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城内（下）
一片肃静中，忽然有个怯怯的女声：“那……天道院呢？”
众人下意识向声音的源头望去，只能看见人群中那位风华绝代的南宫少爷。
他神情淡然，澄澈的瞳孔中并无异色，挺拔如青松的身体遮挡住背后一抹裙角。
李西昂气得差点往她鞋上踩几下，她一魔族咸吃萝卜淡操心的，没见这时候的气氛不寻常吗？有什么问题不能一会再问嘛……
不过游月的问题并非只有她一个人想知道，天道院作为整个修真界唯一的学院，几乎所有将来的大能都从此出，其中不乏此时就展现出非凡才能的少年天才，同样牵引着众人的注意。
即使他们从名义上并未出师，仍只是青涩懵懂的学子，算不得真正的修士，没有义务一定要奔赴这场九死一生的杀局。
黄昏时的天际是很灿烂的。大片大片浓烈的火烧云从遥远的天边层层铺展开，有着极富层次感的分界，眩目浓烈的红金色霸道地舒展着身躯，到最后却慢慢晕成了极浅极淡的绯色，像是少女羞红的双颊。陈婉常常伏在课桌上，支着头默默地望着这时的天空。
很熟悉，整个初中都是一边和谢臻慢慢走在回家的路上，一边看着这样的天空的。
两人从小相识，又住在同一个小区，所以理所当然的要一起走。其实他们都不是爱说话的性子，大部分时间也是无甚可说，但两个人就这样默默地走着，竟也走过了好长的一段路。
那时的谢臻还不骑单车，由于陈婉的教室在一楼，所以他总是在放学后等在她的教室门口，直到她故意磨磨蹭蹭着收拾好书包。
其实她早就看到谢臻了，少年的站姿像青松一样挺拔出众，但暗暗地起了小心思，想要拖着他。那时陈婉还不懂青梅竹马是怎么一回事，只是一感觉到他的出现，她的心就不明所以地舒展开了。
她很自然地走出教室，他也很自然地向前，两人都没有别的动作，却这么自然而然地走在了一起。
黄昏的风，黄昏的云，无论何时都与记忆里别无二致。怀有少年心事的夕阳，于是在一轮又一轮的更迭中，见证了时光的车轮，一路碾下深深浅浅的辙痕。
直到后来她也常常望着天空，莫名地想到某一天的黄昏，又或者只是与某一人的黄昏。
她自认心思较为敏感细腻，只是觉得他应该早也忘了。
陈婉在军训的第一天就中暑了，尽管努力解释说不用麻烦，站在她两侧的女孩还是自告奋勇要送她去医务室。
左侧的女孩子叫夏月，笑起来有两个很可爱的酒窝，天生自来熟，刚分好队伍就迅速地和周围女孩玩到了一起。她搀扶着陈婉的手，笑盈盈地说：“差点累晕了，多亏了陈婉，否则我们也偷不了这个闲。”
右边的女孩也忍不住抱怨强度实在是太大了，夸张地形容自己现在好像晒成了非洲人。
陈婉忍不住笑了。
医务室的护理员给陈婉开了瓶藿香正气水，再往她额头上敷了块冰水浸的毛巾，让她靠在床上休息一会。她靠在床头，皱着眉头把藿香正气水一口喝了，心里想着，医务室开了空调，果然很凉快啊。
夏月不愿回队伍，扯了张凳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陈婉闲聊，她刚进高中，也是对高中生活充满了期待，两个人从中考谈到高考，聊的竟也热络。另一个女孩子心里发虚，生怕被教官训斥，没过多久就独自溜回去了。
陈婉躺的位置正好可以从窗户看到外面的一列队伍，大家穿的都是统一的宽大迷彩服，做着统一的动作，乍一看倒是差不多。阳光很刺眼，视线所触，皆是一片白茫茫的花。
但她还是一眼看到了谢臻，她从来不知道自己有这么眼尖的。
谢臻的体质一直不错，站姿也格外挺拔。不过军训的确累人，阳光下晒了那么久，他的表情不太好，脸上汗涔涔的，衣服也湿了一大片。
陈婉知道谢臻现在专心致志，又疲惫至极，一定是看不到她的。但一想到谢臻正忍受着暴晒，而自己却悠闲地躺在床上吹空调，又忍不住心里一乐。
夏月看她偷笑，好奇地往窗外望了一眼，却什么也没看出来。她是个健忘的，本来想问问陈婉在笑什么，可到后来连自己也忘了。
夏蝉正叫个不停，与之前在太阳底下暴晒的烦躁不同，陈婉现在倒觉得这蝉鸣还有些可爱。她正舒舒服服地休息着，想到其他烈日下的人，感到自己所处的是一片前所未有的浓荫。
夏月自娱自乐地拨弄了半天手指，忽然想到什么，问：“放学了有人接你吗?你现在的情况不太好一个人回去。”
陈婉一愣，然后说：“大概是……有的吧。”
她的视线又忍不住投向窗外。
其实她觉得，或者几乎可以肯定，谢臻是会来接她的。
她不爱向别人提要求，但是一直理所当然地享受着谢臻的照顾，曾经有无数次，谢臻都是这样理所当然地，给她打伞，送她回家。
他们都觉得是理所当然的。
正式开学后的日子就顺利很多了。
像是老天安排的，夏月的座位分在陈婉身后。夏月一落座，就用指头戳了戳陈婉的后背，笑得眼睛弯弯的：“我们还真是有缘啊。”陈婉也笑。
夏月热情活泼，无论男女都能打成一片。陈婉也沾了她的光，体验了一把好人缘带来的便利。夏月这点倒是和陈婉互补，她的好友一向很少，更不要说男生了。
但谢臻是其中的特例，她信赖谢臻的程度超过所有人。
