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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5章 神鹰总阵

    温遥咬牙切齿,心中有一个声音斩钉截铁:我尚不能死,聆音蛊之恨未雪,龄朋之死未报,今日将士血债未偿,仇敌才刚刚出现,我怎敢先死!

    他撑身站上马鞍,怒啸一声,将手中剑远远掷出,血红的剑掠过盛军头顶,插进一个月鹘士兵的胸口。

    自掘坟墓的盛军不再刨土,挤得转不开身,便彼此扶持,登上同伴的肩头,叠摞起来,将手中最后的武器狠狠掷向敌军。

    尉迟阳远远目睹,垂头背脸,抑制不住的发颤,用力忍了片刻,没有流泪。

    燕姗姗俯瞰此景,闭上双眼,成千上万的累累血尸,淹没荒野,无边无际,两万凛军在莫贺延碛自相残杀时,也是同样的惨酷。

    胸口又痛起来,她猛的咳嗽,喷出一口血,用手背揩去嘴角的血丝。

    晢晔,盛军已是待宰羔羊,麦田山下将是数万魂灵的坟墓,你可满意?

    晢晔摆弄着手中的排箫,到目前为止,燕姗姗只用了几种最粗浅的总阵阵形,都未劳他亲自调遣。

    西南方远远飞来两只报信猎鹰,在空中尖锐鸣叫,交叉飞行。

    燕姗姗向西南一瞥,又有一支盛军骑兵疾驰而来,打着凉州的旗号,大约千人上下。程敬弦派援兵了?就这么几个人,又有何用,不过是来囫蟒阵里多添两堆尸首。

    晢晔抬起半垂的眼睛,不动声色的盯着这支凉州军,他们十分低敛,乍看与普通盛军没什么不同,然而千人若一,行动默契,象一片轻盈飘动的影子,翻岭越野不费吹灰之力,速度飞梭惊人。

    晢晔微微蹙眉,他身后的金旗军千长药罗勿细观晢晔神色,暗想月鹘此战就是要把西北盛军引进麦田山这个绞肉场,大盛援军来得越多越好,五万灵州军出现时,晢晔如释重负,为何这支不起眼的凉州军,会令晢晔面露警惕?

    晢晔最近不断扩充金旗军,药罗勿才被选拔,很想争锋露锐,他觉得时机不错,上前一步,低声道:“君长,我去会会。”

    晢晔沉默片刻,“好,你就带你新编的千人队。”

    药罗勿率领一千金旗军,消失在麦田山后。

    燕姗姗俯瞰晢晔,他未用排箫传令,她在空中耐心兜转,等了片刻,再一抬头,凉州军竟比刚才近了许多。

    来得好快!

    她立刻指挥囫蟒阵,五色旗军的内层继续屠杀盛军,最外的几层骑兵转向朝外,以作防御。

    凉州军刚到麦田山下,药罗勿的金旗军突然从背后杀出。

    药罗勿左臂挽弓,以金旗军骑射之力,必能让凉州军死伤惨重。

    凉州军本来凝成梭形,风驰电掣,此刻忽然横向拉开间距,散成半个弧形,奔速丝毫不减。

    药罗勿冷笑,散开正好,都成了易射的靶子,夹马加速,持臂抬弓,没想到一阵暴烈的箭雨迎面而来,金旗军还未开射,先被凉州军射倒一片。

    药罗勿大惊,月鹘以骑射自负,盛军难以比肩,这支盛军的骑射竟在月鹘军之上,而且是急速奔驰中的回头射,一波射完,一波又至,压得金旗军向两边分散。

    药罗勿索性让金旗军从两侧紧跟,双向夹击,凉州军队形又凝成梭形,加速奔驰。

    药罗勿卯足全力,边追边射,却始终差了一截。

    燕姗姗在高空看去,一前一后的两股人马象一只风筝拖着左右两条尾巴,向囫蟒阵直冲而来。

    她算准方位,让位于蟒首的黑旗军向内收缩,惑敌深入,凉州军一旦冲近,蟒首猛然弹出,血口大张,至少能将凉州军吞下一半,后面的金旗军再跟上来封拦围堵,把剩下的凉州军全部推进蟒口,囫囵入腹。

