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收尾（一）
“刀傀呢？”顾倩倩惊讶。
情绪不高，杜旭昂下巴指：
“那边。”
她闻声望去，瞳孔猛的一缩。初以为是个死人，背朝趴伏在地板。细看时发觉错了，没脑袋手脚，仅空瘪瘪的灰蓝色宽袖长袍、阔脚裤伸展平铺。
衣裤，只剩衣裤。所以刚才被她直接忽视了。
这是扔下衣物，金蝉脱壳逃了？顾倩倩四下找寻：
“他人呢？”
仿佛专为了回应，灰蓝布料下什么东西忽然骚动，狠狠起伏几下，衣领、袍底、裤脚等开口处各蹦出数只巴掌大的，嗯，蜘蛛？蟑螂？总之黑乎乎、多足、让大多数人毛骨悚然的巨大昆虫，朝不同方跳跃逃窜。
杜旭、翠花齐抬腿，毫不犹豫快速跺脚：
“吧唧！吧唧、吧唧！”统统踩碎。
顾倩倩：“！”
她运足目力搜索，立刻发现这黑黑的虫尸，何止几只！散落在杂物间隙、箱盒表面、地板……几乎随处可见，粗略估计起码好几十。有的扁成饼饼，有的看上去大体完好，四脚朝僵硬仿佛没绑绳蒸出来的蟹。
有点恶心，让人头皮麻。
顾倩倩糊涂：
“刀傀变成了虫子？”还是他屋里放养大量虫子替身，自己跑了？
杜旭抬脚用鸿蒙死气蹭鞋底：
“你别碰，挺毒的。这不是普通恶虫，是那人给自己移植的本命蛊，似乎叫毒狼蛛还是什么。你妈熟这些。”不大确定。
他哼一声，吐槽顺便教导女儿：
“这家伙脑残啊，用毒的居然主动惹坟山。除外极罕见的几种毒，咱家但凡上等级棺尸基本不惧毒物，大多数都可以直接无视。”
也对，原本便是经炼化后的死物，再中毒还能咋样，活过来吗？而赶尸人由于契约，与妖尸共享大部分体质，抗毒能力自然也杠杠的。
“所以呢……他哪去了？”顾倩倩没懂。
杜旭随手在身边抽出根长签，撩拨地上片肉色乳胶凝块样的片状物：
“在这啊，地上就是。”
顾倩倩伸头拧着眉看，赫然发现上面稀稀疏疏挂下几根长短不一的头发？错了，胡子！刀傀下巴寥寥无几的老鼠须。
人皮！她脑海中迅速闪过：
刀傀下垂的眼袋、嘴角，宽间隙、烟渍黄牙，蜘蛛腿样枯细手指……以及话神态，喷烟时眯眼的动作，全都放电影般历历在目。
十几分钟前还近在咫尺，丑陋但貌似挺正常的大活人，居然是层厚皮下面裹着窝大蜘蛛？这对顾倩倩三观的颠覆程度，完全超越初次见到几十条沙蛹车停泊在广阔沙海上。
见女儿仍盯着那滩东西猛瞅，杜旭挠头，叹气：
“你妈知道又得使劲埋怨我了。本来不想叫你进的，但这个世界……多凶险，你早些知道才好。毕竟我跟你妈，不可能一辈子都把你藏屋里护着。”
他自己着却越来越踌躇，抿嘴：
“咱老杜家本就不是什么太平门户，一代代人多少都要靠自己挣出生。没理由你因为生在外面，就比别人差。”怜惜地摸摸孩子脑袋。
像是认同老爹所，翠花张嘴“嗯唔——”发出声既像老牛哞，又像声纳捕捉到的鲸鱼叫声，低沉、震荡，让顾倩倩微微一惊，毕竟妖尸绝少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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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傀的房间竟然真如顾倩倩猜测，有另一扇门。就在他先前所坐位置正下方以厚草垫遮挡，不过并非通往屋外。
确认无机关，杜旭升起飘渺纱样悬浮在身侧的鸿蒙死气，单手掀，露出个宽广深坑。坑内无光，点了火折子照，反射出成片白花花带灰，下头应是积了浅水泥色砂石样物质。
凭前世十几年职业经历，顾倩倩秒懂：骨灰！
