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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5章 土娃

    六百六十六

    我早已料到这高龄生产必然会很困难,但我万万没有想到,当天居然会这么的混乱——我们夫妻二人九死一生。

    确切来说是大人九死、我一生。

    这一胎羊水破的极快,从我开始肚痛到产婆过来,短短的半盏茶的功夫,我已经痛到腿无法打弯儿了,设备身边儿的夏日婆子没硬拖着送去的产房。

    大人是被我吓一跳,死死地拽着我的手,慌忙地问身边的人这是怎么了,当时的情况下哪里有人有闲心去和他解释这些女人家的事情,于是所有人都暂时无视了他。

    我疼的身上一会儿打抖一会儿冒汗的,此时就想快点儿进产房号,把肚子里面的这块宝贝疙瘩肉弄出去,意识朦胧间隐约察觉受大人还死死拽着我的手,于是心烦的把他的手甩到一边去,不叫他耽误功夫。

    可我刚刚把他的手甩开,大人紧接着又握住了,他在旁边喋喋不休:“欣儿,欣儿你会没事儿的,我在这里,你别怕……”

    我心想,哪里怕了?别的女人能够做到的事情,我也一定会做到,反倒是大人你的手怎么一直在抖?抖的我心慌,疼死了,烦死了。

    于是我再一次把他的手甩开。

    他又握住了。

    这次我真是不能忍了,恶狠狠地盯着他,用平生第一次的恶劣态度骂道:“宋清涟!你给我松手!”

    六百六十七

    早在之前大夫就曾经跟我说过,按照我的年纪,想要将这一胎生下来的话,必然会非常的困难。

    如果大人不是膝下只有一个养子的话,他是无论如何都不赞同我怀孕的。

    所以养胎的这段时间我一直谨遵医嘱,大夫说我不能吃的太多,到时候孩子可能生不下来,于是我天天只有一碗清粥,饿得实在没办法了,才会啃几口坚果,不至于让孩子缺了营养。

    可即便如此,这孩子也是耗费了我三天三夜,中间不知道喝了多少参汤,那学从床上一直滴到了床脚。

    中途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产婆们好几次都到外面去请示大人如果真到不得已的时候,到底是保大保小,大人每每都被吓得面色惨白,握着拳头,守在外面整夜无法入眠。

    总算,我熬了过来。

    六百六十八

    我足足待了三个月的小月子才敢出房门,身子虚的厉害,养了半年都不见好。

    大人和母亲每日见了我这般状况,嘴上不说,心里面却暗暗着急,今天不知道从哪里面找出个药方子,让我生吃鸡蛋;明天又弄出个土办法,弄了一些膏药贴在了肚脐上,也不知道是哪一种见了效,等土娃两岁多的时候,我的身子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六百六十九

    土娃是我生的孩子的名字,一个出生就八斤多的小胖子,我生他的时候瘦的跟麻杆儿一样,也不知道这小子到底是得了谁的运,长得是又白又胖,继承了大人的所有优点,一看就知道等成年之后,又是个能让万千少女梦寐以求的英俊男子。

    只是这孩子太娇,那脾气就跟个女娃娃一样,明明才三岁,却可见日后定是个混不吝的角色。

    大人也是被这孩子给折磨的不轻,他或许是把所有的小不点都当成元宝那般的体贴听话了,冷不丁遇到土娃这种的,一时间愁的连喝好几天的苦茶去火。

    土娃不爱看书——这点估摸着是随我了,大人每每拿着书在的旁边背诵的时候,

    这孩子睡得最香。

    元宝五岁开蒙,半年之后就可以用毛笔写出一手大字了,到了土娃这儿,大人教的比较精心,从一岁左右就开始教导,到现在却连最简单的音都看不明白。

    偶尔我们夫妻二人晚上闲聊的时候,大人和我谈起了土娃的脑子,叹息道:“也不知道这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都心虚的不敢接话。

    六百七十

    大人的官儿做的是一日比一日稳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从前无聊的时候我还会去街上随便逛逛,或者家里面儿请几个戏班子来吹拉弹唱,如今通通都不敢了,多少双眼睛就盯在外边儿呢,稍微行差踏错,那都是万劫不复的结局,我可不敢拿这一家老小的性命开玩笑。

    除了这些小事儿上的困难以外,最大的问题应该算是元宝了。

    他是个极为聪慧的孩子,中了秀才之后明明可以继续往上考,却偏偏开始游历大山,还净挑那种京都旁边的山。

    你说这古代文人游历山河之壮美,不都是满国家跑吗,他怎么满村跑呢?

