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落儿煞（二）
全城都在死孩！
顾倩倩攥着拳头。
迄今为止，一个活孩子都没见到。
互相依偎、卷曲着倒在树下的乞丐；
躺门板上，被停搁在街角不知道谁家儿；
紧闭门户里，床上手捏拨浪鼓的僵硬胖娃娃；
更有甚者，大户人家，被一群男女围着嚎哭，从高到矮到短整串尸体……
医馆前汹涌人头，不认命的大人们撸了袖子打砸推搡。绝望者或失神愣怔、或嚎哭萎顿，满目长长短短不再动弹的人儿。
食物中毒？
全城同时中毒，居然大人完全没事，光死孩？
太概率事件了吧。
如果是有人刻意投毒呢？
……
思绪乱纷纷，顾倩倩心底里有点更偏向选瘟疫。
但，即便是再烈的特种疫情，总得有个传播、起病时间。
而且，尸体看起来都好好的，没有斑、疹、溃烂、出血……哪哪都好，跟瞬间睡着了一样。
倒像传中的精准化武（化学武器），目标人群针对的是十岁以下儿童。
擦身而过，“落儿煞”这个词，突兀地飘进她耳郑
好熟，在哪听过？
顾倩倩立马想起，哦，是了！先前屋里，自家爸妈讲的，还有药王、黄泉镜什么的。
赶紧回身找。
先前话的是两个少年，一个十七八，另一个顶多十四五岁，正急急连蹦带窜往前跑。
年长少年背上，用被单捆住个的身形，看不见头脸，只一对没穿鞋袜的脚丫露外面，白里透青，随颠簸支楞着晃动，左脚踝上系了条红绳。
顾倩倩追上去。
“哥，哥，怎么办！医馆已经不收了。”
年纪稍的少年，边从后托护被背的孩，边忍不住伸手进被单摸一把，越摸越慌：“怎么办？哥……妹好像很凉。”
他哥满头汗：“大夫不管用！去完颜府，他们是老牌家族。落儿煞发生不是第一次，他们家那根独苗跟妹同年，肯定知道怎么应对。”
有人有解？
哥俩狂奔，顾倩倩赶紧跟。
————分界线————
这里就是完颜府？
顾倩倩皱眉头。
光下，黑底漆金的门第匾额，大门铜钉锃光瓦亮。
门口人比医馆前还多，堵了整条车马巷，吵闹哀求声嗡嗡成片。
都带了“病”孩子，统统要求见什么人，统统被门口手持棍棒家丁模样的大汉拦住，往外赶。
豪门？估计是。
顾倩倩回头看一眼。
家丁人多势众，凶得很。先前那对兄弟正跪在门口一个接一个磕头，大哥直叩得额头见红。
可怜。
这姓完颜的家族，真有办法？为啥见死不救？
突然想到：他们进不去……但她可以呀！
顾倩倩直接飘过拦门的家丁、穿墙入院。
————分界线————完颜家正厅挺气派。
宽敞、梁高，柱雕牡丹，花板满布福禄寿彩绘。
屏风、地脚线都漆金的，大红色地毯估计踩上去能没过脚面。
这样的背景中，顾倩倩的心直线下沉。
因为完颜家的人也在哭。
年轻女性们拥坐在一起，中年妇女夹杂其中，低声嚎舰捶地，甚至整个人瘫坐在地上。
有位满头银发的富态老太太最显眼，满脸悲痛半闭双目，斜靠在厅正中央烟塌上，似乎已昏厥过去。
屋里中年男子仅两个。
年长的，红着眼眶，偶尔用袖子遮掩着沾眼角。
稍年幼的那位，双手攥拳，似不甘心，目光狠狠在大厅中央来回游移，像要随时找谁打上一场才好。
厅正中央圆桌，铺了厚厚锦被，仰面平躺个三四岁男孩。
相貌平平，打扮却十足儿童版红楼宝玉：
白底暗寿桃纹外袍，胸前璎珞、金锁，头顶巧金冠束发。
眯眼，顾倩倩目光缩了缩。
虽然脸色不算太诡异，但这孩子确实没有在喘气！
若这便是那根“独苗”，完颜家的办法……估计玄。
稍年轻的男子终于忍不住，向圆桌前太师椅上穿鸦青道袍的白发老翁跺脚道：“爹，要不然，我们干脆带寿儿……再不赶紧就来不及了，城主不能见死不救！”
老翁满面悲色，摆摆手，似乎已耗尽所有心神，无力解释：“你不懂。”
男子大急：
“我怎么不懂？！咱家卖的命还少吗？当年要不是为了城主，大哥他们……何至于死绝！我们家几十条人命难道换不来……”
“八！”旁边正抹泪的年长男子沉声断喝。
八狠狠地住声，但仍忍不住拍桌子，转头回怼：“二哥，这个可是你儿子！”
盯着桌上悄无声息的儿子，腮边肌肉紧了松松了紧，年长男子沉默片刻，终于试探央求：
“爹，我听，落儿煞每次只在一方世界盛行，只要没完全死绝，进入世界就可以活！城主的世界……”
老翁捶扶手，打断：