    她的亢奋之色压过病恹,眼中闪亮,以前在朱雀寨时,每次给巨蟒阿福投食都是一趁戏,这区区一千凉州军,就算给囫蟒阵喂个零嘴。

    黑旗军首领韦纥仰看鹰阵,依令而行,将黑旗军锋线压成反弓,象一只不动声色的张开的大嘴,只等食物上门。

    凉州军越奔越近,快到囫蟒阵时忽然向外微拐,并未直冲,而是葫瓢舀水一般,走了一道弧线,向蟒喉弯切。

    这突然一拐,让黑旗军的反弓阵形跟着调整,扭了一扭才猛弹上前,蟒首出击的时机比燕姗姗预料的慢了一分。

    黑旗军包抄围剿,凉州军几乎要被吞没,却危乎极危的沿着蟒喉边缘,弯擦而离。

    就因这一线之差,凉州军妙脱死境,而飞速紧追在凉州军之后的药罗勿金旗军却正正的撞进蟒口,来不及刹住,人仰马翻。

    韦纥大惊,忙令黑旗军后退,以免和金旗军自相践踏。

    燕姗姗也没料到会出岔子,立刻纠错调阵,可黑、金旗军乱糟糟搅成一片,一时散解不开。

    凉州军错开蟒口,火速兜圈,绕回到金旗军背后,连射带杀,把金旗军向囫蟒阵内越推越深。

    以彼之矛,攻彼之盾,金旗军被凉州军当成了匕首,一举切进巨蟒的脑袋,黑旗军只得拼命退让,退得蟒喉破漏,断出一个大口。

    想吞食的蟒蛇却被穿了喉,燕姗姗急得剧烈咳嗽,越想止住,咳得越狠。

    困在中央的盛军被屠红了眼,一见蟒阵断开,生路乍现,拼命从蟒喉断口涌杀而出。月鹘军再蛮狠,也被这些死地反击的盛军震慑。

    温遥伤得颇重,兵刃早就投掷出去,随便捡了柄长刀,也不顾什么东南西北,看见月鹘军就杀,杀得盔甲粘沉,不知沾了多少脑浆血肉。

    月鹘军提刀围攻,温遥以一敌多,战马气力不支,悲嘶而倒,他跌落在地,眼看要被斩成碎块,忽见一道青色剑光连连劈闪,围攻者尽毙。

    温遥被一只手拽起,他擦了擦被血蒙糊的双眼,拉他的人身着凉州军盔甲,系着披风,分明是领军之将的装束,却并非程敬弦部下。

    温遥在益州见过启明军,认得那面容,“叶桻!”

    叶桻无暇解释,跃回马背,另寻一匹给温遥,“温将军,跟着我!”

    温遥率领残余的盛军,跟着叶桻的凉州军奔驰突杀。凉州军并不强冲猛打,而是四两拨千斤,能避则避,也不是一往直前,而是时退时绕,灵活莫测。

    温遥起初觉得晕乱,奔着奔着,才知其中深有章法,该取巧时恰到好处,该迎击时锐不可挡,之前铜墙铁壁处处死角的月鹘军阵,此刻倒象破绽不绝,一重重令人生畏的绝境,都被凉州军从容化解,剖开生路。

    温遥眼眶湿润,绝地无救的西北盛军终于死龙生翼,夺回转机。

    并不是战局变得容易,而是凉州军睿勇非凡,令不可一世的月鹘军相形见绌,每个凉州骑兵都是技艺惊人,以一挡百。

    他们根本不是温遥所知的凉州守军,而是李烮的凛军,是跟随甘振和叶桻弃甲入关的最后的一千凛军。

    凛军犹在!

    囫蟒阵破,燕姗姗左补右调,竭尽全力,青白黑红四色旗军化为龙、虎、蛇、雀四阵,药罗勿和尉迟阳的金旗军合并,化作北斗阵,对盛军追截堵剿。

    盛军以凛军为首,似一颗霹雳彗星,锐光绽放,在五阵中穿梭游杀。

    燕姗姗头一次调控五阵配合的神鹰总阵,极惊丽,却力不从心。

    她渐渐发冷,怎么新加入的凉州军竟象熟知神鹰总阵一般,应对高妙,游刃有余?

    她频频望向麦田山顶,晢晔仍然未用排箫传令,仿佛置身世外,只顾醉心观战。

    燕姗姗怕让晢晔失望,暗想这凉州军首领到底是谁?按按神荼后颈,神荼一个猛子扎低,掠向凉州军上方。

    凛军入战晚,仍有余箭,反应又快,向空中狠射,神荼斜旋躲避,被迫抬高。

    燕姗姗没能象撕碎李义罕那样再度得逞,却在这一掠之间认出凉州军首领。

    脖颈间的旧伤疤灼灼一跳,叶桻,竟然是你!