    有一次我实在是禁不酌奇,就跟大人说了下元宝的奇怪行为,我是想叫他劝劝元宝,收收心,不要再把心思都放在玩乐身上了,专心考个举人入朝为官,也好给大人当个帮手。

    可大人听完之后却对我摇头道:“元宝这孩子真是……有个八面玲珑的心思,怪我耽误了他。”

    他这话说的,我琢磨了三天都没琢磨明白,等后来想明白了,也跟着心里面一阵阵的犯堵。

    六百七十一

    土娃四岁的时候,元宝总算是回来了,他已经不叫元宝了,给自己起了个大名:宋章,别名乾坤居士。

    托了大人的灾,元宝无论是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哪怕在厕所里面儿闲着没事儿,拿石子在墙面上随手写一笔讽刺茅草房里太臭的打油诗,第二日都能传得满城皆知。

    久而久之,元宝干脆就不以宋章为名了,走到哪里都管自己叫乾坤居士,还在山里面建了个破茅草房,整天深居简出的,弄得十分的神秘。

    其实真实原因是土娃这孩子性子邪得很,傻中带奸,从上到下,谁也管不住他,连大人都不行。

    死马当活马医,这才把元宝给请回来了。

    六百七十二

    都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元宝只知道我们夫妻二人是为了让他管教弟弟才将他叫回来,殊不知,真正原因是他的岁数实在是有些超标,身边儿居然连个服侍的通房都没有,再待下去好姑娘都被别家给挑走了,片刻耽误不得。

    宫里面的那位符公公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和元宝认了个干亲戚,双方以干爹干儿子互称,这都是背地里秘密进行的,旁人丝毫不知,就连我,大人也是前些天无意中透露出来的,之前一直都瞒着呢。

    因为前世记忆的关系,所以我非常清楚为什么符公公单单会认了元宝当干儿子,我猜测宋大人和和符白应该已经知道元宝的真实身份了,看来当年我还真的没有挑错,元宝真的是后世的符成江。

    但那也无所谓,前世因,前世果,同今生丝毫没有任何关系。

    我现如今最要紧的就是选个好姑娘。

    六百七十三

    半个月后。

    大人给元宝引荐了位千金,大饼脸,大眼睛,笑起来特别甜,谈不上好看,也谈不上难看,就是个普通人。

    元宝知道了女方在朝廷上的势力之后,当天就拍板定下来了。

    丝毫没有用到我的地方。

    我:“……”

    这父子俩真是够了。

    六百七十四

    昌明十五年。

    元宝八岁了,成了三个娃娃的小叔叔。

    大人的眼光果真不错,我那儿媳哪里都好,令我最为满意的就是肚子争气,嫁进来七年,一连生了三个男娃娃,他们那院儿的院子里面晒的不是尿布就是片子,散发着浓浓的奶香臭味儿。

    我每天乐呵呵的跟着儿媳妇一起看孩子,她比我要小了一轮,是个沉稳性子,他们家的女娃从小不读书,却教导厨艺,切出来的萝卜丝又细又长,就跟头发一样,一样一样菜轮番上桌,把元宝给吃成了个大胖子。

    我和大人都不是第一眼见面就会对人特别亲切和蔼之人,但冷淡的好处就是两家之间从来都没有发生争吵,时间久了,感情也慢慢变好了起来,我与儿媳虽谈不上亲如母女,但面子上算得上是过得去。

    然而和我的漫不经心不大一样,儿媳对我们夫妻却是尊敬有加,我思来想去,琢磨着她之所以这般,应该是前些年元宝抬了两个通房时,我压着每日都送避子汤,不叫她们生下子嗣,这才引来她的敬重。

    总而言之,林林总总的都是些小事儿。

    家里面的土娃依旧个混世魔王,老来得子,大人也舍不得真的训斥,每每都把我气的拧帕子。

    六百七十五

    夏秋的傍晚。

    土娃因为一时贪玩儿,把前院里教书先生留了五年的长指甲给剪了。

    这次我实在是绷不住了,看着先生被欺负的老泪纵横的脸,抄起筐里面的鞋底儿照着土娃的屁股蛋就是一顿打!