“世界不外借，你又不是不知道！递了这么久帖子都不见。要肯救，早来消息了！”
世界？什么来的。
顾倩倩歪头。
这老头措辞用“肯”字，“肯救”，而不是“能救”——有招？
门外奔进个管家模样的，禀报：
“老爷，老爷，城主府来人了！”
这声呼喊之下，所有人都像溺水者抓住浮物有了主心骨，瞬间满屋吸气音。
“请！快请！”老翁猛用力，跌跌撞撞站起身。
十几双眼睛巴巴瞅着，报信的管家刚转身，门外已进来一人，捧只锦盒，对着老者站定、行礼：
“完颜老爷。”
“霍管事，你这是……”老翁抖着手，生怕搅了自己的希翼。
也不抬头，管事呈上：
“城主派我送丹药给完颜老爷。”
八先忍不住，冲步上前，几乎是抢夺的动作，抓过盒子打开，一看之下愕然，瞠目喝问：
“这，这……培珠丸？怎么是培珠丸！”
从顾倩倩角度望去，他手里金线白瓷瓶贴着张条，估计标了药名。
是救命的药？
瞧满屋人表情，却又不像。
二哥强笑，对霍管事作揖：
“可……培珠丸虽然贵重，可那是求子保胎的药啊，没听能救治这，犬子是中了落儿煞，不是……”
话半截他自己却突然明白过来，脸上血色瞬间退去，喃喃：
“城主的意思，意思是……”
霍管事恭顺地接话：
“城主的意思是，请府上节哀顺变，日后早得贵子。”
大约是最坏结果得到证实，那边，白发老者脱力般一屁股跌坐回椅子。
培珠丸是安胎药，不治落儿煞。
言下之意：你家儿子要死了？那就再生呗。
变相拒绝得好干脆，够损的。
八暴起，要挥拳头：
“你！欺人太甚！当初我们家……”
“八！”二哥反手拦在自家兄弟胸前，死死按住，回身抖着面皮强行克制，对霍管事：
“完颜家……完颜家阖府谢过城主高义！”
霍管事眯着眼睛，认真看看进前暴怒的八，冷冷：
“完颜先生能明白城主苦心就好。请先生务必约束好家中下人，不要随意走动。城内最近不太平，遗失了贵重物品，戒律堂正在缉盗。”
一声长嚎，原本趴靠在烟塌上的白发老太太，不知何时已醒来，扑向老翁，疯了似的又抓又挠：
“你还我乖孙命来！当初若不是你非要……你赔我大郎、三郎性命！”
众人拦的拦，劝的劝，还有自顾哭喊的。
屋里瞬时乱成粥。
剩下霍管事戳在原地，摸摸鼻子，神情略尴尬。
有够戏剧化的场景。
顾倩倩单手托下巴。
世界，是玄幻里那种芥子空间吗？独立于主世界之外，自成一方地？听起来怪厉害。
这里的城主好坏，见死不救，但凡能有办法……全城那么多孩呢。
要不，跟着霍管事去城主府瞧瞧？
还有，城里丢了什么东西……
边想，她边下意识捻动手指，指尖黑黑的，在哪蹭了脏东西。
随意低头看了眼，却冷不丁吓一大跳。
自己原本全程离地不高、晃晃悠悠飘着的状态，不知什么时候起，脚下竟堆积了厚厚一层纯黑色细屑！像正午太阳下浓重的影子。
什么鬼？！顾倩倩赶紧往旁边闪。
地面细屑翻腾，风吹落叶堆的姿态，居然不偏不倚，恰恰紧跟着移动。
跳着脚，她快速连换几个方位。
没用！躲哪都死跟！
她认出，这些东西就是街上见过，！
可，之前也曾进过好几处建筑，它们分明不进屋、不沾人、不附着在任何东西上的啊！
为什么变了？
顾倩倩眼睁睁目睹：一片黑，缓缓飘落，晃晃悠悠最终停在自己胳膊上。
刚一接，触瞬间直透过衣服消失。
火速撸袖子，同样大、形状的漆黑斑块，赫然竟出现在皮肤上！
狠狠搓，不掉！
仿佛被空气流动吹送进来，时不时有股漆黑，零零散散打着旋飘入室内，别的地方都不去，单单找准了她欲盖拟彰地凑近。
直觉：绝对要出幺蛾子！看巩怖片重要关头等鬼出来的感觉，背后汗毛竖。
只片刻，身上、脸上已101斑点狗似的，开始连成明显黑块。
顾倩倩隐约发现，每染丁点黑屑，身型就不再飘得那么轻盈，正微不可查却切实、缓缓地往脚下那团漆黑里坠落。
她向身旁人急喊，试图求助：“喂，喂！你能看到我吗？！喂！”
然而，虽然满屋子人、闹哄哄，近在咫尺，却没谁察觉她的存在，更别回应。
伸手去扯，亦直接透体而过。
仿佛是一张荧幕上同时播着两套电影，顾倩倩跟黑灰一套，其他人，甚至整个地间的其他东西，都是另一套。
要糟，要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