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收尾（二）
“要养螳螂也可以，今儿的事，回头统统不准跟你妈。”杜旭蹲在地上同女儿讲价钱。
瞒着老妈？顾倩倩眼睛滴溜溜转：
“刀傀不讲，杜家人不讲，连三生烙都不提？”
她伸出手臂，内关穴附近指甲盖儿大的局部皮肤呈暗灰色，表层隐隐有些龟列纹：
“如果，如果老妈自己瞧见怎么办？”血虽止了，过些肯定会有疤。
“那就不要叫她瞧见啊！”杜旭大手一挥：
“全部保密。”
他搂女儿肩膀，半哄半诱惑：
“成功瞒过我老婆，螳螂茧就全权归你处置。”
“那，螳螂哪里来的？”顾倩倩。想要堂堂正正在家饲养，肯定要在老妈那过了明路。
“就，嗯，就在街上我给你买的。”杜旭现编。
“行，一言为定！”顾倩倩攥紧瓶子，美滋滋。透过玻璃，只见茧蛹上密密麻麻黑、青、蓝交错相间的复杂花纹，有点狰狞麻人，不多漂亮但绝对醒目。
“哦，对了对了，再加一条，最后那件生机糖果归我了。”杜旭着少许心虚。
沙蛹车上萍水相逢，大雪山圣女送的整盒独门糖果，即便爹妈压根没舍得尝，再如何省着吃，时至今日亦所剩无几。
生怕女儿反对，杜旭慌忙抢先道：
“不答应也得答应，我已经吃了，没了。”干脆耍赖，撇开眼睛不太敢看丫头。
顾倩倩瞬间八字眉，脱口而出嚷：
“为什嘛！”同时亦被亲爹忐忑的表情逗得想笑。多大点事值得这样，再美味那也就是颗糖，她本也没打算全部独食。
杜旭急，辩解：
“不吃生机糖果，我这浑身冒死气，刀傀起疑心立马就露馅，还怎么蒙他乖乖掏出三生烙？”
对哦，先前老爹忽悠那人，自己修行的是：生门水行春风化雨决、练体类猿形。神仙姐姐、老妈都能隐约感知到的生机、死气，原来不怪那刀傀道行太欠，是被糖果散溢而出的气息误导了。
顾倩倩嘟囔：
“吃就吃了呗，解释啥。男子汉大豆腐，敢做就敢当。”（作者：没笔误，大豆腐。）
“跟你妈保密？”杜旭心翼翼瞅她。
“保密。”顾倩倩应常
“拉钩上吊。”杜旭翘尾指。
谁还真四岁不成？顾倩倩嫌弃：
“拉什么勾呀！不拉。”甩手走。
切，甭“拉钩上吊，一百年不准变”，就算白纸黑字签订合同、加盖红章，向老妈告密卖老爹这种事，随时随地做起来她都毫无压力驾轻就熟。君不见，前世今生合共都不知卖多少回了。
原因？那是她亲娘，要啥原因！再，谁叫老妈打人，老爹不打呢。要怪，怪他自己当初娶老婆，单选了个强势的，活该啰～～
内心作耸肩摊手状果断甩锅，眼下拿到想要的东西才是正经。顾倩倩蹦跶着迈出门槛，心情不错。爹也是个傻的，好骗，居然相信三四岁孩能向母亲保守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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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得屋来，顾倩倩的注意力立刻被门外地上一生物吸引。
人头猴子。刚才曾偷袭，扑过来、被翠花一巴掌呼飞那只。
东西还没死，大半身覆满棕色蓬松绒毛，长尾巴拖耷，正抽搐着伸出手臂，艰难向院门方向奋力爬，良久仅挪动寸许距离。
瞧着有点可怜。
她上前两步，却立刻被闻声回转过来的猴脑袋震住：
光而无毛，甚至有点肉嘟嘟。扁鼻梁、大眼睛，瞳仁红色，无牙的瘪嘴下弯，显得奇大，标准的婴儿哭表情，诡异，瞅着心里别扭。
顾倩倩不确定，踌躇：
“喂，你，你还好吧？”人是刀傀杀的，猴子有点无辜。
随后赶到的翠花果断把她往身侧一扒拉，抬脚，在顾倩倩：“等等！”惊呼声中，毫不迟疑踩向人面猴。
“吧唧！”地面多个足形凹陷，人面猴扁。
“为什么！我叫你等等的！”顾倩倩跳，怒拽翠花厚重绿毛。
妖尸好脾气地静立在原地，任扯。
“刀傀屋里的活物都有猫腻，不能留。万一散出去，伤人不，后续会惹大麻烦。”杜旭跟出来，讲解。
