肉、知了肉,随着环境恶化和肉烩子增多,这些野味逐渐变少,五十岁后,跑不动了,这些肉更难吃到。

    猪是不容易死的,除非得了猪瘟,才能把已深埋了的猪偷偷挖出来解解馋,这种机会十年九不遇,想过肉瘾,只有盼着村里羊牛意外死掉,而且死了供销社还没法弄走,才能侥幸吃到牛羊肉。

    这十几年到了春夏秋天农闲没事时候,看着村里牛羊赶上山了,狗趴弓着腰,踢啦着鞋,抄着手,不停舔着嘴,慢悠悠来到村里小石桥上柳树下,头南脚北仰天躺下,头下高高枕个石头,双手抱头,翘起腿,浑浊两眼不停瞅东边林台和对面狼帐,嘴里不停嘟囔:

    “牛哦!羊哦!求求你们,求求你们啦!快往上爬,快往最高最陡地方爬,爬上去站不住骨碌下来,摔成稀巴烂,快骨碌下来呀!快骨碌下来摔死呀!放牛娃也傻,牛不骨碌就把它踢下来呀!跺下来呀!摔死了我们一起吃肉呀!”

    喊累了,舔舔嘴唇,用脏兮兮衣袖擦擦流的哈拉,接着再瞅再喊。

    也许是他及众多同谋者的真诚祈祷感动上苍,每隔两三年的夏天或秋天,还真有一头牛或羊从陡峭山坡上骨碌下来,血肉模糊,摔死在山下,主任离毛按捺住驿动的心,手摇电话,向供销社反映羊或牛摔的如何远,沟如何深,如何稀烂,肉如何发臭,如何无法向山下挑,供销社只得指示离毛放弃往山下挑,明天带多人证明到供销社注销。

    心咚咚跳的离毛放下电话,喊来几个得力酗,把血肉模糊的牛或羊用石头砸成数块,晚上偷偷运回村,就近一两个生产队,牛肉每家分一两斤,羊肉每家分四两半斤,半夜家家关门用干柴煮肉,全家几口或十几口人围在锅旁,眼巴巴瞅着腾腾冒热气肉锅,鼻翼猛吸肉味,锅里咕嘟嘟肉快熟了,主妇们迫不及待用筷子夹出血淋淋的肉,仔细用刀割成几块,留一两块小的给亲戚,每人一块递到已流了许多哈水,嗓子冒烟每个家人,摸柴烧火黑手上,每个家人还没品够肉的滋味,一块肉囫囵吞枣几口下了肚,肉不可能有了,喝滚烫肉汤,肉汤很快喝完,把少有几块骨头砸碎吸骨髓,骨髓吸的干干净净后,舔骨头,骨头舔的味同嚼蜡时,讪讪起身睡觉,躺在床上反复品味肉的美味,好不容易睡着了,睡梦中尽是大口吃肉、大口喝汤美景。

    狗趴家和天恩家隔着大队部,住的很近,狗趴看着天恩长大,天恩被打,吊墙,批斗和游街示众,狗趴亲眼所见,虽哀叹天恩不幸,但批斗和游街是家常便饭,经常意外死人也没啥稀奇,已引不起狗趴丝毫兴趣,他时刻盼着明天是个好天气,羊和牛都能上山,羊最好是牛能从林台或是狼帐最高山崖上骨碌下来,摔成稀巴烂,晚上美美过过嘴瘾。

    震耳发聩爆炸,把狗趴从床上掀滚到床下,晕醒后,他摸磕破额头,晃晃麻木两腿,嘟囔着骂了天恩几句,慢慢摸着爬上炕,准备睡个回笼觉,奋堆激昂广播响两遍后,他极不情愿重新爬起,走到院里静听干部安排干啥,一股浓浓血腥羊膻味从岭上飘过来,狗趴不等干部喊,慌忙返屋摸到手电,提一个箩筐,跑出院门,随人流匆匆来到硝烟弥漫王家门。

    王家门到处是挥掀挖土声,人来人往走动声,干部指挥吆喝声,猪牛窜逃奔跑惨叫声,处处一片繁忙嘈杂景象。

    狗趴悄悄躲开人群,顺着东北风,嗅着腥味,来到西南角,拿着手电,弯腰寻找肉块,王家门除天恩放的十六只羊崩的没有踪影外,最有可能崩飞的就是麦多、钱有及晓亮四叔银罐三家喂的三头猪,只有钱有家的猪圈挨着天恩家的后墙,猪被崩飞,其他两家的猪被埋在土里,七只母羊崩的支离破碎,只有九只山羊和钱有家的猪才会形成肉块,这些肉块又崩的四分五裂,黑夜里找起来很不容易,狗趴找了一个多小时,方圆几百米,膝盖红肿,磕破一个门牙,找到几小块肉,直到天微亮,才大有收获,匆忙找到几斤不知是羊肉、猪肉还是人肉,用草把筐盖住,匆匆离开王家门。

    狗趴不敢进村,躲开人向北走出三里多地,来到林台和狼帐交汇处一片小树林,用荆条把肉一块块串起来,架在木棍上,拾些干柴,用火柴点着干树叶,引着干柴,烤起几斤肉,十几分钟后,馋人肉香随东北风袅袅悠悠飘向王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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