    晢晔早就认出万马军中的青色剑光,原来是故交,几年不见,刮目相看。

    他转了转手中的排箫,这排箫长短七管,每管五孔,轻便小巧,是燕姗姗妙手所制,稍稍运功而吹,便能吹出神荼和鹰群才能听到的亚耳之音,远及数里。

    他琢磨片刻,抬箫低吹,身边的人听到的是普通的箫曲,音色悠转,并不宏亮,被战嘲杀一淹,隔几步就变得隐约,高空中的鹰群却立时捕捉到排箫所传的讯号。

    神荼比普通猎鹰聪明得多,它熟谙乐律,随之高鸣低啭,调度群鹰,燕姗姗听到它的叫声,心领神会。

    叶桻借避狼图之妙,领着盛军冲杀,五色旗军联手围剿也没能将他制住,正想趁月鹘军势疲的时候,一鼓作气摆脱追击,忽见鹰阵陡变。

    紧旋密绕的鹰群忽然烟花般散了满天,月鹘军跟着人马错动,漫山遍野的铺开,不再只是五阵配合,而是每个阵都分成七部,环为迷宫般的大网,错综磅礴。

    这变化令人头晕目眩,无从捉摸,叶桻仰看鹰阵,金色鹰群旋作北斗七星,其余四色鹰群分作四象二十八宿,彼此联动,各具战机。

    这辰斗万象的宏迈巨阵谋略深广,望之震撼,参之迷乱,根本看不懂,相形之下,之前一目了然的鹰阵如同儿戏。

    叶桻深吸口气,这才是真正的神鹰总阵!燕姗姗到不了这个造诣,指挥鹰阵的必是晢晔。

    神鹰教每一寨的阵法都足以令人却步,何况三十五部配合无间的总阵?

    温遥没见过顷刻之间化整为零的战术,见敌阵分散,势头松退,以为是破围之机,前方凛军停滞,他却没有刹住,带着盛军直奔看似稀疏的金旗军北斗阵。

    晢晔正等着将盛军引进漩涡,吹箫传令。

    温遥这一冲,金旗军北斗阵顺势而转,连牵带绕,将盛军越旋越深,其余四旗所布的四阵二十八部亦向北斗阵疾旋着收拢。

    群鹰汇聚,万马奔涌,仿佛满天星斗都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洞吞吸,在这天崩地摧的迅猛收拢中,跟随温遥的盛军被顷刻淹没,分割成漩涡里的碎片。

    凛军亦被截成几段,但他们位于漩涡边缘,战力锐猛,很快冲破逆流,重新集结。

    如果之前的囫蟒阵是慢慢勒杀,这次就是不见踪影的灰飞烟灭。

    叶桻眼见功亏一篑,急火攻心,挫败之下,四肢都有些发软,既然来援,便该和温遥同进同退,可战况如此,挽救极难,跟随他的是最后仅存的凛军,再搭进去,真是荡然无存了。

    身边的凛军士兵见他犹豫沮丧,低声道:“独生若死!”

    没了凛军的盔甲旗号,没了凛王号令,都不能让凛军消亡,若弃手足于不顾,凛军才是真的没了!

    叶桻捏紧剑柄,神鹰总阵繁复深奥,月鹘军才练阵多久,怎会百密无疏?

    他自幼吃苦,韧性一上来,什么不可能的事都硬扛。

    横心铁意,举剑振喝,率领凛军,重新冲入神鹰总阵。

    干戈蔽日,流血漂橹,凛军竭力拼杀,象打捞落水者一般在洪流中寻找冲散的盛军,将幸存者一队队聚集起来,掩护在身边。

    避狼图以避为上,不擅反击,求离不求胜,叶桻先前助温遥突围时,以巧为攻,想尽办法错开与月鹘军正面交锋,现在盛军七零八落,凛军深入险境,每救一人都是血肉横飞的硬拼。

    神鹰总阵阴狠无尽,凛军再勇,也是陷在修罗场里的困兽。

    叶桻眼见身畔的凛军一个接一个阵亡,想起郭植、柴筱在兴湖泊率军而去的背影,心中有个铮钟般的声音:决不能让最后的凛军尽绝于此!

    他厮杀之际看得清楚,神鹰总阵以金旗牙军的北斗阵为核,其余四阵相参而动,月鹘军虽然随鹰而行,但观鹰辨向的只是每队的旗手,其余士兵只管跟着旗帜,专注于战。

    叶桻杀出一个空档,策马斜冲,凌涛剑连起连落,在神鹰阵中劈开一条血浪,风驰电掣,右手挥剑,左手连夺五杆月牙金旗,闪电奔绕,自留一杆金旗,其余四杆抛给四名凛军。

    晢晔微微蹙眉,每个旗手都是悍将,周围有勇猛士兵团团随护,竟然被叶桻转眼夺去五旗。

    接旗的凛军立刻会意,各自执旗向不同的方向冲杀,万马军中旗帜高耸,十分醒目,至于执旗者是谁,倒不那么容易分辨。

    叶桻夺旗极快,马蹄扬沙,如裹黄幕,很多离得远的金旗牙军不明所以,不加思索的随旗而行。

    神鹰总阵毕竟训练不久,这一搅,金旗军北斗阵中天璇、天玑、玉衡、摇光四部接连错位,牵一发动全局,青白玄朱四阵也随之受扰,混乱迭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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