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你这小孩倒是有点意思。”
“你又怎么了?”
地理课上,男生轻轻戳了她一下,对她摊开的笔记本上写了这样一句话。
绿看了一眼,没有回答。
不是“你怎么了?”,而是“你又怎么了?”
原来他早就发现她身上的状况太多,而她生气的时候,永远比开心的时候要多很多。
他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喜欢上她的?
大概和她一样,是心情越来越容易受到对方的影响,观念总被对方牵制的那个瞬间吧。
绿朝他笑了一下,嘴型一圆一合一张:我、很、好。
即使曾被他控诉“麻烦一下我会死吗”,但很多事,她仍然无法对他说出口。
她需懂得,“他是存在的”这件事之于她已经足够美好。
在这个任何事都可以颠覆的世界中,只有他是指尖细微的伤口,连着她的血脉,承载心跳,会有一点痛,却万分真实。
然而,她热衷于揣摩他的心意的同时,他又何尝不是在用耐心应对她沉默的天赋呢?
因此,很多时候她并不能随心所欲地作答。
因为“我没事”像在说谎,“我有事”势必又会引来追问,只有“我很好”还称得上是机敏地断尾求生。
从不放心去依赖,或许是她性格中冰冷而彻底的一部分。
就像从小到大成绩都不错,却从未主动承担过什么重大职责一样,爱逃避的性格说到底还是因为受不了放大镜的检视。
尤其是别人的放大镜。
她深知以自己的能力,做不到面面俱到。一心多用的话,搞不好会成为一个一事无成的人。
因为看清了自己,所以拒绝了许多听起来很威风的职位,她如此“谦逊”,结果就是在集体中成了一个无名无份却任劳任怨的角色。
而“兼顾”对她来说有多难,此前已经得到了多方面的例证。
朋友和恋人之间,她搞砸了。
喜欢自己的人和自己喜欢的人之间,她也搞砸了。
接下来她倒好奇自己还能搞砸些什么。
眼下,她有些好奇,男生都是怎么成长起来的。
这个叫连勋的男生,天然带有一种引人亲近的温暖。
他不会因为“小气死了,一点小忙都不肯帮”“资优生了不起啊,拽死你”这样的非议,而想要和周围打成一片。
他在人群中选择做朋友的男生,也只有那么两个。
他也不是那种一旦别人开口请求,即使心在抗拒,却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人。他知道,任劳任怨从来不是美德,而是一种无奈的怯懦。
基于不惮对人“说不”的强大内心,当他真的“说不”的时候,反而不会招致任何人的讨厌。
就像陈茉那样,拒绝之后,别人还反过来体谅她:“你一定很忙吧,不要紧的,我找其他人就好。”
你看,人们不但没办法强求他们这种人,甚至还要找理由说服自己这个请求提得不是时候。
所以,他那样的人,为什么要主动帮一个没带零钱的女生投币?
明明就是靠脸就能赢好感的人,非要那么做的话,难道不是因为他本身的温暖正直吗?
而你既然接受了他的帮助,为什么还要反过来质疑他的人格?
农夫与蛇的故事当成寓言看都已足够叫人齿冷,非要活生生在人眼前上演,还沾沾自喜吗?
说他是中央空调?
拜托,少自以为是地恶心人了好吗!
这天的自习课上,班长念完高考期间的放假通知,一脸抱憾地朝窗口的位置说道:“陈绿,老班叫你去一趟她办公室。”
绿刚从桌肚里掏出数学作业,莫名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我吗?”
教室里顿时炸开了锅。
班长像是知道些什么,一脸正色朝她点点头。
校内传闻越演越烈的当下,考虑到自己也要负一部分责任,连勋安慰她:“不要怕。”
她笑了笑,合上作业本从位置上起来。
张传仿佛预感到了剧情方向,作同情脸:“战士的责任重,妇女的冤仇深。陈绿,你要坚强!”
任晓棠朝他飞去卷起的作业本:“你给我闭嘴好吗?”
意外地,连叶南爵也搭腔:“抗不过去就装晕。”
连勋点点头,把手机塞给她:“情况不对立即报警。”
姜孜见缝插针:“要活着回来啊,小绿!”
绿苦笑。
老天,这都是些什么人啊,有没有一点同情心?
但是走出教室的刹那,她居然没有半点苦闷和委屈,相反,嘴角还不可抑制地上扬着。
这些可爱的家伙啊……
教学楼前的栾树已经生长得十分高大茂密,一只斑鸠在树枝的间隙中寻觅阴凉。
走廊的墙面被偏西的日光丈量阴晴,笔直的分界线,清晰地没有半点暧昧。
全身镀着一层淡金色的少女,表情悲壮地推开年级办公室大门。
她本以为会迎接一场语重心长的早恋会谈,但班主任并没有亲自上阵,而是请来了一位强有力的说客。
绿被班主任请进了里间的会议室,看到圆桌对面坐着的人,她微怔了一下,乖乖打招呼:“金老师好。”
“来了?”鼻梁上的眼镜快赶上瓶底厚的女老师瞧了眼进门的女学生,扯出一个笑,“坐。”
绿咽了咽口水,老实地在她对面坐下,双腿并拢,背挺得笔直。
这位鼎鼎大名的“酷吏”主教高三,人送外号“‘未来’总攻”,以作风严厉着称于世。
眼下正值高考前夕,本该专心顾好考生的她居然出山了,说实在的,绿还真有些受宠若惊。
要说这位总攻大人曾经做过的“好”事,恐怕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绿也曾耳闻过她的一些“手段”,当下心如死灰。
她的早熟和世故,搁在这位见多识广的老辣酷吏面前,就好比沙堡碰上了巨浪,不堪一击。
既然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那么她决定坦然受死。
“酷吏”关上会议室的门,回头见女学生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轻笑一声,随手敲了敲黑板上贴着的《期中考试奖学金获得者名单》,问道:“你喜欢他?”
指关节落下的位置,印着“连勋”。
绿本来还在好奇这只老狐狸会用什么招数,按她的预想,肯定会抽丝剥茧,循循善诱,最终让她无地自容。
没想到这位一上来就直奔主题,倒把她弄傻了。
但是,也没什么好否认的。
“嗯。”
“酷吏”笑了下,眼角的皱纹加深了一分。遑论早恋之事是否正确,她倒有些欣赏女生的这份勇气。
“我听说过那件事的,老师。”
绿垂下眼睫,轻声说道。
“哪件事?”
“听说您班上有两个学生恋爱了,您把男生调去和班花坐在一起,把女生调去和最优秀的男生同桌,最后这两人因为嫉妒和猜疑,自动分手了。”
“是这事啊。”
回忆的口吻。
“老师您一定很自豪吧?”
“难道不行吗?”
绿耸耸肩:“我对您这位女诸葛,只有敬佩之情。您很清楚我们的弱点,我可不是您的对手。”
“酷吏”气极反笑:“你这孝倒是有点意思。”
面对逼供,大部分孩子一开始都会坚决否认,但一等迈过心中那道道德的坎,无一例外地都是破罐子破摔,哭着什么都给交待了。
面前这个倒是有趣,一上来就立即伏法认罪,紧接着却又让人摸不着头脑。
面对“酷吏”的夸奖,咦,是夸奖吧?
绿红了脸,终于将手从桌子下拿上来,既犹疑又纠结:“那个,我也觉得自己还不错,您看人这么准,能帮我看看我和黑板上那个男生还能处多久吗?”
“酷吏”傻眼:“陈同学,你是因为太过紧张导致精神昏迷了吗?”
要不然她哪儿来的胆子敢问这种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