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楔子
天黑之前一定要回家,不回家的话,孤魂野鬼,妖魔鬼怪会把你吃掉。
不回家,才不要回家,才不想读什么劳什子书,才不要被先生打手板,才不要默写四书五经,所以才不要……回家。
孝通红着眼睛坐在一棵树后面,一抽一抽的抹眼泪,父母焦急的呼喊越来越远,直到听不见。
“今晚我们得救一个人。”
忽然有细细碎碎的声音传来,孝咬着嘴唇不敢再哭。
“你别告诉我是她。”
那低微的窃窃私语好像是从地底传来的,孝的脸变得铁青。
“我们得快点,要不然尸首烂了再扒皮,味道不好闻。”
“我们为什么要救她,她的死活与我们何干?凭什么我一把老骨头还要从坟墓里爬出去救她?还要扒死人皮,我什么时候扒过死人皮?”
“你不想用死人皮,上面有个活得,这坟里有什么好?乌漆麻黑的,没有半点阳光……”
孝听到这里,哇的一声惨叫,一溜烟的跑了。
他以后一定好好学习,一定好好默写,一定听先生的话,一定天黑之前回家……
“何必吓唬孝子?”
“现在的孝子多幸福还不听话,要好好教训才行。”
“你倒是越来越好心了,可我已经习惯这个地方,不想再掺和那些破事。”
“就算再回到那个没有阳光,没有清水,没有食物,黑漠漠的天,污浊浊的地,连呼吸都冷彻肺腑,同伴之间只有自相残杀才得以生存的地方也无所谓吗?”
“早晚都会习惯的,不是吗?”
地底的声音没有任何改变,依旧冷幽幽的说。
“可是,我们不应该那么活着!天地为什么不容我们,难道非得让我们灭族不可吗?”
“这是我们的命运啊……是神罚我们去那神憎鬼厌之地的,多少年来,我们爬出来,又被封迂去,命运的齿轮从未改变,能得一刻清净是一刻清净吧,何必沾染太多是非?”
“命运……我从不相信。我们轩辕坟的狐狸必须留一线生机,这是一个机会,我们要施恩。”
黑夜似乎比白天更加漫长,更加阴冷。高高的城楼上挂满了尸首,一排排好像肉铺里成排的猪肉,散发着腥臭味,令人闻之欲吐却又毛骨悚然。
鲜血似乎把城墙又染红了几分,凤凰城内,血污了城中那一条河流,红艳艳的,又漂了一河死鱼。于是那腥臭的尸气和死鱼的气味从城门开始蔓延,不过多时飘满了整座城,于是人们宁愿去很远的地方挑水也不敢就近取水。
天上没有月亮,没有星辰,只有街边那一盏盏红灯笼在风中飘摇,如同地狱中那一簇簇飘忽的鬼火。蓝青峰面无表情的望着头顶上那些赤条条的尸体,不敢揣度宫中那位的圣心。
“报,将军,有人攻城……”忽然有人来报。
“报,将军,那些不是人……是,是鬼……”
蓝青峰赶到主城的城楼之上时,城外已有无数人头颤动,却偏偏没有任何一丝杂音,只有那撞击城门的咚咚声,在墨色的黑夜中,显得那么诡异。
竟然破了结界?蓝青峰面色一变,随即下令:“放箭。”
无数箭矢破风而出,射在那些人的身上。然而没有人后退,没有人惨叫,也没有人倒下,只有那撞击城门的声音越来越疯狂。
蓝青峰目光如炬,搭弓射箭,箭矢飞掠过处,有两个人如同糖葫芦一般被串了起来,但是那两个人好像无知无觉一般,依旧朝着城门撞击过去。
蓝青峰再搭弓射箭,箭矢暗合灵力,从五六个人,不,严格的说是五六具尸体之间穿过,尸体四分五裂。
行尸走肉,城楼下全部都是行尸走肉,有男人有女人,有老人有孩子,有灰败的脸,有枯朽的脸,有腐烂爬满虫子的脸,有眼珠子掉出来,挂在嘴边的脸,狰狞而恐怖的拥挤在城楼下,毫无痛觉的撞击着城门。
蓝青峰看到有几个人随意的捡起尸块,根本不拘谁是谁的手,谁是谁的脚,便从口袋里拿出了针线,穿针引线间,线带金光,游走阴阳,不疾不徐的将那四分五裂的尸体密密的缝和在一起,尸块动了起来,又加入了撞击城门的队伍。
“赶尸人?”蓝青峰心中大骇。赶尸人,鬼门一脉,曾经无数次在那战场上将他们同伴的尸首缝合在一起,赶还归乡,落叶归根。却一不受封,二不受官职,三不与朝堂沾染半分,甚至不与任何人有所牵连。
据说他们祖师爷曾言入鬼门者,是来还前世债,偿前世孽,今世必须做他人所不愿意做的事情积德行善,且施恩不受恩,只为来生求一条成仙的路。而现如今他们却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攻城,岂不是连来生都搭进去了?难不成他们也受了那个人的恩?
