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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诛心夺志,让外甥劝降舅舅

    一.诛心夺志

    张珪站起来,走到韩子正身边,细细看了看,说:“我怎么瞧着,你跟张世杰不很相像?”

    韩子正一把匕首还插在左肩头,挣扎着说:“最近我们那里缺水缺的厉害,我从小怕饿,所以,就,就常常多吃一点算一点,我舅舅毕竟是大官,现在战事紧张,压力大,故而,显得瘦一些,我,我,吃饭吃多了,但是最近水太少,而且多数是半咸水,每天尿不了半升,面目变形,想必是有的。”

    孟祺马上问:“你是什么官职?”

    韩子正说:“我其实不是军官,而是民官,我吃不了苦,小时候,生过病,所以,做军士,身体就受不了。故而,故而,现在是个主簿,也不真的管事情,原来,还在一个县里做主簿,有些皂吏帮闲,现在到了崖山,也就是留个空名,吃些钱粮,委实,委实,委实是惭愧的很。”

    孟祺再问:“那么你是几品官身呢?”

    韩子正想了想,说:“惭愧,并未有明确的职司差遣,只是个文林郎(注:等级大约在从九品文散官,略略相当于现在的科员或者副股长。)。”

    孟祺又问:“腊月战火纷飞,阁下如何逃出生天?”

    韩子正心里是大骂不止,这个老家伙,真是太坏了,这不是让我没法选择吗?

    忽尔达听到这句,隐隐约约觉得孟祺话里有话,肯定憋着坏呢,但是又想不明白,就问炜杰师傅:“炜杰师傅,这个老官(注:土话口语,老家伙的意思但是略偏褒义),说句什么?”

    炜杰师傅就轻声说:“孟郎中,这是要诛心夺志。”

    忽尔达问:“你个不爽利的,什么叫做诛心夺志,你就说到底吧。”

    炜杰师傅接着说:

    “孟郎中说战火纷飞,是混淆视听。

    他只说是交战的缘故,因为那个韩子正,是个民官,不是军官,也不是大臣,所以,他可以逃难呀。

    这样一来,就不是背叛和投降敌人的事情了。

    这一句是叫那韩子正放下是非大义,更是又心存侥幸;

    这第二句如何逃出生天,就是诛心,既然是逃出生天,那过去便是死地,现在我们这里,就是生地,生地死地,人们怎么选择?”

    忽尔达说:“生地死地,那当然选生地呀,没有哪个畜生知道陷阱还往里面撞的呀,所以陷阱才要做伪装呀。”

    炜杰师傅说:“正是如此,所以,既然是选择生地还是死地的问题,那么人人就自然选择生地,这个是本性,谈不到对错了,对吧。那为什么又叫做夺志呢?”

    忽尔达应了一声:“嗯,对呀,夺志是个什么?”

    炜杰师傅不知不觉中,这个声音就略略大了一些,恰敲在场的都能听清楚,但是声音绝不大,炜杰接着说:“你还记得刚才一句话前后的内容吗?”

    忽尔达说:“腊月战火纷飞,阁下如何逃出生天?对吧。”

    炜杰师傅说:“副千户过耳不忘,腊月战火纷飞,说的是寒冬之中,正是艰难时世,故而战火一起,百姓涂炭,哪有不逃难的?可是那个张世杰做了什么?”

    忽尔达说:“张世杰做了什么,他,这个贼子跟我们大元抵抗呀。”

    炜杰师傅被噎了一下,心想,这个草包!但是戏还是要演下去,如今这个忽尔达是个很好的配角,傻一点不可怕,能够演好就行了,于是调整了一下思路,说:“张世杰抵抗大元,他抵抗的方式是什么?”

    忽尔达刚要开口,炜杰不等他开口,咽了口唾沫,接着自言自语道:

    “这个说起来就话长了,你知道吗,张世杰,以前还曾经在咱们张弘范爹爹张柔将军账下效力。

    那时候张世杰的堂叔张柔已经是金国大将,张世杰不过是小小的部将,有一次金国和蒙古发生战争,张世杰对张柔的战略不满,违反军纪被逐出军伍。

    张世杰那厮于是投奔伪宋朝军队。

    而张柔将军此战竟然不幸落败,当然了,金国最后败给了我蒙元,并归顺蒙元,于是张柔将军转而成了我蒙元名将,不过和张世杰,便没有了过手的机会,难以证明谁高谁低。

    后来张弘范将军也投身军旅,并且和张世杰这个堂叔,有过几次交手,那时宋朝军队还有一定战力,张弘范将军年纪还轻,几次不得手。

    但是个人战力,永远要依靠国朝战力,才能壮大,这一点,张世杰不清楚,要不然,当初他就该投降蒙元。

    现在你看看,张世杰空有一千四百余艘大船,我们当初追过来的时候,他完全有机会从崖门海口冲出去,只要冲出去,整个广南东路沿海各处,我们怎么剿灭他们?

