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寒夜漫漫(中)
“叔!搁谁家都一样,别说孩子们,大人也一样,有多少年没痛痛快快吃过一顿肉了,哪日子啥时候才有呢!”
“谁知道呢!都是孩子们命不好,托生到穷家,有口裹肚东西,不饿死,就对起他们了。”
麦萍咽下嘴里肉,哦哦哦伸手指着肉包,晓亮看着满身污秽,皮包骨头麦萍说道:
“叔!我听华宇说麦萍得的是骨质疏松症,是缺钙引起的,说吃三百片钙片就好,咋不给她治治呢?”
“我也问过,做梦都想给她治,可三百片钙片得差不多三十斤麦卖,一年就分五十多斤麦,那么多门事,这么多嘴,咋敢给他治呢!”
“说的也是,我想想门,再难也得给麦萍治,哦,我有门了,我和华宇处的不错,华宇喜欢咱山上细辛、血渗、柴胡、软枝、桔梗等草药,我这二年刨的不少,还没卖给供销社,都给他,换够钙片,麦萍曹快就会治好。”
“不中,哪可不中,那是投机倒把呀,抓住要被定为四类分子的,你看任有亮不是就是因药没卖给供销社,卖给二道贩子,多挣俩钱给他娘治病,定为四类分子,被月月批,年年斗,永世不得翻身,他娘也气死了,我可不能因为这让你受罪,就是麦萍一辈子起不来也不能让你冒那险。”
“没事叔,你放心吧,我和奋堆叔关系不错,现在他不像以前那样严了,国家政策也有点比以前宽松,只要我们都不说出去,不会有啥事。”
“那你可小心,出事我可一辈子不安心,那我咋还你情和钱呢,我们家穷成这,再说你也指这些药卖钱养家呢。”
“情我一辈子还不完你,不要提了,钱以后有了再还,真没有权当我给麦萍治病了,以后麦萍懂事了,多看看我就中了,我才二十四岁,是个棒劳力,米枝是个半大劳力,孩子才两岁,家里四口人,分的粮食将就着够吃,叔别担心。”
“那太谢谢你了,麦风!米多!麦花!快给你们哥磕头!”
“哎呀都是平辈,这不是折我寿吗?”
“麦风!麦花!米多!麦芳!永远记着你们哥的情,以后你们谁要对你们哥不好,看我不打死你们,这事更不能说出去,谁说出去我打折谁的腿,只顾说话,你们哥早饿了,麦风!麦花!快去做饭,不等他们了,一块做出来,你们吃吃睡吧!”
麦风麦花看看为命手里肉包,慢慢走开,麦花拿一红塑料盆,吃力提半桶水出土屋,麦风从灶上把嚼肉麦丽、麦娜一胳膊夹一个夹到炕上,掀开大锅盖,从南面大缸里用瓢舀十几瓢水加进锅里,盖上锅盖,从灶北角握把干柴放进灶肚,抓把干树叶,点着火柴,引着干树叶,放到干柴下,弯腰用嘴吹燃烧干树叶,干柴慢慢点燃,呛人烟雾很快弥漫不大土屋,晓亮咔咔咳几声,为命嘿嘿干笑两声说道:
“你看家里就这么大地方,西屋我和你婶住,这两年闹狼,没院墙,怕夜里猪被狼咬死,夜里把猪赶进西屋,猪屎臭死了,外面冷,又黑,你将就一会吧!”
“没事叔,谁家都一样,俺家猪夜里也和俺娘住一屋,现在有几家烧起煤,就是买起,几十里路也运不回来,都是烧柴火,习惯了,今晚冷,吸口冷气,才咳了,不碍事,不碍事。”
“叔没本事,难为你了。”
“看叔说啥话,跟侄子也这么客气。”
“你这样的侄子不多呀,几个亲侄子也从没看过我。”
“都是穷的要死,我这不是赶上趟了吗!”