仿佛专为佐证，饼状人面猴尸体，被踩得相对轻些的后半截长尾处，皮毛裂开，三只红枣大黑蜘蛛醉酒般摇椅晃跑出，慌张四散。
又是毒蜘蛛！跟刀傀金蝉脱壳剩层皮的尸体一样！
“啪！”“啪！”“啪！”杜旭、翠花主奴不愧心灵相通，同时跺脚，搞定。
顾倩倩：“……”
能跑出蜘蛛的，证明这货既非婴孩，更跟普通猴子不沾边。突然遇见，她果然想得太简单了。
完全不能用21世纪的眼光来看待修仙世界，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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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傀屋里翻出的三桶焰膏助燃剂果然不是普通货色，居然无明显火苗，也不发多少光。
初时，顾倩倩以为没点着，直到迎面袭来熊熊灼热。空气升腾，连她两鬓碎发都被带动微飘。隔门听到“哔啵！”爆响，估计实木，或者什么硬物正烧炸裂。
不见明火浓烟，却真真切切在烧。难怪刀傀敢把焚尸坑设在自己屁股底下，完全不屑于稍微移位到院子里。不过，高温如何屏蔽，怎么防止连房子一同焚毁？
“里头有控温阵盘？”她回头问。
身后，老爹跟翠花两个，正各自揪块床单大灰蒙蒙死气，当抹布似的用，从院墙到地面一路仔细横扫过去。
杜旭撅屁股干活：
“屋里有阵盘，控温加防御……估计还不只。这会应该也快该烧爆了。”
“你俩干啥？”顾倩倩奇怪，盯着看。
杜旭直起腰，教女儿：
“消除痕迹，以绝后患。阵法中有几十种可以短时回溯前景，条件是必须预先在需回溯的地点设置基础阵盘。”
“也就是，若我现在不处理，三五内有人在此处施高级回溯术，兴许便将咱爷俩今日的事旁观个七七八八。”杀人放火，一清二楚。
哇，厉害，岂非跟闭路电视监控似的！顾倩倩秒懂。
她紧张：
“怎么知道有没预设阵盘？哪种算盘都行，还是必须特定的才能进行回溯？”
杜旭大致整完靠院门的区域：
“必须特定阵盘才有此功能。契约鸿蒙死气后，凭借对灵力、生机的敏感，不难探查近距离范围内有无阵盘，你以后也能做到。”
他抹汗，放眼望去：
“好比现在，我能感觉到这院子贴着地皮满布阵盘纹路。没时间仔细挖了，干脆用死气犁一遍。”
“日后即便阵盘经纬齐全，所存储的信息一经消除，就算高级阵师也无法再现。总之，心没大错。”
顾倩倩点头，理解为：
但凡摄录资料遗失，哪怕监控系统等完好、电源充足，依旧调取失败。
杜旭略停顿，补充：
“当然，如果撞上那种圣人级别的邪门卜师，非要逆卜算，成功了咱也没辙。”耸肩。
这种概率事件，一如传中有牛掰黑客能从先剔除后水浸、摔砸……各种折腾的硬盘中恢复数据。谁都听过，却基本没遇上的。
“咔咔——嘎——”连响，两扇木门向内瘪逐渐扭曲、凹陷。预想中的坍塌未立刻发生，实木仿佛变了塑胶，两头翘，中间收缩，泛白、龟裂网纹密布，静默无烟燃烧。
空气因高温折射，透出的景物变形荡漾，像浸入层层水波。
“库哧！卡啦——哄！”房梁下来，扬起火星、大量热尘。剩三面半墙突兀立着。
热浪滚滚袭来，烫！皮肤发辣，顾倩倩赶忙躲到翠花身后。
那焰膏好厉害，相比之下，汽油、柴油简直弱爆了。
门跌进屋里，终于彻底躺倒。透过洞开的空框可见，堆物大多已焦化。
大片灰烬，或是未燃尽的轻质？她不确定。它们被热力带动，在相对狭窄空间内盘旋、兜圈飞舞，仿佛漆黑鸟雀、蝴蝶群。
巨蟒仍钉牢在墙上保持张口姿势，表皮大泡此起彼伏、“滋滋”冒油，十七八根银亮金属细支，西洋细剑般纵横交错自肉内刺出。
咦？哪来的这些支支叉叉？刚才分明没樱顾倩倩顶着烤人熏风眯眼。
突然，“噔！”轻微暴响，又一根同款银亮细刺弹出。数秒后，“噔！”再一根。紧接着，“噔噔——瞪！”仿佛再也绷收不住，争先恐后接二连三，四面八方皆有长银刺穿透蛇腹暴弹而支楞出，外形瞬间已离箭猪不远。
顾倩倩目光炯炯。
居然是它自带的！估计活着的时候便如此。
生的？后改造？估计是改造，可，蟒蛇肚里装这多金属刺干嘛？