    我们的五十万战兵,在这里完全没有根基,要与伪宋二十万战兵,上千万百姓游击作战,你觉得,会有胜算吗?”

    忽尔达说:“如此说来,这个张世杰真真是个糊涂蛋?”

    炜杰师傅脸色诡异地笑起来:“张世杰在现在的伪宋朝廷,就算是一等一的人才了,他可算不得一个糊涂蛋。”

    忽尔达问:“你是说,伪宋还有高人?”

    炜杰说:“这里要分清两个事情,一个是个人战力,这个宋朝里面,就有远比张世杰强得多的,想想那些年岳武穆,撼山易,憾岳家军难!”

    正说到这里,张珪心中一动,悄声问:“炜杰师傅,那个月落乌啼、黑色吐信两招式,你是从武穆遗书(注:传说岳飞死后,给后人留下了《武穆遗书》,总结了他的武学和战策)中见到的?”

    炜杰师傅被张珪说的愣住了,停顿了一下,轻声说:

    “岳鹏举方正刚毅,崇信天日昭昭(注:岳飞临死前大呼天日昭昭、天日昭昭,并英勇赴死,以他当时的号召力和战斗能力,如果想要不死,宋庭其实是很难杀死他的。岳飞素以忠义知名,故而炜杰师傅以此进行否认。),怎么会行此诡异之术?!

    (注:正常的武术门派套路是练习基功的方法,提高手眼身法步等的灵敏感知和身体协调性,并最终提高速度和力量,因此在通常对外的讨论训练中,为了符合社会舆论,不会用特别阴毒的招数。

    因为使用阴毒的招数一方面容易招致抨击,名声损坏以后,招生等利益会受到较大影响。

    另一方面,特别阴损的招数,强调的是偷袭,容易让练习者好走偏门,投机取巧。

    但是真正交手的武功,只有一个目的,战胜对手——而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死掉的对手才是好的对手,故而都以一击致命,再击逃命为宗旨。

    所以,炜杰师傅这是说话给明白人听,听得懂的,就听得懂了,如果没有了解这个武功对杀的本意,那就不是一个圈子里面的人物,今后的成就也是两个世界的算法)”。

    说完这句话,炜杰师傅便不在看张珪,接着重新对忽尔达讲解起来,张珪看到炜杰师傅这个神情,仿佛已经有所了然。

    忽尔达看了一言张珪,见炜杰师傅不再理他,也悻悻地继续听炜杰哨闲篇(注:吹牛打屁的意思):“好好听,据探子回报,张世杰他们据说存粮六个月以上,一千四百艘战舰抵抗我们四百多艘,如果是你,你怎么办?记住,我们大元自己是没有船的,我们所有的船,来自宋军和原来宋朝的造船工坊。他们的船理论上比我们的还要好。”

    忽尔达好像有些明白了,认真按照炜杰师傅的一推演,惊讶了:“他们可以三艘半船围攻我们一艘战船?那还打个屁呀”

    炜杰再一次诡异地笑起来,从鼻子里呼出一口长气,瓮声瓮气地说:“是呀,如果我们的每一艘坐舰,被敌人三艘大船围攻,而且他们的火器更好,还是保卫战争,我真不知道,怎么打呢?忽尔达,你跟着吐鲁克拔都,多见广闻,你记得张世杰怎么打的仗?”

    忽尔达眼睛看向舱外,仿佛要掠过整个战场,不一会,坚定地说:“他们把大船用铁索连锁起来,铺上木板,然后,防守。”

    炜杰师傅点点头,点点头,不断地点着头,一下又一下,说:

    “是的,你看到了,他们把船连锁起来,船就不能随便移动了。

    每一艘大船没有办法自己单独运动了,唯一的好处,是可以让步军在所有的船板上来去自如,让马匹能够上船,张世杰在海岛之外,再造了一片浮动的陆地,但是,无法攻击,不能移动,不能逃跑,只能防守。

    所以,张世杰如果不是笨蛋,他当然不是笨蛋。

    那么,可以用的解释就不多了。

    比如,有人要乘船逃跑,他管制不了水军战船,这是最容易想到的解释。

    其实,如果海船大军分散突围,他们还有很多机会,而且就算是再死一个皇帝,他们还可以再推举一个出来。

    再比如,他心存侥幸,但是自从三国曹操连环计被烧灭以后,再用连环计的,就是弱智的不能再弱智的计谋了。

    所以,他应该不是心存侥幸,如果心存侥幸,那么就是被什么东西误导了,让他相信这样还有机会。

    什么东西能够误导他做出这么大的牺牲呢?