“尔等操纵傀儡,有伤人和,撞击城门等同叛逆,当诛九族,如若尔等此刻悔改,当放下屠刀,或免一死。”恍如流星的金梭飞过,城楼下几颗人头如西瓜一般爆裂开来,浓烈的腐臭味熏的人睁不开眼睛。
“相国……”蓝仲柯此时此刻看到了一个不该看到的人。
“蓝将军很意外?因为本相的女儿被枭首示众吗?”相国思静阳须发斑白,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眼眸凄凉的望着下面悬挂的那些尸首,笑得比哭还难看:“是啊,我那不孝的女儿在那挂着,谁肯信我?可是,我的敌人从来不是宫里那位,皇上闭关之前把江山托付于我,我怎能负他?”
“相国节哀。”
蓝青峰内心五味杂陈,今番不同往日,那城楼底下挂着得不是罪大恶极的叛贼,不是罪无可恕的恶棍,却都是那非富即贵之人,有世子,有子爵,有公爵,有侯爵,有王公,有大臣,还有相国最疼爱的小女儿,思解语,罪名都是两个字——谋逆。
可如今叛贼就在城下啊,蓝青峰不敢再想:宫里那位到底是在清洗势力还是在公报私仇?
“何人渡我阴山下,何人渡我忘川前?一入鬼门便与仙道无缘,想来不管我等做多少积德行善的事,今生那成仙得路上也没我等的份了,索性来生再还一世的债吧。我等今生皆无儿无女,无父无母,无亲无故,更是被正道所不齿的歪门邪道,别说九族,十族都是没有了的,今日老朽不才也有几十年的道行,不为其他,只为与名门正道一较高下。”
与世无争的鬼门中人想和名门正道一较高下?这鬼话谁信?但总归是一番托词。
越来越多的行尸走肉聚集在城墙下,层层叠叠的往上爬。
城墙上的箭射下来的越来越多,可是那些行尸走肉就算被扎成刺猬也还是毫无痛觉的爬上了城墙,犹如蚂蝗一样的多,一样的吸人血,吃人肉。
“杀……”城墙上的兵士抽出刀剑,不断的砍杀行尸走肉。
于是不断的有行尸走肉被砍落,也有兵士不断的被行尸走肉拽下城墙,咬断了脖子。
城墙下的人手拿针线,穿针引线的手法如行云流水,比之那绣花最好的绣娘还要快,还要稳,此消彼长。
曾经与子同袍,并肩作战的兄弟,忽然变成一具毫无感情的行尸走肉爬了上来,如同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一般。
“杀……”现在不是你死我活,而是他死你也要死,还不让别人活的境地。每一个人只能和着血泪拼命的砍杀游荡在城楼上的行尸走肉。
忽然那黑夜之中有一团红影飞掠而来。
利剑出鞘,百炼当空,如那九天银河洒落的万千流星般,划破墨色的黑夜,耀人眼目,震慑人心。
“思清欢?”蓝青峰长剑所过之处,一排人头爆了开来,就在血雾弥漫之中,他看清了那女子的脸。
那女子冷艳妩媚的脸和城楼底下悬挂着得头颅何其相似。
女子以一当百,在无数的行尸走肉间砍杀人头如同切西瓜,污血遍身。
“守住城门,任何人都不准打开城门。”数十个飞梭暴击无数行尸走肉,相国遥遥望着那个翩跹在鬼爪间的身影,宽阔的背影似乎佝偻了几分,却是冷声喝道。
“相国守好城门,待我下去一战贼首。”
蓝青峰跃下城楼,跳进成千上万的行尸走肉之间,拼命搏杀。有女子不惧生死,一人搏杀万千人,他自然要转攻为守绞杀贼首,方可扭转乾坤。
“爹爹,开开城门……”
“爹爹,开开城门……”
耳畔似乎有女子娇弱撕裂的呼唤声,思静阳心头猛地一震,不由自主的回头。