满满一坑骨粉、骨碎。酥脆成爽身粉程度的已不可辨认，间中零散显露几块较大的，骨性明显，人字缝、椎骨棘突、转子……她目光甚至扫过一节疑似环椎。
人！这里头妥妥埋有人骨，甚至……可能全都是。可，为啥反光这么强呢？顾倩倩眯眼。
外心魔中的记忆曾选修法医学，亦认真查验过火葬场交还家属的遗骸，知晓烧好的骨灰未经刻意打碎成粉时，并非如电视剧里演的洁白如瓷。具体色泽视炉温而定，偶尔带点黑黄，更多则黄白似爆米花，终归偏黯哑反光不明显。
不懂便问，老爹给出回答：
“因为这不是普通火烧的，应该加了特殊焰膏助燃。这家伙估计没修火系术法但喜欢用，刚才那盏灯灯芯就不简单。”可惜砸了。
有特殊助燃剂，火温自然不同。
一人一猴四下翻找，很快自靠墙根处扒拉出三桶密闭油膏，撬开，气味刺鼻，不上像啥，冲得人直想打喷嚏，赶紧合上。
杜旭满意：
“是了。留等会儿备用。接下来，你要认真看好了。”
他席地坐在坑沿，扭头对上女儿瞪大的双眼，纠正：
“不是看我，看下面！”双手结印，云雾状灰蒙蒙的鸿蒙死气飘飘荡荡降下，覆满整个坑道。
这要干啥？顾倩倩从翠花怀里探头。
维持了几十秒后，灰色死气仿佛有生命灵智般，自行沿着杜旭手臂蜿蜒回撤，露出灰白骨堆。
咦？顾倩倩立刻发现不同。其中隐约几枚稍大骨块颜色加深了，青灰发黑。
杜旭解：
“坟山附近生活，自幼亲近阴气，长日久积累骨骼比旁的人更易吸收死气。尤其现在新亡不多久。”
“坑里的，估计都是刀傀刀下枉死鬼，总不能一概打包全带走。但咱们既然来了，不能扔下族人尸骨不管。”所以很有必要加以区分。
顾倩倩懂了，点头。
杜旭铺开张就地取材的大布充作包袱皮，跳下坑去，挑拣变色的骨骼。
顾倩倩看着。
突然，右侧靠后“稀里哗啦”东西塌方，伴随声“吱——”短促刺耳尖叫，一黑影直扑她面门而来。
翠花抬手横扫，“啪！”拍个结实，黑影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倒飞出去，栽进院子没了声息。
顾倩倩惊叫：
“那猴子……长了个孩头！”
妖尸挥手间，她晃眼瞥见：棕色长尾巴猴，头部完全无毛脸却像个胖嘟嘟满月婴儿！
杜旭并不感兴趣，略略抬头敷衍，继续干自己的：
“是吧。我在捡骨，死者为大，别大呼剑”显得没礼貌。
哈？顾倩倩讪讪闭嘴，不过想想也对哦，老爹自己就随身棺里装着妖尸朝夕相处，什么稀奇怪物没见过。
可猴子怎么能长个人脸？生如此只是长得像，还是后移植？那算猴子还是人？原来从刀傀背后杂物堆伸出，递口袋的那只毛茸茸爪子，它长着人脑袋。
终究越思量越发瘆，心里不舒服，她喃喃道：
“难怪老妈，刀傀都疯子。”
尚能挑出的成块骨骼较少，翻找后再三确认基本没遗漏，杜旭把包袱皮背背上系紧，单手撑地跳上坑来：
“你妈的也不算错。下最神憎鬼厌、诡异难缠的四种人：圣人、黑鲤、卜师、刀傀。能不招惹绝不招惹。”
顾倩倩歪头：
“黑鲤，药王门黑白鲤中的黑鲤鱼？如果已经惹上结仇了怎么办？”
杜旭认真：
“下狠手务求一击必杀，否则等对方回过神来有了准备，他不死你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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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倩倩财迷状，惋惜：
“真的不再翻找找？比如钱、金子什么的，就当他害了杜家人命给点赔偿款呗。”自动忽略刀傀已偿命这一事实。
“不翻。”杜旭拒绝，这一撇那一下，用草垫拖扫将原主储藏的焰膏大致均匀涂遍整个房间，方便等会儿点火。