    那可能就是围点打援,可是我们有五十万大军,他们那里再去找超过三十万军队呢?

    短期内,没有可能,当然,这里面很可能受到某些探子的误导。

    还比如,他其实另有一个计划,要让这些船队当做炮灰。

    但是这个计划的某一部分,其实恰恰可以通过全军突袭来达成的,所以,他可能想在这个过程中,杀死或者剔除一些异己。

    这个可能性很大。

    但是他漏算了咱们的张大帅,当然,还有吐鲁克拔都这样的英雄。

    所以,他现在已经把自己给放到火坑里面在烤了。”

    忽尔达好像明白了:“所以张世杰,要不然就是笨,要不然就是上了当,要不然就是想清除异己?”

    忽尔达又说:“孟大人说腊月战火纷飞,阁下如何逃出生天?怎么诛心,然后就夺志了?”

    炜杰师傅说:“副千户可是那个张世杰做了什么?用了连锁计,连锁计的作用,就是被动防守,结果怎样,已经没有清水吃了,逃又逃不出,生又没有水,这想干什么,这叫做困兽犹斗呀,张世杰是想破釜沉舟,让全岛的军民将士背水一战呀。”

    忽尔达说:“那么这个张世杰不是挺厉害的?”

    炜杰师傅说:“可是,这里不是陆地呀,都元帅让船队封锁崖山南北出口和东西水道,崖山的老百姓,怎么跟咱们困兽犹斗呀?他们只能跟自己的人争水,打死自己人!”

    忽尔达忽然很疑惑道:“难不成,张世杰幡然悔悟,想向张弘范元帅投诚,故而取了崖山贰拾万军民做投名状?只是有些冥顽不灵者,张世杰先生,先行自己处理了?”

    炜杰师傅看着忽尔达忽然脑洞大开的样子,心中泛起一丝喜乐之意,就对忽尔达努努嘴,接着说:“我等这些只是猜测,最了解情况的呀,可能,还是韩子正这样的逃民,我们应该听听他们的心声呀。”

    忽尔达恍然大悟,对韩子正严厉起来:“那个韩什么,韩子正对吧,孟大人既然问你如何逃出生天,你且讲来,我大元可汗雄才伟略,救民于水火,若你果然是良家子,你不要害怕,自然会让你们遣返还乡,好生与家人团聚。”

    二.数人数就升官,忽尔达的蒙古歌舞

    韩子正可怜已经听了半晌炜杰师傅的推理,心里面早就心乱如麻,他不相信张世杰笨,更不相信张世杰有心害人,那大约是被蒙蔽懵逼了吧,结果听到忽尔达的问话,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夺夺地看向忽尔达,一脸惊愕,忽尔达见状大怒,抓起匕首,狠劲往里面再推了一把,韩子正一阵钻心的疼痛从左肩下发散,头皮都要炸开了,情不自禁,开口喊“救命”,身体自动躲避反射。

    正在这个时节,张弘范说:“忽尔达,我大元可汗,代天牧民,爱惜民力,这个韩子正,既然刚刚从战乱之地逃出生天,惊慌之下,语出错乱,不要怪他,他毕竟不是战兵嘛。”

    韩子正一听有人替他发声,一连串地大声叫:“大人饶命,大人体贴,求大人饶过我吧”

    忽尔达听了张弘范的话,有点不知所措,手前后游移了一下,好像想把匕首拔出来,又好像想再捅一刀,正在犹豫不觉,听到炜杰师傅撮着嘴,好像在品茶,手中却是空空地,什么也没有,当下,似乎就明白了什么。也不说话,也没有去拔刀,就退回座位,刚刚坐下,又觉得不妥,又站起来,抚胸弯腰,向着张弘范施礼。

    这时候,看到张弘范向孟祺使了个眼色,孟祺点头,开口道:“韩子正,文林郎?不要着急,我来问你,你看着舱内,有几个人呢?”