    在此之前,我从来都没有碰过土娃的一根手指头,装的温温柔柔的,所以他被我给打懵了,甚至都忘记了哭嚎,等到屁股蛋红成了一片,碰都碰不得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哇一声嚎啕痛哭。

    我岂会因为他哭而心软?

    那江耀祖是怎么后面越来越不像话的,我可是亲眼看在了眼里,小小年纪就这般目无尊长,大长大了不跟那长翅膀一样飞上天去呀?

    打!

    打到知错为止!

    土娃一开始还死鸭子嘴犟,偏说那不是他干的,等实在是疼的受不了了,才实话实说,同意给先生道歉。

    我气喘吁吁的放下鞋底儿,一回头,傻眼了。

    大人在门边瞪大了眼睛看着我们二人,我头一次知道,呆若木鸡这个词放在人的身上,到底是什么样的表情。

    六百七十六

    事先说明,这些年我在家里面从来都装的好好的,没有暴露过自己的本性。

    别说是打人了,就连来个蚂蚁都舍不得下脚踩。

    由此可证,大人的心里面到底是多么的混乱。

    六百七十七

    这事儿后来反正也揭过去了。

    我估摸着大人是自欺欺人地遗忘了那天看到的所有,依旧如往常那样温和待我,只是在我绣鞋底儿的时候,不敢再和我拌嘴了。

    行吧,老夫老妻的,他要是真跟我较死理儿,下场无外乎是被我一顿作。

    看来对于夫妻之道上,大人真的是聪明了许多。

    六百七十八

    大人的岁数已经不小了,满头的黑发已经掺了半白,刚嫁给他的时候,眼角不过是有几道细小的褶子而已,现在已经几乎藏不住了。

    但他在我眼中依旧是个英俊的小老头。

    少年人有少年人的朝气,中年人有中年人的成熟,而像大人这种即将步入老年人的男子,靠的就是份底蕴了。

    但不知道是不是两人之间相处的久了,我藏不住自己的本性,他也渐渐露出了狐狸尾巴。

    ——大人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粘人,他是个很怕寂寞的人,独占欲都来自于心里的那份不确定,我觉得脱去外表以及层层坚实的外壳,大人心里面藏着的估摸着是和土娃差不多的魂魄。

    总而言之,他一面向父亲一样温和的包容我的小缺点,一面又像孩子一样需要我的照顾。

    光是一个他,就已经让我非常操心了,哪里还有心思去管其他。

    痛并快乐着,兴许说的就是这种滋味儿吧。

    六百七十九

    昌明十九年,姜皇后去了。

    母亲伤心欲绝。

    其实这算得上是喜丧,姜皇后活到了九十岁的高龄,这是非常少见的,早在之前母亲与我就已经做好了打算,可轮到真正需要忙的时候,母亲却哭得站不起来,前前后后都是我一手打理的。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觉得姜皇后走了之后,母亲的精神头儿好像也不大好了,我陪着她在公主府里小住了半个月,中途回了一趟家,家里面大的大、小的小,都闹着让我回去,实在是烦人。

    果然,我回去的时候大人‘偏巧’在家,还拐弯抹角的问我要待到什么时候才回来。

    我把心里面的担忧和他说了,大人想了想,问我:“你竟然这般担忧,为何不把她接到家里面来呢?”

    真是醍醐灌顶,我这才想到自己钻进了死胡同,踮起脚尖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夸道:“大人,您可真聪明,那我回去接母亲了!”

    “等等,你不多住几天……”

    他话没说完,我已经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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