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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寒夜漫漫(下)

    “爹!是一块作鞋破布头,肯定是麦花洗红薯叶,不小心洗进去的。”

    为命朝晓亮干笑两声,把碗扭身放在炕头,几步走到灶台麦花身边,瞪着眼,咬着牙,伸出左掌,啪一巴掌,狠狠扇在吓楞麦花左脸上,麦花哇一声,捂着脸扭身哭着跑出屋。

    屋外传来一个女人焦急无奈吆喝声:

    “咋了?又咋了?我还没死呢,又给谁嚎丧呢?都是勾命鬼,我活不到老就得被你们一个个活活气死。”

    为命两步跨出屋,看见麦枝拉着米包,老婆菊叶跟在后面,走进篱笆门,为命长出一口气。

    晓亮端着碗迎出屋,说道:

    “婶!你们回来了,这好了,放心了。”

    “哦,晓亮在呀,吃饭了吗?”

    “这不碗还没放下呢,快进来我们一块吃,你们早饿了吧?”

    “中,我们都吃,你别管俺,快进屋坐下。”

    瘦高菊叶看看站在门口抹泪麦花,问为命道:

    “这死妮子咋了,哭啥呢?”

    “别提了,丢人哪,晓亮轻易不来吃顿饭,她洗红薯叶,把破布头带进锅里,让晓亮吃着,我打了她一巴掌。”

    “该,该打,真丢人,晓亮,这碗别吃了,婶子给你再作一碗,麦枝你去洗红薯叶。”

    “不用了,不就块布嘛,院里黑灯瞎火的,洗菜看不清楚,让麦花挨一巴掌,这半碗面片仍了怪可惜,没事,我吃了吧。”

    “哪咋中,哥,这半碗让米包吃,我再洗洗菜,下一锅你再吃。”

    十六岁,一米六三高,身材苗条,秀气俏丽麦枝接道。

    为命说道:

    “中,让米包吃哪半碗,麦枝重给你哥作,晓亮进屋坐。”

    晓亮、为命、菊叶、麦枝、麦花进屋,麦枝接过晓亮半碗面放在缸板上。

    晓亮看看众人,说道:

    “哎!米包咋没进来呢?”

    麦枝接道:

    “还不是怕我爹打他,一进院就躲到西墙角去了。”

    “赶紧让他进来,这么冷,穿一个裤头,站到院里,会冻坏的。”

    麦枝道:

    “放心吧哥,我这个弟弟天生能挨冻,寒冬腊月,下再大雪,他也赤巴脚,我们穿着鞋脚都冻裂了,人家没事,大雪天,我们冻的钻被窝,上灶火,他穿一个薄夹袄,一条单裤,照样雪地跑,也没见冻着过,这才十月底,冻不着他。”

    “我知道米包能顶冻,可毕竟入冬了,还是小心好,他今天吃那么大块滚烫肉,不会吃着烫着吧?我还真服米包,敢在那么多干部面前夺各有肉,有胆量。”

    为命咳一声说道:

    “孩子们跟着我遭罪呀,啥能顶冻,你看他一年四季都在流的浓鼻涕,可能就是挨冻落的根,他太懒,也脏,姐姐哥哥和俺门人都不待见他,他自己也觉没成色,干啥吃啥都是躲躲藏藏,偷偷摸摸,慌里慌张,成天饥一顿饱一顿,好不容易看见好吃的,什么都不顾,好几年没吃过肉了,别说各有,老天爷他也敢去夺,逮住吃的很吃,逮不住就饿着,肚没油水,吃的快,屙的快,肠胃顺畅,人泼皮,估计今天吃顺了,不会有啥事,别担心。”

    靠灶火米多接道:

    “可不是嘛,哪大粪机可能吃了,吃的多,屙的多,屙的屎堆都比我大,今天吃那么多肉,美死他了,肉早吃进去,屙出来了。”

    菊叶抹抹眼角,低泣道:

    “你个死孩子,就会欺负你弟弟,哪次不是你吃剩不好吃的才让他吃,今天你弟弟差点没命了你知道不知道,去,把你弟弟喊回来!”

    “婶!咋回事?快说说。”

    “我和麦枝快黑才在狼帐北岭一个山洞里找到他,看见他时他上吐下泄,满地打滚,满嘴燎泡,我和麦枝又揉肚又拍胸,忙乎半天也不中,捏住鼻子给他吃下一块牛屎,用手捧来几捧水给他灌下去,后来吐的一塌糊涂,肉吐差不多了肚子才不疼,估计肉吃的少,又年轻,要不也和狗趴哥一样没命了。”

    晓亮接道:

    “一斤多肉,没狗趴叔吃的多,哪后来呢,咋这么长时间才回来?”

    “本来早该回来了,他醒过劲,估计怕回来挨打,趁我和麦枝不防备,跑出洞顺岭一直往北跑,跑出三里多地,我们才撵上他,死拽活拖把他弄回来,黑咕隆咚,路又赖,我不知摔了多少跤,要不是怕他被狼叼走,我就不管他了,孩子多有啥好,婶的命苦哇!”