夜明埠毕竟是别家地头，执法者未必会细细追究起因缘由。若顺刀傀死讯追查过来，他们十有八九得惹上麻烦还没处喊冤，非法治社会本就拳头大的有道理。
一把火烧更了干净，反正附近也足够荒芜，不必担心波及邻居。
“为什么不翻？”顾倩倩挺怄的，分明好多东西单目测就挺有价值，白白烧了多浪费，拿走或用或卖不好吗？
杜旭基本涂完，扔下桶：
“第一，因为不管自用或出售都太容易被反向追踪。重要关头当断则断，切记莫贪心。”
“眼前现成的例子：这刀傀若不贪财，随便放出消息向陌生人兜售三生烙，短时间内我们根本找不来。拖延时日稍长，等找到也无法确认。”坟山人尸骨亲近阴气的特性，只在死亡初期有效。
“第二，我刚跟你过那四种难缠人，记得吗？”
顾倩倩点头，复述：
“圣人、黑鲤、卜师、刀傀。”后面仨都好理解，但打头的圣人是什么鬼？某种奇怪职业？
老爹解释：
“圣人不死，大盗不止。圣人有很多款每个都不同，你以后见过就知道了，当然一辈子碰不上最好。哦，对了，你很喜欢的那个大雪山圣女马马虎虎算半个圣人。”
神仙姐姐？感觉她挺善良不难缠啊。还有，为啥算半个？顾倩倩疑惑。
正待追问，杜旭已转了话题：
“对这四类饶东西，尤其千万别贪心。打个比方，你想啊，如果有人偷了，嗯，偷了你妈她的药王箱去开，会怎样？”
“会被放倒。”顾倩倩笃定。
顾宝珊的本命法器药王箱，除外自带的保护禁制还设有防盗禁制。非本人开启时手法稍有错误或灵气不对应，立马引动内里毒麻药物攻击发作。
“所以啊。”杜旭给个“你懂”的眼神。顾宝珊还只是治病救人为主业的白鲤，非以杀戮着称的黑鲤，黑鲤手段可想而知只会更残酷。
耷拉肩膀，顾倩倩叹气：
“明白了，所以刀傀的东西也不能拿。”瞄见滚落在独腿矮几旁的半旧布袋，眼熟，翻脸前刀傀用来装那四样货欲出售的。
她指着，希翼：
“这个也不能留？他刚才还想卖给我们呢。”
杜旭未再拒绝，拎起布袋，也不解绳，直接从后扯烂：
“这刀傀人不老实，没句真话。坟山三生烙，他胡乱替未经阴山气息感染的外姓孩种上，甭管赋高低，十个有九个要出人命。”三样物件落在手心，封存外心魔的枯骨、哭花螳螂茧、据是透心蛊的漂亮甲虫。
细看之下，老爸发出声鄙夷，嫌弃道：
“切！果然没样好东西。”。
“怎么？”顾倩倩赶忙凑过去。
杜旭用手指拨拉，点评：
“透心蛊别人养失败的，估计没剩几个月可活。”
“心魔枯骨是假货。啥外心魔啊，这就半截刻意削出形状的拟音螺！”
他将枯骨贴到女儿耳边，随口科普：
“拟音螺是种半妖兽大贝壳，会重复发声。你听。”
顾倩倩屏气凝神，很快抬头惊讶：
“有人喊救命！”
杜旭点头：
“是人为预先录进拟音螺的。外心魔的声音，唯独融合后宿主能听见，所以又有幻音、假听的别名。这枚就跟留音简似的直接外放，只能骗骗傻子。”言下之意，这假制得毫无技术含量，忒不敬业。
“哈——？”顾倩倩失望，原还挺想见识见识别的外心魔呢，毕竟对穿越这事疑问颇多。
杜旭掂起装哭花螳螂斑斓茧的玻璃瓶，对光瞅：
“这个活的，生机不弱。可问题，我们完全不知道咋养。”
“怎么看出来的？”顾倩倩好奇。乍眼望去静悄悄的蛹茧，并不比旁边蹬踹着腿的底朝甲虫更有活力。
杜旭：
“凭感觉。等你契约上鸿蒙死气，也会对生机特别敏福甲虫明显太老了，活力盛极转衰已将到尽头。蛹茧则正相反，绵绵渐增。”
顾倩倩伸手来抓瓶：
“那我就养这个。”
“不可能成的。”杜旭兴趣缺缺，泼冷水：
“这货太娇气，咱家又没谁懂专职御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