    韩子正正在惊慌之间,听到如此温文尔雅的问话,心暂时定下来一点,哆哆嗦嗦地问:“贵人,是问我话吗?”

    孟祺道:“对呀,我替张弘范都元帅,问灾民的话,你可愿意回答我呀。”

    韩子正哆嗦着说:“回,回大人,回大人的话,我要数一数,可以吗?”

    孟祺说:“这个当然,要想回答恰如其分,自然要稳妥做事。”

    韩子正讷讷地开始数着:“这,这位大人,你算一位。”

    孟祺说:“不错,正是,某姓孟”

    韩子正听到看到孟祺十分和善,情绪有一点点稳定了,悄悄伸出食指指头,想要指着数,但是看到对象的目光,又把指头收回来,换成大拇指,心想,这样就不算不珍重了吧,正在这样做的时候,就看到孟祺点点头,对他笑了一笑,韩子正尴尬地回应了一下,然后,把左手大拇指收起来,小声地说:“一位。”

    然后看向旁边作者的中年儒衫:“这位大人,第二位。”

    孟祺说:“不错,这位是张弘范都元帅,跟你们张世杰太傅,是堂叔和堂侄。”

    韩子正点点头,轻声说:“大帅,大帅好”

    张弘范对韩子正也点点头:“韩先生好”

    韩子正转向旁边半截黑塔一样的壮汉,还没有来得及问,张弘范道:

    “容我给韩先生介绍一下,这位是大元可汗孛儿只斤部落最忠诚的勇士,万里挑一的射雕手,孛儿只斤*吐鲁克,是可汗陛下亲赐的拔都。

    昨天,就是他率先带领三艘大船,攻击了张世杰太傅的前部,并且俘虏了三艘海鳅战船,击毁了一艘海鳅战船,两艘虎翼飞艇,击沉四艘无影舟,共击毙俘虏九百多宋兵,还有很多人,已经永远沉默在海水里面了。”

    韩子正坑此坑次捯气儿,不知道该说什么,把左手的指头扳下来,又扳回去,不知道该不该算一个“人”。

    吐鲁克听到张弘范如此高调地把他昨日的战功一一列举,也很高兴,伸手不打笑脸人嘛。

    看到韩子正手指头扳来扳去,心知道,这张弘范正在降服这个南人,心生一计,开口道:“韩先生,怎么,我看你指头扳上扳下,莫非,我不是人?”

    韩子正看着吐鲁克的身形,自然心理畏惧,不过,此刻听到吐鲁克声音里面,似乎带点疑惑,并没有攻击性,悬着的心,放下一点,连忙说:“不是的,不是的,我,我心里紧张,故而,故而有些手足无措,嗯哼,嗯,拔都真乃英雄也。”韩子正心一横,干脆连唱词都说出来了,然后把指头狠狠扳下来:“第三位。”

    吐鲁克看着有趣,随口道:“都元帅,看到韩先生的手指头扳下来,把我算作一个人,我的心终于放下来了。”

    全船舱的人一起非常配合地哈哈大笑起来。

    正在笑着的时候,海力百户出现在门口,把厨头和几个厨丁,连带着亲兵,端着一些器皿,来到舱室内,向在坐的都行了一个礼,立刻就摆开了孟祺和炜杰师傅刚才布置的早膳所需各样物品。

    海力百户带着亲兵,把张弘范、张珪、孟祺、吐鲁克、忽尔达、炜杰师傅六个的案几摆好,正要开始分切,只听到张弘范说:“海力,没有看到,还有客人吗?”

    海力疑惑地看着,只有一个宋兵模样的,全身尘土和血污,左肩后面,还扎着一把匕首。

    孟祺给海力使了个眼色,又对着韩子正努努嘴,海力会心地点点头,让亲兵再摆上一套桌案。

    韩子正正在舱室中间,孟祺接着给韩子正介绍:“这位是忽尔达副千户,吐鲁克将军的小舅子”

    这次韩子正很上道了,直接说;“小舅子好,四位。”

    炜杰师傅则主动开口:“鄙人炜杰,忝为吐鲁克大人账下师爷是也。”

    韩子正完全放松下来:“炜杰师爷好,五位。”

    张珪则主动说:“我是张珪”

    吐鲁克插言说:“张少帅是张弘范都元帅家的千里驹是也。”

    韩子正这时候,已经心平气和多了,于是甜美地笑一笑:“张少帅好,六位。”

    这时候,孟祺对张弘范说:“都元帅,你看韩子正文林郎,虽然刚刚逃出升天,但是天性纯良,温良恭俭,计算数字也很快,临危不惧,这都是有用的人才呀。”