    “回来了就中,这年头谁见肉谁都馋,毕竟是孩子,没事就好,出了狗趴叔这事,大队也不会追究米包的事了,别再打他了。”

    “没事谁还会打他,米包也算过过肉瘾,没死就好。”

    为命看着被米多拽回来,靠墙站着米包背影,喊道:

    “米包!去把缸板上半碗面吃了。”

    米包没吭声,没有动。

    “你听见没有,说你呢。”

    米包仍没动。

    “娘的!吃顿肉长脾气了。”

    为命弯腰脱下右脚布鞋,举起鞋朝米包走过去。

    晓亮起来拦住为命说道:

    “叔!说不打了咋又打呢,米包可能胃不舒服,不吃算了。”

    为命和晓亮坐下,晓亮接过麦枝递过来另一碗红薯面,用筷子挑了几下,吃了两口,抬头看着米包瘦弱背影说道:

    “叔!婶!下午干部们在里面开会,我在外面忙活,听见说小学很快复课,学费和书本费尽量减免,起码也要减一半,现在还是识字好,你看坐办公室的不是老革命就是识字的,不坐办公室也能当个教师或医生什么的,我这几个大的弟弟妹妹都过了上学年龄,开学后都让他们上学去,将来也好混饭吃,不管咋样识字总比文盲好。”

    为命哀叹一声接道:

    “难哪!我是个大字不识一个的人,知道不识字的苦,我咋不想让他们都上学呢,可你看,现在凭工分吃饭,分粮食时先扣掉上年分红欠的粮食,我们家人口多,劳力少,就我是个全劳力,干一天十分,你婶八分,麦枝六分,麦风五分,十分干一天合两毛钱,干一年十一口人还没人家六口人分的粮食多,年年都是缺粮户,每次分粮都遭会计白眼和数落,要不是咱山上有槐花菜,毛妮菜,芨芨菜,雀雀牙这些野菜撑着,我都不知该咋熬下去,麦枝、麦风得挣工分上不成学,家里有头猪,一年卖钱沤粪挣工分,喂猪得薅草,沤粪得割草,麦花也上不成,女孩早晚是人家的,本来白搭,何况他们一上学,家里就过不下去,能上的就剩米多和米包,可学费和书本费要不全免也交不起呀,就说减一半,一年一个学生学费三块钱,书本费一块钱,两人就得八块钱,挣的工分吃都不够,家里就点核桃卖十几块钱,刨点药卖几块钱,允许养的四只鸡下的鸡蛋卖几块钱,连衣服盐都不够买,又没功夫去采药,叫我上那去弄哪八块钱,一个不上说不过去,要是全免,他俩都上,要是减半只能米多上,学费只能从牙缝里挤了。”

    晓亮接道:

    “既然挤就多挤点,再穿破点也没啥,挤时间再多刨点药,米包也是男孩,不识一点字太可惜。”

    为命瞅瞅扭身瞪着他的米包,说道:

    “米包上也是白上,看他那脏样,窝囊样,懒样,笨样,只知道吃的吃才,去也是混日子,白糟蹋钱,上也是给我丢人,不是光我嫌窄他,连他二伯都看不起他,不喊他米包,喊他瓜瓜,吃才。”

    米多接道:

    “对,要上就我上,我可不带那瓜瓜,吃才,丢人大家伙。”

    米包嘟囔道:

    “你才是瓜瓜,吃才,我也要上。”

    “哦!吃顿肉会还嘴了,我叫你还嘴。”

    米多冲过去把米包推到地上。

    晓亮说道:

    “毕竟是自己亲侄子,为有叔再看不起米包也不能喊他瓜瓜,吃才呀。”

    麦枝接道:

    “这事我知道,哥!我给你说说,看二伯作的对不对,二伯本来嫌我们家姊妹多,穷,看不起我们,更看不起米包,看见米包光数落他,米包看见二伯就躲,去年冬天我和米包在桥头上迎见二伯担水,我给二伯打招呼,二伯应后看米包不吭气,说‘你这孩子是哑巴?不会学学你大姐给我打个招呼!’,米包躲到我身后不吭气,我把米包拽身前,吆喝两句,米包抬起头,嘴打颤给二伯打招呼,可能是太紧张,本来想说‘你担水哩伯!’,可他却说成‘你,你担伯哩水!’,气的二伯手指米包鼻子吆喝道‘啥!你说啥!啥担伯哩水,你让水担担伯看看,七八岁了,连句囫囵话都不会说,瓜瓜,真是瓜瓜,吃才,一辈子就爷,白披一张人皮,真是个饭桶’,二伯后来见谁给谁说,我们张家门人现在也有好多人喊米包‘瓜瓜,吃才,饭桶’。”

    一直坐在地上米包忽的站起来,举起两个拳头,咬牙切齿,大喊道:

    “我不是瓜瓜,不是吃才,不是饭桶,他才是瓜瓜,是吃才,是饭桶。”

    为命站起来吆喝道:

    “我看你是吃肉撑着了,真会还嘴了,把半碗面吃了睡觉去。”

    “我不吃,媳吃,都欺负我,看不起我,我把他摔了。”

    米包跑过去举起缸板上半碗面狠狠摔在地上。

    为命顺手操起一把镰刀,砍向米包,米包挥左胳膊挡,镰刀砍在左手脖上,手脖被砍一个深长血口子,血像脱线珠子,连珠线滴在地上,米包躺在地上,握着手脖,疼的满地打滚,哇哇大叫,为命又举起镰刀,晓亮上去抱住为命,米包趁机爬起,哭着跑出屋,边哭边嚎道:

    “我不活了,我没法活了,狼呀!你快来把我叼走吧!你快把我吃了吧!呜呜.......。”

    菊叶、晓亮、麦枝、麦风紧跟着撵出去。

    好不容易哄劝米包回家,为命用烟灰止住米包不住流的血,菊叶用布条扎住米包被砍破手脖,米包不再大喊大叫,疼的不停哭,一家人除了睡着麦丽、麦娜、麦萍外,都陪着掉眼泪,一直陪着唉声叹气晓亮直到后半夜才回了家。

    米包晚上没挤在东屋大炕角,菊叶把米包拉到西屋,为命、菊叶、米包、麦萍四人睡到一个土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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