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不语烛影绰（二）
紫宸相逢
“呵，这不都是大师兄和叶师伯的功劳，与你又有什么关系？”阳潇雪冷笑一声，针锋相对地挖苦道。
对少女而言，挖苦这个没有正形的二师兄已经成为了一种乐趣。
“切，就算老头子不来，本少侠也自有手段压住场面，只要紫宸星阁不开那什么狗屁大阵，区区几个帝阳君者，我还不放在眼里。”
石林头枕双掌，一脸得色，慢慢悠悠地说道。
“人在江湖飘，哪能没一些个压箱底的手段？”
少年话音未落，便感到脑袋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却是叶祖不声不响地赏了他一个板栗。
“臭小子还有脸吹牛，你得意什么劲？那招是随便能用的吗？要不是老夫及时赶到，你小子这会儿怕是连口气都吊不上了，你还在这大言不惭地吹牛！让你吹牛！吹牛！”
叶祖气得吹胡子瞪眼，手上板栗一个接一个地砸下，疼得石林龇牙咧嘴，却又不敢出声反驳。
“老头子你轻点……疼疼疼……”
听到这师徒二人的对话，阳潇雪目光微微一滞，皓齿不由得又咬紧了几分。
宗门长辈对石林的那句评价，始终是压在她心中的一座大山。
少女那么拼命地习武练剑，只为有朝一日能追上这青衣少年。可谁曾想，她越拼命，仿佛和对方的差距就越大。
当自己还在为唤剑诀大成而暗自骄傲时，石林却早已攀到了另一个高度，一个阳潇雪可能今生都无法企及的高度。
月殒城看到身边人这般模样，心中十分不忍，却又不知该如何劝解。
论天资，他是唤剑门这一代里最差的一个，在某些方面的确没什么话语权。
秦广饶有兴致地看向叶祖，心道这位大人也真是个妙人。被石林指着鼻子破口大骂都能无动于衷，却因战场上石林的应变之举而怒气难平，秋后算账。
不过想来，这对师徒虽然嘴上互相嫌弃，但心底还是无比在意对方的。
正当秦广思绪飞舞之际，目光突然撞上了一对狭长而内敛的眼眸。双方互相点头示意，而后对方转而看向睡在马背上，至今还昏迷不醒的帝孤星。
“师兄救我！”石林可怜兮兮地冲着萧魂喊道，却不料对方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略过。
萧魂早已习惯这对活宝师徒日常斗嘴掐架的闹腾模样，所以并没有出面拯救石林的意思，更何况那小子方才确实差点酿成大祸，也应该挨顿揍长长记性才是。
那么好的材料，如果因为一念之差把自己废了，真就是得不偿失。
与石林相比，男人还是更担心那个孩子。
在一旁照料帝孤星的帝语离主动迎上萧魂目光，对后者微微点头，示意他放心。
“帝姑娘，有劳了。”萧魂报以微笑，温柔地说道。
“萧大人放心吧，孤星已无生命危险，有离儿照顾他，不会出问题的。”
秦广咧出不怀好意的笑容，抛给萧魂一个“你懂得”的眼神。
“年轻人就该让年轻人来照顾，这样才有利于情意交缠嘛。”
“秦叔，您话有些多了。”帝语离瞥了眼秦广，不自在地嗔怪道。
她虽性格大方，不困于世俗藩篱，但毕竟还是个少女，哪经得起秦广这种江湖老油条的荤话调侃。
秦广“嘿嘿”一笑，很识相地闭上了嘴。
萧魂亦没有再说什么，在他看来，只要年轻人两情相悦，大人们顺其自然就好。
只不过对于那少女的身份，或许还需要再考虑一番。
这其中牵扯太大，若是不慎重一些，说不定又会酿出一场人间悲剧。
心思流转间，不知不觉便临近山脚，暗林已近在咫尺，却突然有一个黑色身影挡在了他们面前。
萧魂停下脚步，有些呆滞地望着来人，一贯风轻云淡的脸上难得浮现出一抹不知所措。
帝语离抬眼望去，却发现来人竟是那个与她重逢不久的小弟，锦绣羽。
少年冷冷地盯着那一袭血衣，精致的小脸上如覆寒霜。看他那样子，似乎与眼前之人有着什么深仇大恨一般。
“叶师伯，劳烦您领着大家先行离开，我随后会在洛都与你们会合。”
萧魂缓缓开口，示意叶祖他们先走。
话音未落，锦绣羽却一声不吭穿进了暗林深处。
萧魂紧跟其后，循着少年离开的方向追去。
石林长叹一口气，皱着眉头揉了揉脸，明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惆怅。
帝语离凝视着二人离去的方向，眼前忽然浮现出一些年代久远的画面。
在那个时候，他和他之间，似乎还没这么糟。
“羽儿，好久不见，你……还好么？”
树影斑驳下，萧魂看着面前这个瘦弱的少年，涩声问道。
他抬起右手，本想亲昵地抚一抚少年的头顶，却突然发现自己怎么也无法如曾经那般随意地完成这个动作。
不知为何，男人突觉似乎有一堵无形的墙隔在他和少年之间，哪怕二人近在咫尺，也感到无比遥远与陌生。
所谓咫尺天涯，不过如此。
“我还好么？我还好么？呵呵……”锦绣羽口中喃喃重复了两遍萧魂的问候，随即冷笑一声，瘦削的身躯开始剧烈颤抖起来。
只见他猛然转身，如同和大人置气的孝一般，拼命推了萧魂一把，后者没有防备，趔趔趄趄地倒退了几步，险些摔倒在地。
可自始至终，萧魂的目光都停留在少年愤怒的面庞上，不曾动摇分毫。
锦绣羽浑身颤抖，他怨恨地盯着萧魂，眼中却止不住地淌下了泪水。
少年委屈地呜咽着，几欲开口却都被啜泣声给堵了回去。他明明想念了眼前这人十多年，他无比地想见他，他曾在心中无数次地排练过与这人重逢的场景，他想自己可能会喜极而泣，会在那人怀里放声痛哭，会让他像小时候一样再次抚一抚自己的头顶。
但不知道为什么，当萧魂真正站在他面前时，少年心中却只剩下了委屈与愤恨。
这些年心中压抑的情绪在这一刻尽皆爆发出来，锦绣羽突然发现，原来自己一直视若珍宝，反复回忆的那点甜丝丝的回忆，竟然是那么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