    炜杰师傅立刻附和道:

    “是呀是呀,吐鲁克大人的威名,一般寻常将士尚且畏惧,更不要说循吏百姓。

    韩子正必是读圣贤书,故而如此旷达。

    忽尔达乃干员,气质如刀锋,迅捷如螳螂,但是韩子正虽然左肩负创,还能侃侃而谈,笑容绽放,算学一道想来也是精通的。

    大好子民,实在不应该被埋没呀。”

    张弘范说:“各位贤达既然都认为韩子正韩先生是可用之才,我们身负皇命,岂可不尽心尽力,孟郎中,您以为如何办理最佳呢?”

    孟祺故作捻须而谈:“哎,正如都元帅所言,我以为,韩子正先生既然过去已经是从九品主簿,我看广南东道一路左近,目前多缺官吏干员,只是韩子正身体虚弱,不可过于劳累,我觉得,一县主簿,应该让韩子正韩先生,去勉力从之,既是为了百姓黎庶,也能够不埋没人才,圣人之道,终究是要圣人门徒去发扬光大的。”

    孟祺看着韩子正:“不知道,韩先生,意下如何呀。”

    韩子正想,我做还是不做,我说了算个屁,还不是你们说,这肯定是要拿我当枪使嘛。

    炜杰师傅看到韩子正犹豫,心下已经有了计较,就说:“韩先生如果心怀故土,我们还可以把韩先生送回去嘛,让张世杰世叔,在最后时刻,也有家人陪伴。”

    忽尔达听到炜杰师傅这么说,突然就抑制不住,竟然喷笑了起来,心里这样想,这帮汉家读书人,心眼太鸡贼了,明明是威胁韩子正,你他妈的要是敢不听话,就用船敲锣打鼓大鸣大放地送给张世杰,张世杰只能杀人,不然顷刻间,他的官声就要坏了;可是如果不杀,那谁还不逃跑呀,反正也没有事;这才是真的连环毒计,这个坑挖的,让韩子正明明知道,就是不能不跳,果然这些汉人读书的,没有一个好东西,还是吐鲁克这个姐夫好,直来直去——等等,有的时候,姐夫好像也是不那么直来直去——再等等,哎,算了,吐鲁克究竟是蒙古人,还是姐夫,比,比这些坏水们,强多了。

    吐鲁克不知道炜杰师傅的一句话,结果自己在忽尔达心目中的形象,愈加高大了,只是看到忽尔达如此豪放不羁,心里很有些安慰,这个忽尔达,贼眉鼠眼,小肚鸡肠,有一点点小算计,但是弄不好就把自己也装进去,实在是提不起来、糊不上墙的烂泥巴,若是心眼方正一点,也许哪天眼界就高一些了呢?看到张弘范在这里,忽尔达也能纵情不惧——想我家蒙古人,吐鲁克心里这样想,于是就想给忽尔达添一把火:

    “忽尔达你这个暗夜的狐狸,草原上的汉子爱惜英雄;

    既然你已经对韩子正放开胸怀,现在站起来,重新变成雄鹰和战马;

    马上给韩先生拔下你的匕首,敷上最好的伤药愈合他的疮痛;

    拿出你的哈达挂到他的脖颈上,让你的情谊围绕你的朋友,

    唱起长生天的颂歌,让天神赐福你和你的朋友,

    举起马奶酒的银杯,让欢快的热流发散到他的心里,

    跳起草原上圆圈和角斗的舞蹈,让他的身影吸引最美的姑娘。”

    忽尔达心思何等通透,他本来是个精明伶俐的,也就是没有人好好带,现在跟一群老狐狸过招,就是熏也得熏出点臭气来不是,好家伙,真不含糊,虽然他跟他姐姐那是没法比,但是真正草原上的人家,都是能歌善舞,没有了歌舞,生活就只剩下艰难了。

    忽尔达站起来,向张弘范行了个礼,然后向左侧身跑动起来,然后突然站起来,再向右侧身跑动起来,围绕着圆圈,附身低头,然后快步交替退后,再跳跃起来,如此反复。

    忽尔达先是舞到韩子正的身侧,一把拔下匕首,揣到怀里,同时,他变魔术一样,另一只手已经扯出来一条洁白的哈达,挂在了韩子正的脖子上,然后又掏出一纸袋子药粉,撕开韩子正衣服的破口,让韩子正膀子露出来,满满地堆到伤口上去,毫不吝啬,然后,又拉出一条哈达,把膀子的伤口和药粉,仔细的绑扎起来,最后哈达又绕过韩子正的脖子,把哈达固定下来。

