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失之交臂
“姑娘,阿凌来信了。”
趁着为她端来饭菜之际,弄苒将门窗关闭,从衣袖中拿出一个小巧的白瓷瓶给她。
她迎上去接过瓷瓶,仔细端详了一番问
“信上怎么说?”
弄苒肃然道
“信我看过,只说那红衣女子与敛先生在一场战役中双双消失便再无消息。”
“那这瓷瓶?”
她又垂下眼帘看着掌中静静躺着的白瓷瓶。
“这便是敛先生与那红衣女子所中的毒,凌相说是在一些羌人手中得到的。”
“羌人?”
她深凝起眉来。
这毒之诡是连敛花间这种用药圣手都无法可解的,又怎么会如此轻易地出现在流混于前秦中的羌人手中?
想必有此毒的羌人也不是普通人。
见她良久不语,弄苒叹气道
“姑娘,就用这个吧,我们时间不多这也是唯一的线索了。”
沉默,她表情凝重,似在思考着什么。
“桓姐姐,你叫我何事?”
桑眠穿了件单薄的里衣从靶场出来。
弓尚还握在手中,见到她时将散在肩上的墨发向身后一拂,笑容轻扬。
她从屏风下微抬起头,迎上他明亮的眸子。
“这些日子看你一直在靶场,身体可是无碍?”
桑眠喝下一口凉茶,三两下擦去了两颊的汗水道
“桓姐姐不必担心,我的病没事了。”
“没事了?”
她露出个诧异的表情。
“是啊,前不久三哥带来了一位医师,他的医术极高,不出几日就将我的身子调理好了。”
看着她好似还有些不解的样子,桑眠又问道
“怎么?三哥没有告诉桓姐姐?”
顿了顿,她道
“我的确,不知情,不知这位医师是什么人竟有如此本领。”
桑眠的病看了众多名医都束手无策,怎的这个人一出现,不出几日就好了。
桑眠仔细回想了一下道
“三哥并未与我谈起那位先生的姓名,只不过听他们交谈之间好似已经认识了许久一般。”
一个相识许久的医师,不知谢沉檠究竟还瞒了她多少?
瞧她沉默,桑眠忽而笑道
“桓姐姐别多心,那几日正逢靖庄出事……”
提起靖庄,她忧郁地垂下眼眸。
桑眠见状无措地搔了搔头,脸上表情也是一乱。
“啊哈,姐姐我不是有意提起那事,我……”
“无妨,那段时间我的确没能照顾到你,是我的疏忽。”
她也感到有些抱歉。
“没事,桓姐姐不必自责,眼下我不是也没事了。”
说着他还故意拍了拍胸脯来证明自己的病已经大好。
不过她此刻更关注于另一点。
“谢大人与那位医师,果真是早就相识?”
“是啊,他们之后还在我住的院落见了几次面,也不知在商量些什么。”
桑眠撇了撇嘴。
“那是怎样的一位医师?”
她问。
“嗯……看着年纪和三哥差不多,总着件竹青色衣衫,模样甚至比三哥还要俊上几分。”
此番话令她心头一颤,果然就是敛花间。
望着座上又似出神的人,桑眠凑近喊了喊。
“桓姐姐?姐姐?”
被他将一唤回神,她抬了抬眉。
“桓姐姐还没说找我来是谓何事呢。”
桑眠奇怪道。
“这几日你一直在,应该也察觉到什么了吧。”
桑眠支起下巴,转了转墨黑的眼珠。
“的确,雀芜和刘将军似乎都在暗中调兵,是不是前秦有了动静。”
轻点了点头,她起身来到他跟前。
“桑眠如今康复得正是时候,东晋遭逢此乱,你可愿随我一起去守住寿阳?”
闻言他眼中一亮。
“真的!姐姐真的同意我去?”
“有何不可,况且你现在无病缠身,来去也应自由。”
听了她的话,他激动地挥了挥拳头道。
“国难当头,我自当与北府军共进退的,桓姐姐我们何时出发?”