谢臻的班级在同一楼，陈婉和夏月一起去上厕所的时候偶尔能撞见他和几个男生靠在走廊上聊天，谢臻永远是人群里站得最挺拔的，只要一点点余光她就能察觉到。
没有人知道她和他从小一起长大，陈婉有点儿不好意思向他打招呼。每次经过时她都是紧紧抓着夏月的手，假装自然地向他望一眼，露出一个似有若无的笑，然后就飞快地把头低下去了。
谢臻好像看得出她的小心思，并没有主动叫她，但他投来的的视线较为直接，像是在无声地嘲笑她的羞怯。
有一天夏月实在忍不住凑了过来，一脸八卦地问她：“你和隔壁班那个男生到底什么关系啊？”
陈婉闻言一愣：“什么？谁？”
“还能有谁，那个瘦瘦高高的，叫什么……谢……哦，谢臻的。”她补充道，“我都看到了，每次我们经过时，他一直望着你。”
自从上高中以来，他们就很少有机会说话了。谢臻买了单车，陈婉选择住宿，两个人几乎没有交集。
陈婉顿时变得很窘迫，忙解释说：“是从小认识的朋友。”
她感到耳朵发热，不过说起来，也讲不出理由为什么要害羞。
夏月呼了一口气，笑着说：“我还以为你们……嗳，不说了，我们班那几个男生终于可以放心了。”
陈婉又愣了：“什么意思？”
夏月给了她一个“自己体会”的眼神，作流氓状勾起她的下巴：“其实呀，陈婉还是很漂亮的嘛。”
当时的陈婉怎么想的？当时的她已经忘了，只是像女生之间最普通地笑闹了一番，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刚高一的学生还没有真切地感受到高考的压力，玩心未泯，周末时常常有聚餐唱歌之类的活动。夏月作为班上的活动积极分子，义不容辞地承担起了组织的任务。陈婉本来一向不善交际，但在夏月的软磨硬泡下，反而成了场场必到的人。
夏月有一种魔力，能够让每个人打心底地感到亲近，陈婉越是靠近她，越觉得她是一团燃烧的火焰，永远跳动，永远明亮而热烈。
陈婉害羞，绝对不敢在众人面前唱歌，只是局促地靠在夏月的身边，夏月长手一挽，勾在她的肩膀上，另一只手还拿着话筒。陈婉侧头，借着包厢斑斓的彩灯看清了夏月的侧脸，她正聚精会神地盯着大屏幕，嘴唇微微地动着，眼里有闪烁的光。
她觉得夏月是橙色的，夏月的青春也是橙色的。
期末考试不知不觉地临近了，下个学期文理就要分科，所以期末成绩还与重新分班挂钩，一群懵懵懂懂地学生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手忙脚乱地开始复习。
夏月每天异常烦躁，把她那本来就蓬松的头发抓得更加凌乱了：“老天保佑，让我一定分进理科实验班啊，不然我会被我爸妈骂死的！”
陈婉之前一直没考虑过文理分科的事，闻言愣了一下，问：“你已经决定了选理科吗？”
夏月很肯定地点头：“对啊，文科类的背书太痛苦了，我对这种枯燥的任务向来没好感。而且我喜欢计算机，说不定将来可以当个程序员什么的。”
陈婉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从她有记忆起，从来就不需要思考什么选择。她的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没有矛盾冲突，最普通不过的，大多数人赞成。
对于未来她还没有规划，只是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自己不能够再被人拖着走了。也许是明天，也许是后天，她总要独立决定她的人生。
放学的时候陈婉有些失魂落魄，走出教室的时候差点撞到门口的人。她被吓了一跳，但意外的是那人并没有后退。
突然间她感到一股熟悉的气息，那人正低头看她。
“怎么这么不小心。”
她对这个声音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说来也奇怪，不知道多少次陈婉望着谢臻的背影，心里有点泛酸，心想自己也不媳他呢。可是当他站在她的面前，提醒她小心走路的时候，她的脑子一下变空白了，她觉得自己突然回到了从前，回到了多少个一起回家的黄昏。
他就站在她的面前。
“想着你应该还没回去，果然没有啊。”
正是一年最冷的时候，陈婉穿着鼓鼓囊囊的羽绒服，将大红色的围巾往脸上扯了扯，挡住了自己稍稍发热的脸颊。
谢臻神色自若地开口：“你想好选文科还是理科了吗？”
“你选什么？”
“理。”
“那我也选理。”
谢臻突然低低地笑了一声，陈婉脚步一顿。
“到时候学不会，不要来找我安慰啊。”
陈婉忍不住反驳：“我不找你，你就不主动安慰的么？”
“……也是。”
他们两个同时笑了。可是当谢臻盛满笑意的眼睛望向她时，她的心忽然一动。
陈婉有点儿慌，下意识瞪了谢臻一眼。他愣了一下，一脸茫然地把头给转回去了。
好像只有她能笑一样……她心里想着，强装镇定地再扯紧了自己的围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