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章 河床
题记:没有百分百的纯粹,所以人要做到不说谎几乎不可能,比如你问自己好看吗?照着镜子问也好,深刻反思着也好,这答案肯定不是完全没谎言。李锋芒对待单位的人事纷争,电话不想接就撒谎;喧子所长为说自己工作做得细致,夸牧民的骑术也有不尽然;还有这个“十三能”,他心里想说谎,可是嘴巴忍不住说了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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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荒漠草原结构很复杂,尤其沙漠化严重,风大点沙尘便弥漫,但这个地方背靠大山屏障,植被相对密集,尤其是有些向阳的坑洼地里,黄草萋萋。
看李锋芒在说着什么,喧子所长与吴杰也走了过来,这里不需要“十三能”多少指认,只是拍照留存证据,很快大家就准备去第二个点,也就是这次主要的取证点,“十三能”杀人抛尸的地方。
说到不撒谎,李锋芒说得虽然比较含蓄,但“十三能”也听出来了,那就是面对大众、面对不该撒谎的地方,一定要实话实说。
也就在这时候,李锋芒发现他的眼神开始四处鬼鬼祟祟的瞄,心里咯噔了一下:他这是想躲避,也就是想逃离。
但也就是那么几秒,因为吴杰到跟前不开口,直视着“十三能”的眼睛,问询的意味很明白。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下巴朝旁边点了下,“十三能”说从这里出发后,沿着这个山朝这个方向走,到一个杏边后,跨过去就深入这草原里头了。
喧子所长旁边的一位年龄较大的牧民听他说完,马上就说这是常规的转场路线,没有水牲畜没法活。所长,我看咱们就在那个山嘴的河边集合吧,车能开过去,然后就得换乘马了。
拿出地图看了下,喧子所长说好,这条河叫“风沙河”,看着不远,兄弟们出发吧。
李天牵着一匹马过来,李锋芒看他脸红扑扑的,点头问还可以?继续骑马还是坐车?接下来到了风沙河往腹地走,可还得骑马了!
点头说我继续骑马吧,拍了很多照片,李天很兴奋,王大力警官教我要领,现在骑马我算半专业了。
呵呵笑了笑,李锋芒说如果就这么一会便可以半专业,不是你太聪明就是骑马太简单,不敢逞能啊,摔下来可不是玩的。
李天还没说话,“十三能”突然插嘴说我骑马吧,可以更好地辨别方位……
几乎异口同声,吴杰与李锋芒都说“不行”,其中吴杰的口气严厉,李锋芒的口气是不容置疑,“十三能”旁边的两位警察马上上前一步,只要吴杰一声令下,肯定就把这个“十三能”摁倒在地了。
看李锋芒一眼,吴杰说你戴手铐骑马不方便,到了风沙河那边再说吧!我告诉你,此前你的表现都很好,不要反复,只有好好配合取证才是唯一出路。
说到这里,吴杰摆手说出发。
这一截没有啥近路,更没有现成的公路,车也开不快,于是马匹在前,汽车在后,长长的像个驼队。
李锋芒看着马背上的牧民兄弟,除了最前面带路的在东张西望,后面都是东摇西晃在打瞌睡,有些手抓着缰绳,有些就是摁着马鞍子,但左右前后的摆动着,屁股却像长在了马背上……
他指了指这些牧民对吴杰说:不扶也行啊,不服不行啊。
路不平,颠簸得厉害,专心开着车喧子所长不忘问了一句:李老师,你这到底是服还是不服啊?
哈哈笑,李锋芒说我服气,这骑马的技术估计都是童子功——我说的是人家牧民兄弟在马背上啥也不扶,这技术我服。
摇头说绕口令啊,喧子所长说我来不了。说起骑马,这些兄弟都是我们镇子最好的,好几个参加过全省赛马,都能拿奖金的——这个嫌疑犯是想骑马逃走啊?别说不给他机会,就是放开让他跑,咱的人也会像捉小鸡一样,一会儿捉他十几回。
点头说这个嫌疑犯在这个地方肯定有痛苦的回忆,李锋芒好似自言自语:他下车就想逃离,我说的不是逃跑,是他从骨子里痛恨当年的遭遇,想报复想逃离,想喊想藏,刚才他的内心很复杂……
吴杰接话说我感觉到了,这个补充问询不弄了,如果他指认位置没有偏差,取证后一切都摆在面前,他愿意不愿意也都得说了。一会儿都骑马的时候,刚杰你得安排下,不是怕他逃跑,是怕他故意一头冲到地上。
扭头说你放心吧,我这徒弟都安排过了,刚杰递过来两根烟:他会被拴牢在一匹马上,然后前后左右四个人围着他,不管他想干嘛,一根汗毛也掉不了。
这段路的行进速度很慢,太阳逐渐升起后旷野有了些温度,于是就开着车窗抽烟,表面不平但目光所及却是视野宽阔,李锋芒正自欣赏,手机响了。
掏出来看是自己分管社会新闻部的主任,于是接起来问怎么了?有啥大的采访拿不准?
对方说不是,随即压低声音:李总,今天八点我刚来,章漂总编辑就喊我过去,我正纳闷有啥事情,他张口就说这次李锋芒捅了马蜂窝了,你知道“珍珍死了,谁之责”?