    做完这一切,忽尔达张开双臂,热情地拥抱了韩子正,然后把他拉到案几前,压着他坐下。

    然后,忽尔达继续跳着圆圈舞,晃动双肩,且俯且仰,时而连续转动身子,让袍子下摆旋转起来,他边跳边唱:

    “

    马背汉子向南来,

    白云追了几千里,

    雄兵漫漫几十万,

    好儿郎,

    齐下水;

    海浪浮船飘向北,

    烈火烹油狼烟飞,

    哪个不是爹娘养,

    息兵戈,

    兄弟泪。

    ”

    (注:能歌善舞,几乎是任何一个民族的文化基因,而且,在没有大规模流行传播工具的时代,看见什么唱什么,应景生情,都几乎是习惯。

    本人年轻时候采访,有多次特意到宣传文化部门,顺道去采风当地的民歌、舞蹈和戏剧,还有很多人可以随口唱出内容来,有一些固定的格式和常用词组,蒙古甚至吃饭的时候,拉琴唱歌,连客人都来唱几句,不是现在ktv内容,汉族也都还有。)

    忽尔达把歌子唱了一遍,舞了一遍;

    全船舱里面,只听到一片手拍桌子的响声,还有“呜呜、噢噢、嗨嗨、踢里踏拉”各样的响动,海力等亲兵,直接拿着刀,从刀鞘里面拔出来,然后插回去,只听到兵器摩擦的嚓、嚓、嚓的声音,很是鼓舞人心。

    接着,忽尔达唱了第二遍全舱的人,就开始站起来,跟着忽尔达做跳舞的动作,虽然不很整齐划一,但是胜在气势磅礴。

    待到忽尔达唱第三遍的时候,全船舱的都跟着唱起来,舞蹈的动作,也跟歌曲的内容,联系多一些,比如:

    唱——马背的——时候,身体向后仰,

    唱——汉子——时候,左右晃动双肩,

    唱——向南来——时候,左手臂略作捧心状,右手高高向上深举出去,然后,个人手掌摆动的动作,就各自发挥了,

    ......

    到最高潮,就是结尾的时候,格外重要,是这样的:

    唱——哪个不是爹娘养——时候,大家都基本排成一个大的圆圈,用交叉步,顺着一个方向,转圈,同时头还左右摆动,相互对眼看一看;

    唱——息兵戈——时候,大家都往中心走,并且俯身,大家头都快要顶到一块了;

    唱——兄弟泪——时候,大家忽然像鲜花急速开放,双手及上身,向后仰过去,然后原地左转半圈,两人勾手臂,然后原地右转半圈,再换人勾手臂......

    四.尚有余民知何处?

    韩子正呆呆地看着这一切,两行清泪,流了下来。心说: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韩子正都不得不去说降张世杰了。

    不过,很世杰又想到,张弘范花了这么多代价,应该不太会杀我吧。

    韩子正又看着张弘范五人,兴高采烈地歌舞者,完全不像作伪的样子,他们是真的高兴,他们也有高兴的资本。

    其实韩子正既然是张世杰的外甥,那么就跟张弘范他们也相差的不远,但是今天韩子正看着张弘范、炜杰师傅、孟祺、张珪,他们都是汉人呀,却跳着蒙古人的舞蹈,唱着蒙古人的歌曲。

    (注:宋朝的汉人,也是能歌善舞的,而且因为文化社会发展的缘故,词曲舞蹈远比单一少数民族要丰富的多,有粗犷的,也有细腻的。)

    想到这里,这场歌舞就已经到了尾声,大家哈哈的把臂而行,各自落座。

    张弘范看了一眼张珪,说:“张珪,忽尔达副千户已经歌舞一番,情真意切,草原雄风,真让为父慨叹,吐鲁克拔都账下随手而来,竟有这种人才,足见我大汗治下,剽悍与淳朴同行,寄情与铁血交融,难怪天下归心呐,你可愿替为父献出歌舞一番?”

