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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新势斜飞一角差

    “平身吧,顾卿。”

    他从书房左侧的书架下走过来,垂眼审阅着手中的奏章,并不侧目于任何人。早朝过后,他换下了深沉的玄红色龙袍,取下了玉珠皇冠,着一身银底白龙纹的长衫,系暗色琥珀玉带,服饰简约而不失华贵,七尺之身风华正好,不急不躁从容自若,毕竟是出身皇家,贵气天成,气宇非凡。

    虽也只是二十又七的年轻人,在经过卢家两位公子时却更显气质突兀,卢远泽有长安城第一公子的美名,相貌身姿的确无人可及,但论气质风度,此时一身官服的卢远泽,在他面前,泯然众人矣。

    顾清玄莫名想起二十年前第一次见陈景行的情形,那时候陈景行尚是七岁幼子,与卢远植并无瓜葛,恰逢先皇寿诞国宴,皇子公主齐聚,他因母妃出身一般而被冷落于末席。

    当年的自己也不过是刚得功名的微末之仕,得国宴特恩,才有幸进宫面圣祝贺。

    十数年夺嫡之战随陈景行的登基而落幕,当年的满殿皇子公主如今踪影何在?

    只余他陈景行一人而已。

    “谢陛下。”顾清玄施礼起身,又转身向卢远植躬了一礼,便面向陈景行肃立:“微臣谨听圣训。”

    陈景行在龙案前坐下,看了眼顾清玄,脸色一变目光一凛,随即将手中的奏章掷到他面前,“顾卿解释解释吧!”

    顾清玄便又跪下,拾起奏章来看,虽然奏章上未有署名,只有户部公章,然而他还是能一眼看出这是出自谁人之手——自己的副手户部侍郎魏坤。再扫一眼,所奏内容并不让他吃惊,不过是所谓的“罪证”。

    先是列了去年的税收、进贡、盐运、赈灾、皇室开支等等总出入款项,每一项都列明数目,显然是从户部年底总筹报表上誊写下来的,只是最后算出的总额之下又用朱笔标出另一数目,这数目是他亲自统计而得的,而黑笔所算的数目却与之相差六十五万以上。

    顾清玄合上奏章,叩首道:“去年六月,河西洪灾泛滥,陛下命微臣拨款赈灾,国库总支一千三百五十四万两,总筹款所得五百七十八万两,而后陛下又支整一千万两重固河西河东两岸防洪大堤,总计两千九百三十二万两,微臣每一笔都清楚明知,其他开支收入更是无有牵扯,至于为何户部库银会有六十五万余两的无头支出,微臣不知,但可以确定,绝不是在赈灾款项上有差错,请陛下明鉴。”

    陈景行不语,卢远植冷眼看顾清玄,开口道:“顾尚书岂能不知?其余款项都有专人司责每月一统根本没有纰漏,而河西赈灾拨款由你全权经手……哼,就算这六十五万两无头并非你私吞,但你身为户部尚书失款而不察又该当何罪?”

    陈景行瞥了眼卢远植及卢家二子,道:“相国说得对,光是失职之罪顾卿你就在所难免!”

    顾清玄叩首:“微臣失职,但请陛下宽限时日,微臣一定将漏款查明补齐!”

    听他这么一说,卢远植只是哼笑一声,陈景行脸色愈冷,道:“不必了,朕已经给了你许多时日,可你实在叫朕心寒,枉朕对你信任有加。相国已看过,户部奏表上纰漏可不止这一处,顾卿啊,朕觉得这户部的账目是该好好查查了……”

    陈景行停顿了一下,卢远植似有所言,但他接着道:“朕令你三日内将户部近十年所有账目册交到御史台,由御史台亲审清查,朕自会令御史大夫主查此事,若最终查出的确非你之过,那一切好说,若查出一两一钱的贪没……”

    “那你这户部尚书也别做了。”

    顾清玄三拜叩首:“微臣谨遵圣意,谢主隆恩。”

    “天佑大齐,效忠吾皇!”

    他告退之后,卢家父子继续与陈景行议事,直到午时受赐御膳后才出了御书房。

    当朝权势最大的一家人父子三人行于甬道上,卢远泽见卢远植皱眉深思,便问:“父亲是否在思虑顾清玄贪污之事?”