一身血染成的红衣就站在他身后,雾蒙蒙的眼睛望向思静安,嘴巴一张一合,喉咙里发出撕裂如同破布般的声音:“爹爹恕女儿不孝,女儿要走了,请爹爹开开城门,放姐姐进来,爹爹今后就剩她一个女儿了啊。”
“解语……”思静阳身周的流星梭摇椅晃,望着满身是血的女儿百感交集,满腔忧恨愤懑无处可泄。
凭什么他的女儿一个在城墙外身陷囹圄,一个在城墙内被枭首还要示众?那可是他捧在手心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女儿啊!凭什么别人的命是命,他女儿的命不是命?凭什么他付出了那么多,却得到这种结果?既然天下都对不起他,他又凭什么护佑天下?
“爹爹,开开城门,放姐姐进来吧,姐姐受伤了……不要让姐姐变成傀儡……”思解语眼睛里面流出了两道鲜血,脖子上是细细密密的黑线。
“你不是她,你不是我女儿。”思静阳一声怒吼,一梭子削掉了那女子半个脑袋。
花解语的尸身瞬间倒地,却没有人穿针引线。此时此刻,思静阳特别期待有人穿针引线把他的女儿缝起来。
“哈哈哈……我就知道你个老狐狸没那么好骗,可是别人却没你这般有定力。”
一阵动听的声音如风铃清脆悦耳的响,惊得思静阳心头剧震,慌忙回头,那城门已被一个老头拉起了门栓:“儿子,你回来了,我接你回家……”
思静阳流星梭急掠,城门门栓又落回原处,老头血流如注。
“倘若你知道会死那么多人,你还会不会走?”
“他们之所以会死,就是想让我走,我若不走,他们岂不是白死?”
那一个人一定很没良心的这么说。
一夜厮杀之后,空气中弥漫着更加难闻的气味。
“这可是相国的女儿?”有人指着那一具缺了半拉脑袋的女尸问。
“不是,相国女儿还在城楼上吊着,就是那个被剥了皮的。”有人指着一团模糊血肉说道。
“可怜,可怜那么美的美人死了也不得安宁,亏她费尽心机才坐上太子妃。”
“那也是她罪有应得,她生前可叫别人安宁过?仗着自己姨母为当今圣上死过,她们母女娇纵跋扈,做过多少诛心之事?那大皇子亲生母亲岂不是她母亲逼走的?若非他们家,我们燕楚两方说不定早成一家了,何苦这么多年来争斗不休?今番圣上、圣后闭关,宫里那位弄出这么大阵仗,你们还不明白?相国家恐怕……”
宫里的那位心思难以揣摩,谁知道昨天晚上明里暗里又有多少场看不见血的厮杀。
“你胡说八道什么?相国闺女又回来一个,小心被她听了去。”
“怕什么?宫里那位这番可是说了,凭什么拿别人的人命做你家的人情?再大的人情还一辈子也就是了,没听说过祖祖辈辈的还,拿着苍生性命,拿着天下还的……所以相国千金才被……”那人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言下之意,你们一定要认清形势,莫站错队伍哦。
“这会宫里那位倒是明白过来了,可怜我那姐姐死的冤啊,听说她多看了宫里那位一眼,就不明不白的死了……”
“别提了,别提了,宫里那位岂能多看,昨天我好像看到张老头跟失心疯似的要打开城门……”
“张老头儿子前些天刚葬在城外,昨天我看那些行尸走肉中倒有一个挺像他儿子的,我们这些普通人哪有相国那般定力,亲生女儿死而复活还能再砍一刀。”
“那城门到底有没有打开过?”
城门到底有没有打开过谁也不知道,反正现在没有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