    张珪站起来:“敢不从命!”,说罢对海力说:“取我琴来。”

    张弘范道:“慢,为父的琴给你用,为父给你击鼓。”

    海力走出舱外,不一会,一个亲兵抱着一个古琴,一个亲兵抱着琴凳,还有一个亲兵抱着琴案,另外有两个亲兵,每人拿着一只双面的勒腰小手鼓,这是给蒙古人用的,还有三个亲兵,则拿着带架子的小手鼓,这是给汉人用的。

    张珪调了调琴弦。

    张珪没有动。

    张珪没有动。

    张珪带有羞涩地说:“都元帅,下官才情远不及忽尔达,无法做到像忽尔达副千户一样的词曲,不敢冒昧,请恕罪。”

    这个舱室内,一时候,就冷了场。

    但是旋即,首先是炜杰师傅,啪啪啪地拍掌,随后孟祺、吐鲁克、忽尔达,继而张弘范也都拍起掌来。

    孟祺说:“都元帅,少帅年且不高......不如孟某,代为......”

    张弘范截断了孟祺的话说:“孟郎中,教育子女,正是乃父之责,所谓子不教父之过,自当有某先为子女做榜样,不如就请孟郎中,代为书写如何?”

    孟祺说:“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自然有亲兵立刻拿来文房四宝,帮着孟祺把墨汁磨好了。

    只见张弘范走到中间,举步吟诵道:“调用蝶恋花,此曲名崖山祈福”

    孟祺笔走龙蛇,在宣纸上写下:

    蝶恋花·崖山祈福

    瀚海天光帆满露,战袍湿寒,床弩逐鸥去。

    舷窗疏影硝烟苦,娇儿将出携老父。

    可汗漏夜击战鼓,攀上星楼,焚香英雄路。

    万顷波涛无尸骨,尚有余民知何处?

    (注:

    这是大体借用宋代晏殊非常出名的那首《蝶恋花·槛菊愁烟兰泣露》词牌,那是特别凄苦的曲调。

    第一句的大意是浩瀚的大海上天已经大亮船帆上挂满了露水非常沉重,将士们的衣袍,因为天冷和凝露又冷又湿,床子弩飞来飞去,把最喜欢追着海船的海鸥都赶跑了,或者因为箭簇太多把海鸥都杀死了。

    瀚海在古代的主要含义是北方沙漠和内陆湖泊,如贝加尔湖之类的,这里因为是要赞美元朝可汗而暗喻这是可汗的掌握之地,就是崖山附近海域,已经是元朝蒙古的内湖的意思,表现了张弘范在向元朝皇帝吹捧。

    第一句里面,有暗示战斗一直持续到晚上的意思,但是实际上,张弘范为了挤压张世杰,没有大规模夜战。

    第二句的大意是楼船这种大船昨天夜里,从舷窗透进来的光线,因为波光粼粼的反射,以及战斗投掷的火炮燃烧弹,而形成了变化的影子,同时硝烟不断地传来,弥漫了海面和船舱空间,硝烟太多了导致嘴里都是因为呼吸带来的硝烟余烬的苦味,这是灭国之战,又有多少战士的家里,今(后)他们的娇妻幼子搀着老父亲来迎接他们的尸骨。

    第三句的大意是皇帝在夜里,为战死的将士们,敲响战鼓,攀爬上(可以摘星的)高楼,焚香祷告,让英雄们的英灵,能够借着君王敲响的战鼓,得到聚集和保护,皇帝在如星辰一般的高处,看着他们,用祭祀的香火,给国家的英雄们铺垫道路,让他们魂归好的地方。

    因为宋朝元朝时期,佛教都比较有影响,人争一口气佛受一炷香,焚香祷告,会得到祖先和神灵的垂听甚至庇佑,这里主要表达了对战死沙场的士兵的灵魂和他们家人的保护之意。

    第四句的大意是因为崖山的海战,战死的将士们,大多数都沉尸万顷波涛里面,被鱼虾所噬,无法得到长生天的祝福,所以君王感到很痛惜,所以才有连夜的祈福——这里是指一种比喻,因为战报不可能连夜就地送到可汗的手里。

    最后一句非常有意思,因为本词究其根本是劝降,故而君王问——那些战争结束以后,剩下的子民们,在哪里呢?君王要安排他们的生活,不让他们再承受痛苦。

    所以,这首词如果按照人民日报方式刊载,大体就应该这样的说法,政治正确。

    当然,也可以不那么强调政治领先的话,这首词也可以当做描述战争对人民造成的痛苦,盼望平息战争的诗词。

    )