“今日午时”
“那我先回府去收拾一下。”
“不急”
她将他拦住。
“怎么了桓姐姐,还有事?”
在他的注视下,她从袖中拿出一个白瓷瓶来放于他眼前。
从瓶中散出的奇怪气味令他脸上表情渐渐凝固。
“桓姐姐,这是……”
“这是我同阿凌讨来的,你大病初愈贸然上战场可能会使病情反复,服下此药,会对你病情有所帮助。”
她说完便将药递了过去。
桑眠将她手中之物仔细瞧了瞧,随之缓缓抬起手来准备接下,可还未触碰到瓶身之际,一道幽冷的声音传来。
“阿扶这是不放心敛先生,还是信不过我呢?”
是预料中的声音,可她脸上的表情却平白扭曲了一下。
“三哥?你不是同玥之在一起么?”
桑眠拿过瓷瓶,回头同他问道。
他没答话,此刻他眼中尽然只有她一人的身影。
缓缓走上前,他自桑眠手中取过瓷瓶把玩于指间。
“三哥,这个是桓姐姐给我……”
“我知道,你不是要随大军去寿阳,回去准备吧。”
得闻此话,桑眠自是欢喜,忙点头道
“好!我这就去。”
桑眠虽走,两人却还在持续着这场对峙,空气中似升起凛然的气场。
徐徐地,他将瓷瓶举于两人之间,似笑非笑道
“阿扶这是什么意思?”
她也不隐藏什么,淡然道
“谢大人既已知道,又何必再问。”
“那阿扶可看出什么了吗?”
他似冷笑般说道。
她看得出他此刻的怒气,可她自己的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勉强按下胸腔里翻腾的酸涩感觉,她淡漠道
“诚如所见”
话音落,啪的一声脆响从他指间传来。
登时,殷红的血液混浊瓶中透明的液体顺着他的手臂滴入泥土。
他双目幽深地盯着她,对不断溢出的鲜血也视而不见。
她的眼底不可抑制地颤动,这一瞬好像所有的话都哽咽在喉咙里,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而他也全然不在意那瓷瓶的碎片已经深深嵌进肉中,只绷紧了脸上冷峻的神情。
蓦地,她竟感觉那碎片是插进了自己的心上,隐隐的疼痛一阵接一阵直至漫过全身。
不自觉地她也在袖中将手攥紧。
“桓大人,温怜大人来接您出发了。”
一个侍卫并未瞧出两人的异样,行了礼道。
无视他愈发阴冷起来的眼神,她对侍卫道
“去回禀,不必过来,我即刻就过去。”
“是”
侍卫刚要离开却发现了他手上的异样。
“谢大人,您的手。”
“滚开”
“呃……是”
侍卫被吼地怔住,只得躬身离开。
可他却突然发笑,眼底晦暗的光也越来越令人生寒。
“温怜……到底你们是对佳人啊。”
她将眉头锁紧,似感受到了他突然浑身散发的阴森气息,却又望见他眼中一抹不明的凄然。
他冷冷笑着,用那只流血不止的手一把将腰间的玉佩扯了下来,又慢慢递到她眼前。
望着玉佩,他近乎绝望的声音飘来。
“当初是我破了阿扶这桩好事,如今玉佩物归原主,我成全了你们,可好?”
他脸上的决然和染血的玉佩一起狠狠撞入她眼中,叫她感觉整个心脏都似被人拿在掌心揉捏挤压了一般不住地痛着。
渐渐的她脸上也失了血色。
可他已经怒极,妒极,又怎会注意到她这些细微的改变。
而她也根本无法消顿这种锥心刺骨的痛,更不知道该怎么去维系这样残破的关系。
是什么时候,她心里竟然已经如此在乎眼前这个人。
起身迈步,她想要逃走,逃避这种无法言说的委屈。
两人,失之交臂。
夕雾应声落地,滚入了一片黏湿骇人的血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