难怪不能吃。
她突然觉得，把刀傀归类为误入歧途的西医术科，实属冤枉西医。生物加金属、跨物种移植嫁接、养蛊、草菅人命、倒卖器官……中世纪黑死病年代的西医都不敢这么疯！
黑暗机械风的移植狂人，内里技术流反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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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近傍晚，阴了整日的气开始放敞，玫红夹紫的火烧云出现在西边。
街上依旧热闹，行人往来不息。
顾倩倩后脚跟踩道牙边上，前掌悬空站。
刀傀、三生烙、金属刺巨蟒蛇、皮囊下的蜘蛛窝、人骨坑、无烟焰火……通通像场怪诞、些微恐怖的午夜迷梦，来到闹市沾些人气便自动消散。
掌心装哭花螳螂茧的玻璃瓶传来凉凉触感，提醒着她那一切都真实存在。
——可能遗落的ＤＮＡ信息，头发、血迹……以及打斗痕迹：烧了。
——作为回溯追踪依据的阵盘：用鸿蒙死气擦过，削除记录。
——目击证人：应该没樱
顾倩倩脑海中搜索纰漏，皱着眉踮脚北望。
不知是否心理作用，隔老远看总觉得那个方向的空稍变形，如同夏日过热空气扭曲所造成的折射。
从头细捋，今这事儿真心有点悬。
逆推回去，前些日子即便措手不及忽然得知自家在月蛮城城门处被摄下留影，老爸也不曾放弃追查“老家人贩货消失”那档子事儿。
今儿刀傀成功上钩，亏得有个极巧合的关键因素：她，或者，她那非常偏颇的资质。
五行赋做不得假。顾倩倩现在示饶这身体外形，光凭脸与老爹血缘关系便一目了然明显父子相承，亦不假。
加之杜旭预先吃下生机糖果伪装，掩盖浑身浓烈死气。
几方条件汇总，手上有保鲜期短暂的三生烙急于兜售，正碰上他们这对要求在赋上做文章的多金“父子”肥羊，刀傀很难不当场着道。
不过……
顾倩倩压脚尖，身体微微前后摇摆。
眼前回闪过老爹的笑脸：
“亲生亲养……舍不得儿子套不到狼。”
万一当时刀傀挟持她作人质、大面积放毒、以蛊虫偷袭什么，甚至在三生烙上整些猫腻，后果都完全不堪想象。杜旭、翠花具备非人体质、高抗毒性，顾倩倩可没那本事。
爹……太冒险了。她心里莫名有点堵。
的确，杜旭的办法在目前情况下最方便、行之有效。但……顾倩倩忍不住疑惑：
前世同样条件下，老爹也会让年幼的自己如此涉险？
或者，因为修仙的世界，融入了外心魔有别于普通孩童被区别对待？
还是环境变了、人也会相应改变，至亲父母的行事方式自然也跟着变？
又或者，前世出现过近似的选择，她只是不知道罢了？
顾倩倩压低眉头，连手上哭花螳螂都没那么有吸引力了。
“来了，来了。”杜旭喊着从稍远处巷跑来，左右各举着支……葫芦糖！
又他喵的是葫芦糖！顾倩倩条件反射怒从中来，“噌！”跳起，跺脚大叫：
“我不吃山楂！”有的没的那些复杂心思，全遭暂时冲淡。
杜旭被闺女猛然这么劈头盖脸一下，瞬间手足无措，踌躇着解释：
“可，可山药、葡萄的都卖完了。”毫无杀人放火时淡定自若。
翠花此刻不在，刚出刀傀院子便被收起放回随身棺。夜明埠城内规，所有具备大杀伤性的契约兽、蛊虫、武器都必须收好、妥善安置，否则视作严重挑衅行为，其主人会被严惩。
顾倩倩用吼的：
“不要！要吃你自己吃！”怼完，看见老爹脸上尴尬、努力讨好的笑容，突然又有些过意不去。
傻爹。
杜旭聪明，紧要关头够冷静，偶尔甚至可以高瞻远瞩。每每遇到这类场景她都觉得，不难明白当初老妈为啥嫁他。有些时候故意装傻，整个二愣子似的，让人恨得忍不纵踹几脚。再有些时候是真的傻，好比现在，标准“二十四孝女儿奴”。
顾倩倩叹气，实在不知道他俩到底谁未成年，认命地接过葫芦糖。
算了，这样的傻人，又是自己亲爹，计较啥，山楂……就山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