    待到孟祺写好了这首词,众人三呼万岁,然后各自归位。

    韩子正已经被分配了一只小鼓,韩子正的家庭教育,其实很一般,而且宋朝音乐已经被边缘化了,正式的朝堂和士子们的社交场所,练一练古琴,虽然是比较必修的高雅课程,不过,取士的标准已经和唐朝有很大不同,所以,击手鼓这种东西,往往是青楼勾栏里面与女子调情说爱的手段,这种地方,当然很少有慷慨激昂的手鼓,结果是,蒙古人进入中原以后,吸收了一部分汉民族文化,甚至努力全盘吸收,但是宋朝本身,则已经不太重视了,当然这种不重视,与当今时节,音乐、艺术、创作,都已经被传播集团所把持,被商业机构所豢养,仍然是天上地下的差别。

    因为词牌比曲牌还要规整,所以当词写出来以后,大家击鼓的配合是比较简单的,

    张珪先是把曲子弹了一遍,找了找感觉,然后用雅言字音开始吟唱:

    韩子正逃离战火,幸运生还,吾等为之贺。

    调用蝶恋花·崖山祈福

    第一段是这样的——

    瀚~~海~(手指轻拍击鼓面短促一声)天~光~~~(手指轻拍击鼓面短促一声,马上用手掌再拍击一下鼓桶边)帆~~~(双手交替,前掌轻拍击鼓面短促声,直到变调出后面的音,马上用手掌再拍击一下鼓桶边)满~露~~,战~~袍~~湿~~寒~~~~,床~弩~逐~鸥~去~~~(手指轻拍击鼓面短促一声,马上用手掌再拍击一下鼓桶边)。

    第二段是这样的——

    舷~~窗~(手指轻拍击鼓面短促一声)疏~影~~(手指轻拍击鼓面短促一声)硝~烟~苦~~(手指轻拍击鼓面短促一声,马上用手掌再拍击一下鼓桶边),娇~~儿~~(手指轻拍击鼓面短促一声,马上用手掌再拍击一下鼓桶边)将~~出~~携~~~(双手交替,前掌轻拍击鼓面短促声,直到变调出后面的音,马上用手掌再拍击一下鼓桶边)老~父~(手指轻拍击鼓面短促一声,马上用手掌再拍击一下鼓桶边)。

    第三段是这样的,与第一段一样——

    可~~汗~(手指轻拍击鼓面短促一声)漏~夜~~~(手指轻拍击鼓面短促一声,马上用手掌再拍击一下鼓桶边)击~~~(双手交替,前掌轻拍击鼓面短促声,直到变调出后面的音,马上用手掌再拍击一下鼓桶边)战~鼓~~,攀~~上~~星~~楼~~~~,焚~香~英~雄~路~~~(手指轻拍击鼓面短促一声,马上用手掌再拍击一下鼓桶边)。

    第四段的前半段与第二段前半段一样——

    万顷波涛无尸骨,

    万~~倾~(手指轻拍击鼓面短促一声)波~涛~~(手指轻拍击鼓面短促一声)无~尸~骨~~(手指轻拍击鼓面短促一声,马上用手掌再拍击一下鼓桶边),

    最后半段是高潮,是这样的——

    尚(手掌猛烈双击)~尚(手掌猛烈双击)~尚(手掌猛烈双击)有~~(手指轻拍击鼓面短促一声,马上用手掌再拍击一下鼓桶边)余~~~民~~~~~(双手交替,前掌轻拍击鼓面短促声,直到变调出后面的音,马上用手掌再拍击一下鼓桶边)知~~(手掌猛烈连续击打直到变调)~~~何(不击鼓)~~~处~~~~~

    (总体来说,是从慢到快,左掌大拇指、食指、中指、无名指、小指连续轮流交替在鼓面上敲击,右手则仿佛摇铃一般,抬起落下,抬起的时候摇动手掌,落下去的时候,轮流交替拍击鼓面敲击鼓桶)~~~。

    第一遍还有些配合的生涩,第二遍已经相当合拍,待到张珪弹奏演唱到第三遍,大家就配合的非常好,到了最后一个“处”的尾音,张珪深吸一口气,然后音高一拔,那声音高亢悠长,右手轮指拨弄的飞快,所有鼓手,左手一律在鼓面如暴雨一样,右手则飘起来,扑下去,飘起来,扑下去,而亲兵们则用脚跺在右手扑下去的重音节奏上,然后是炜杰师傅在张珪的声音要落的时候,接上来,接着,越来越多的人,把“处”字音,齐声唱和起来,那个“处”字音,因为有人起伏、有人高低、有人进入和退出,竟然是和声缭绕,杂而不乱,各人乐在其中,竟然半字之长(注:2、3分钟之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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