    “贪污?”卢远植忽然哼笑出声,摇头道:“不,他贪污?绝不可能!顾清玄啊顾清玄,他只是贪权罢了!”

    “可也蹊跷了,他这回怎么捅出这么大的篓子?孩儿还以为……”后面的卢远承嘀咕道。

    卢远植回头瞥了他一眼:“你以为什么?以为是为父暗中害他?哼,我弃他,是为了防他,害他,又于我何益?别太拿他当回事了,哼!”

    卢远承连忙赔笑,挡开兄长,靠近父亲,低声道:“是,是孩儿想岔了,但是父亲,孩儿明白你在思虑什么,我们卢家与他们顾家要划清界限,父亲你就没法护他了,可毕竟二十年的联手,我们卢家难免有大小把柄落在他手里……这下他眼见不能自保,陛下又要御史台清查户部的账目,这恐怕会牵连到我们卢家吧……”

    他转了下眼珠看四周无人,又压低声音接着道:“父亲曾信用于他,也让他暗自挪用户部库银给我们卢家周转过啊,虽都已还上,但孩儿不能不担忧啊……加上这么多年谋事多少,其中总会有那么几件不可告人的……要是他泄密,说出什么对卢家不利的话来……终是祸患啊!父亲不可不防,斩草除根为上!”

    卢远植稳重的步子陡然停下,面色冷硬,沉默了一晌,若有思量,狠绝道:“这顾清玄还是留不得!”

    “可……父亲不是没有害他之意吗?怎么就因此变了主意?”卢远泽问道。

    不及卢远植开口,卢远承先讽道:“有把柄被他捏着,不动他,难不成等着他借此挑事吗?诶,大哥,我怎么觉得你有点偏袒顾家啊,还舍不得这个岳丈嘛?呵,是不是忘了,你要娶的是郡主,心思可别长歪了!”

    两兄弟又争论起来,冷言冷语互相攻击,卢远植听得心烦,拂袖踱步而去,他们才作罢。

    三人各乘马车回府,卢远植先在府门前下车,二子相随而上,他忽觉额心一凉,仰头望去,天幕阴云漠漠,寒风又起,簌簌白雪飘飞而下。

    “下雪了。”卢远承昂首看去,爽朗笑言。

    卢远泽感叹一声:“开春的这场初雪,还是来了。”

    卢远植无言,转身入府。

    ……

    晚间,顾清玄从户部行署冒雪归府,走入正堂茶室,嗅到茶香,是他偏爱的明前香茶。

    他爱品茗,沈岚熙好茶艺,每日她都会为他沏上一壶,待他从官署归家,水温正好,茶香正郁。

    此时一嗅这茶香,他立即醒神,脱口问侍女:“夫人何在?”

    侍女懵懂,回道:“大人……夫人与大小姐出远门了呀,今晨才走,大人忘了?”

    他恍然,自斟茶水,疑惑道:“那这茶……”

    侍女笑回:“哦,这茶是弦歌小姐沏的。弦歌小姐听闻夫人和大小姐去了洛阳就来府上问好,现在正与大公子在后院廊下赏雪。”

    顾清玄略有失望,点点头:“嗯,原来是弦歌啊……”

    此时白雪落满山石树上,烛光映照下点点荧光,江弦歌与顾清桓在廊下并立。

    今日她一来,顾清桓恨不得自藏地缝,但奈何弦歌豁朗,一语点破他的窘况,并好言开导,明理而体贴,顾清桓因此又找回主张,更为这位红颜知己心折。

    她已来了一个多时辰了,虽然一直与顾清桓对话,而眼中流波不时抛向正前方主屋,见那屋灯烛亮起,面色稍变,轻声道:“顾伯父……回来了……”

    顾清桓点头:“是啊……”他正欲引弦歌去见顾清玄,却见管家过来了,向他道:“公子,大人回府了,不过大人今日身体不适一回来就入卧房歇息了,吩咐老仆转告公子要好生招待弦歌小姐,今晚大雪,应当亲送小姐回江月楼。”

    “好,我知道了,这是应该的。”他道。

    江弦歌哑然一瞬,尔后言别,并不让顾清桓相送,找了个理由让他进书房写诗,她自己戴上披风毡帽,冒雪而去,却没有直接出府,看四下无人,在长廊转角变了方向径直走到主屋门前,未有叩门就推门潜入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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