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天府起墨绫（一）

    灵州黑袍

    灵州城，西北之门户，其面朝长安，尾向大漠，伫立在天下版图的臂膀之处，虽非雄城重镇，却也扼守咽喉。

    城内建有八荒祭坛一座，相传是太古人皇姬元剑斩天龙，用以祭祀天地，定鼎神洲不朽运势之所，传说久远而不可考，但这座祭坛的存在却为此城带来了“灵镇八荒”之盛名。

    不过在江湖人眼中，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毫无价值，整天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谁会在意一个小城的劳什子故事。但他们却又真的无比看重灵州城，只因这里是天下第三大的情报中枢，大半个西部的情报生意都在此地进行，消息的流通量仅次于洛都和扬州，就连皇城长安也在很大程度上要仰仗来自灵州城的情报，以了解庙堂之外的各种动静。

    而这张错综复杂的巨网背后站着的，便是那尊伫立于洛都的通天高楼。

    几个身披黑色长袍的身影疾步进入城中，向东侧一个隐秘的角落掠去。西北风沙大，住在这里的人们平日无事时多半待在家中，大街上罕有人迹，再加上土黄色低矮建筑的映衬，让本来便装扮诡异的一行人愈发显眼。

    不过灵州每日都会有大量行踪诡秘的人进入城中，他们往往沉默冷淡，行动迅疾，与这群人别无二致。在这个气氛诡谲的的小城里，如此显眼，等同于不显眼，并不会在沙海中惊起多少涟漪。

    黑色鬼魅们肆无忌惮地游荡在荒寂的空气中，阵型散乱却又方向明确。一股狂风从他们身后呼啸而过，卷起无数沙尘，形成了一道巨大的浑浊屏障，将整片天地都罩在了茫茫的虚无之中。

    孤心兄弟

    清风吹过竹林，带起一片“簌簌”的声响，在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动听。

    时值春夏之交，天气已有些许燥意。午后的阳光还不算毒辣，但也不如之前那么舒适。炽目的光芒散漫地落在竹林中，显得其更加挺拔昂然，苍翠欲滴。

    此林唤作“孤心林”，是帝狱宗的禁地，除少主外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入。

    竹林中心有座双层竹楼，孤零零地伫立在被竹子围起来的小空间里。它的构造极为简陋粗糙，与其说是“竹楼”，倒不如说是用竹子和木板胡乱搭凑起来的小屋，甚至还有几处无比明显的补丁，毫无美感可言。这种粗制滥造的产物和周边精致如玉的竹子们形成巨大反差，仿佛是在琉璃珍宝中放进了一块土石，无论怎么看，都非常扎人眼球。竹楼前方放着一张石桌，在其周围摆着四只石凳，与屋子风格一致，同有粗糙之感。好歹还算平整的桌面上放有一只茶壶和三只茶杯，若是细看，便会发现它们表面均已蒙尘，显然被荒置良久。

    竹林里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一个黑衣少年缓步走出，却是帝孤星。

    他静静地站在竹楼前方，光亮的碧色映入眼帘，闪烁出几分柔意。他手中提着一个黑色酒壶，壶面上纹有几朵白色梨花，数片花瓣脱离花蕊而呈下坠之势，颇有纷扬散落之意境。帝孤星解下腰间佩剑，轻轻放在地上，随后带着酒壶走向石桌。几片竹叶飘落在他的肩头，后又顺着修长的身躯滑落在地，整个过程悠然写意，一如少年此刻的状态，轻松而又宁静。

    帝孤星端起茶杯细细端详，手指不住地摩挲着其灰褐色的表面，淡漠的眸子里倒映出繁复古朴的纹路。在那遥远而又深刻的回忆里，经常有三个人围坐在这样的石桌旁，一边品着香茗，一边逗弄小小的孩童。

    在那个场景中，红衣人话语最多，像个大顽童，与孝子玩得不亦乐乎；白衣人则面色淡漠，不屑地瞥向红衣人，时不时出言埋汰两句；紫衣女子则笑靥如花，温柔地看着眼前的三个家伙，她静静地坐在白衣人旁边，仿佛一朵盛放的紫鸢，即便什么都不做，也会自然流露出不可方物的美感。

    这组画面深深地烙印在帝孤星的生命中，无论被时间长河如何冲刷，都不会有分毫模糊。

    我真的……好想你们。

    “啧啧啧。”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在帝孤星身后响起，生生打破了这份难得的宁静。那人斜靠在一棵竹子旁，面上绽开花一般的笑意。“想不到这号称无疆地狱的狱土之中，还有这么一块宝地。”

    帝孤星眉头微皱，露出不悦的神情。不用回头都知道身后站的是谁，对于那个人他心底是有几分亲近之感的，他的笑容有种天然的亲和力，令人望之便如沐春风，生不起丝毫敌意。但这并不是他可以不守规矩的理由，随意进入这片林子便已经触碰到了帝孤星的底线。

    “滚出去。”帝孤星手指依旧摩挲着茶杯，他语气平静，眼眸中却闪过一丝寒意。

    “这就生气啦？”石林大大咧咧地坐在帝孤星身旁，全然不顾对方骤然升起的冷意。他用右手托着下巴，笑盈盈地盯着帝孤星漠然的面庞，头上的青色束发被清风拂起，在空中流畅地划出一道涟漪。

    “除我之外，任何人都不能随意进出孤心林，你要么自己走出去，要么被我打出去。”帝孤星迎上石林的目光，眼眸中迸射出冰冷的寒意。

    “这脾气，真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石林翻了翻白眼，小声嘟囔道。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一赤色之物，在正要发作的帝孤星眼前晃了晃，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我是受师兄之托专程来给某人送东西的，不过看样子人家并不领情啊。”

    “送什么东西？”听到“师兄”二字，帝孤星神情微变，眼中的寒意不由自主地收敛了很多。

    “喏，你自己看。”石林撇了撇嘴，反手将那物甩出，直冲帝孤星怀中。

    帝孤星伸手抓住那物，感到一丝暖意。他定睛一看，却发现是块血色玉佩。只见那玉佩色泽温润，通体晶莹，其内有数道灰白游丝若隐若现，在阳光下格外惹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