为命边搭话边拿来一个凳子放在荆蓝下,撕下一块肉放进看着他傻乐麦萍嘴里,抱着麦萍,站上凳子,把剩下一小半肉包放进荆蓝,瞪眼扫视一圈伸长脖子巴巴看着他的孩子们,走下凳,朝晓亮笑笑,说道:
“孩子们一个个都是低过货,吃啥东西没饥饱,我怕一次吃多撑着他们,先放起来明天再给他们吃,面还得会,我知道你不习惯抽烟袋,我也买不起纸烟,我给你卷烟吸吧。”
“叔!我就吸卷烟,纸烟最便宜邙山炮还要八分钱一盒,别说一毛七一盒彩蝶、喜梅了,不是坐办公室谁吸的起,咱也只能吸五分钱一斤赖烟叶,你把纸和烟叶拿来,我来卷,咱俩吸。”
“咦!咋能叫你卷呢!我卷,我卷。”
为命伸手从苇席下抽出一片报纸,分别撕成三指宽,二指长八根纸条,一根根放在炕上,拿一根纸条伸舌头把纸条一边舔湿,放在左手掌上,右手伸进吊在烟袋嘴下布荷包里,捏出一撮烟抹,左边多右边少,铺在纸条中间,右手捏住烟抹少一头顺时针方向拧,左手慢慢抱拳,很快一根一头粗一头细卷烟做成,为命伸开左掌,右手拿烟,左手掐掉粗头多余纸,把烟递给晓亮,自己很快再卷一根,两人点着烟,一根接一根,吞云吐雾,有一搭没一搭聊起家常。
半小时后,锅开了,麦风掀开锅盖,把案板上红薯面片抓一半放进锅里,盖上锅盖,扭头问站在门口麦花:
“红薯叶洗了几水?”
“两水。”
“再洗一水,快掐进来。”
麦花扭头出去,掐进一大把滴着水滴红薯叶,放进滚沸锅里。
面熟了,麦风从左水缸缸板上碗摞最底下,抽出一个大黄搪瓷碗,用抹布仔细抹抹,用笊篱满满捞一大碗红薯面片,倒进由盐凉水杏醋兑的水,用抹布垫着碗,双手捧着递给坐在炕前晓亮,拿过一双筷子双手递给晓亮,转身给为命捞面片。
晓亮接过碗和筷子,双手递给坐在炕沿上为命,说道:
“叔!您先吃,您先吃。”
为命欠欠身子,接道:
“你是客你先吃,我一会就好。”
晓亮吃了一口热气腾腾面,说道:
“咦!麦风作的红薯面怪好吃的,薄薄的,酸酸的,比米枝作的好吃多了。”
为命接过麦风递过来白瓷碗盛的面,笑道:
“好吃啥,再好吃也是红薯面,咱这地也怪,刚解放哪几年,家家分了地,地是个人的,种啥长啥,吃的好,吃的饱,后来都归集体了,社员统一种地,虽说人多力量大了,地却不长麦子,不长玉米,净长红薯,吃的我看见红薯就胃酸,不吃又饿慌,啥时候让侄子到家吃上好面条,才是真的好吃的。”
“是呀,没办法,咱的地又少又贫,不上化肥,光上点猪粪、牛粪、羊粪,草粪,又是集体种地,学大寨,好好大块地从中间磊几道石墙,做成梯田,净瞎出力,社员偷懒耍滑,干眼面活,咋长庄稼,我们这么穷,还要支援其他兄弟国,交的公粮又多,还得留种子,细粮产量低,大多交公粮,红薯产量高,不上交,只能吃红薯填肚,整天红薯面片,红薯面条,买起笼的吃红薯面窝窝,离开红薯不能活,啥时候地归个人种,上上化肥,到时候成天吃好面,吃腻了,还想红薯面呢!不敢说了,再说成不革命了,我的话你们可不敢说出去,上面知道了,可要坐牢的,咦!这是啥东西,这么大块,黏糊糊的,嚼也嚼不烂。”
晓亮用筷子夹住一块黑乎乎东西,冲灯仰头仔细看着。
为命停住筷,伸头看看黑乎乎东西,说道:
“麦风!快拿灯照照你哥夹的是啥东西,这饭里除了红薯面片红薯叶还会有啥东西?你们哥说的话谁也不准说出去,谁说我扒谁的皮,晓亮以后可不敢再说,心里知道就行了。”
麦风把一碗面递给米多,伸手拿过灶台上,右角凳子上,墨水瓶作的煤油灯,举着冒着黑烟,发出昏黄灯光煤油灯,来到晓亮身前,弯腰仔细看看黑乎乎东西,怯怯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