李锋芒没有丝毫好奇或者不舒服,只是淡淡地说:难不成是我的责任?
这个主任说李总开玩笑,怎么能是您的责任?章漂总编辑原话说“这个李锋芒想当社长想疯了,居然搞出这么个稿子,连载到现在,好像该抓的都抓了,但是这样吗?最该抓的已经开始反击了……”
实在不想听这些,李锋芒只是觉着可笑,尤其是可笑这个章漂,好歹也是《河右晚报》总编辑,在新闻界混迹这么多年,起码的新闻规律还不懂啊,“珍珍死了,谁之责”领导批示就是信号,这信号就四个字:一查到底。
不能直接挂电话,是自己手下的主任,也是跟自己一批来晚报工作的,这个人谨慎有余、魄力不够,最大毛病是怕担责任,但文笔还不错,尤其是编辑水平在中层主任里头算好的。
忍着不耐烦,李锋芒故作平静:章总说了那个“幕后黑手”怎样反击没有?
对方说章漂没展开讲,但说你最近开始躲这个事情了,准备将责任往下分担,比如社会新闻部、特稿新闻部,你看这个稿子的连载,是他发起来的,现在他都不署名了,这就是信号……
实在觉着无聊,李锋芒就打断对方的话:咱俩共事十年了,我李锋芒是啥样子,别人不清楚你也不清楚啊?该干嘛干嘛去吧,不署名是不想分记者们产量,产量就是工资奖金,这你也不明白?你要怕担责任就给夜班说——只要跟这个案子有关,正规渠道来的稿子,都可以只署我李锋芒的名字。
这个主任马上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给您通个话告知下情形,我觉着这个章漂才是相当社长想疯了,这一大早跟我说的不都是无稽之谈吗……
本来想出来躲躲清闲,可在千里之外还是能“追”过来,也不知他是探口风还是拍马屁,李锋芒实在不想听了,于是咬着牙说:我出差这几天,你要把部里的稿子抓好点,其余的不用多操心,好吧?我在戈壁滩上跟专案组取证呢,今晚我估计李天就发回去稿子了。
听话筒里对方还要啰嗦,李锋芒就“喂喂”了两声,然后说我们进入这个荒漠草原腹地了,信号不好,再聊……
刚才跟“十三能”说自己不撒谎,可是跟人打交道就难免复杂,于是不得不扯淡,放下手机李锋芒不由就叹口气。
刚杰扭头问李总编感慨啥?我觉着你做事情都是游刃有余,有啥难解的题吗?
苦笑了下,李锋芒说是单位的一些事情,很多时候做事容易做人难,难就难在你不能只活自己,比如现在我们报社都在传我将接任一把手,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这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呢。
吴杰接话说我觉着你的能力完全可以接任这个一把手啊,愁啥?
指了指前头的一匹马,李锋芒说这马儿可以日行千里、夜走八百,能力绝对没问题,它怎么不驰骋去啊?太多时候人也如此,不知不觉就被局限在一个范围内——好马配好鞍,这就是说约束!真的好马只需要草原,而好鞍子就是那些所谓一把手、二把手、三把手的称谓……
刚杰鼓掌马上说:精辟!我得记下来!
苦笑着说好我的哥哥,就甭嘲笑小弟了,不到新的晚报社长产生,单位很多人的唾沫星子都是“李锋芒”味的,我得习惯。不说这个了,看前面那条白带是条河吧,是不是风沙河到了?
喧子所长说是,那就风沙河,咱们跨过这条河就不能开车了,沙地太多,暗河密布,陷了车太耽误时间。
话音未落,就看到前头车停下来了,最前头的那辆车的前轮胎已经陷入沙坑,于是都停下,喧子所长马上布置:车都不动了,卸装备准备骑马!
下来才发现,车辆马匹都是在风沙河的河床边,中间的狭窄溪流与两边冲刷出来的宽大河床很不协调。尤其是很多地方看着“工程量”很大,估计用推土机日夜不停也得推好几天,才会有这样的宽阔落差。
“十三能”被两干警夹着下车,他看看周围,突然就回身喊:李记者,您过来下,我给您说个事。
旁边的干警马上就拽了他一下:老实点,喊什么喊!
没有任何犹豫,李锋芒就迈步走过去,吴杰马上跟上。
脚下都是细沙,但不软——像案板上放着面条,没有冻住的杏发出叮叮咚咚地声响,他知道这是昨晚的冰在消融。
看李锋芒与吴杰走到跟前,“十三能”像下定为了决心:李记者,我只信任你,所以,只要你帮我申请那个遗体捐献,咱们就不用往这个荒漠腹地走了。
皱了下眉头,李锋芒问:你什么意思?你是在要挟我吗?遗体捐献这个事情我给你说过,很复杂,不是我不帮你,是你的亲属工作得你去做!
“十三能”说我也活不了多久了,这个事情正因为难所以才托付您,我三个姐姐不同意我就跟她们断绝关系!
摇头,李锋芒说今天不说这些了,咱们取证回去再商议,你姐是你亲属的一部分,你的孩子也必须得同意……算了,我答应你,这个事情我尽心尽力,希望可以随你愿。
很是惊喜,“十三能”点头说您言出必行,我心愿已了!李记者,你看到那边那棵半截柳树了吧,那个畜生的脑袋就在旁边埋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