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我,我哪想到那人那么凶,呜~~吓死我了……”碧菀声呜咽着。
两人正低声话,顾锦珠叹了口气道,“算了,现在我们前路未知,自当谨言慎行,碧儿你以后要多加心,谨防祸从口出。”
碧菀低低应了,果然不敢再乱话。
锦珠拈了一块芙蓉酥,只吃了几口就饱了,她不爱吃这些甜腻的糕点,当初备下也不过为着路上当个零嘴用,剩下的就都赏给了两个丫头,热茶也不过只润了润唇舌就放下了。
两人见自家姐胃口不佳,虽是着急却毫无办法,只盼着这路程再短一些,好早一点到客栈休息为好。
又行了不知多久,顾翊卿始终也没有回来,听黑衣侍从是三爷先到前面去探路了,看看就近有没有客栈食铺。
漫漫路途无聊至极,外面的景色亦是千篇一律,只是无边的野草树木,顾锦珠看着看着,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只是这回顾翊卿没在车里,她得以在躺在榻上补眠。
等她再睁开眼时,外面已是暮合四野,车子里也是暗黑一片,唯有车角吊的四颗明珠发出幽幽的光芒。她一动芸香就把她扶了起来,碧菀忙捧了一盏水过来。
顾锦珠只是抿了几口就伸手推开了,虽然渴得厉害,却不敢多喝,在这荒山四野中,有内急什么的实在是不方便,更遑论外面还有两个陌生的男子,所以她宁可忍着。
“现在什么时候了?”她问。
“不知道,阴黑得早些,大概是戌时了吧。”芸香轻声问道:“姐,可要用些糕点?不过三爷已经快到了。”
顾锦珠摇了摇头,没想到已经这么晚了,她让两个丫头把车帘卷了起来。
外面色黑得厉害,唯有边一弯昏黄的月亮发出些许光芒,而那些山峦树木,在黑暗中影影绰绰的似乎化作了无数妖魔怪物,张牙舞爪的要向她扑过来。
她心下不安,油然升起了一股害怕,幸而转眼便看见了在旁边马上端坐着的人。
月色淡淡洒下,那人骑在马上,肩背笔直,竟不见丝毫疲态。听到声响,他转过头看见她,突然弯唇一笑,指着前面道:“就快到了,再忍忍罢。”
刚才的不安害怕嗖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呆呆的看着他,唯见面前人青衣黑发,衣袂轻摆,淡淡的月华洒落在他的发上衣上,就像是有光泽在流动,愈发衬得那一双眸子流光溢彩,他整个人就如月下谪仙一般。
她心头突然冒出了一句诗句,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
没想到这样倾绝的笑容,她居然在一个男子的脸上看到了。
许是因为刚下过雨,四下一片清新湿润的草木香气,闻着让人精神一振。顾锦珠顺着顾翊卿指的方向,果然看到了星星点点的灯火,以她们现在的速度,估计不出半个时辰就到了。
她心下一松,干脆便倚在窗口看了起来,只是目光落的最多处,仍然是那个好看得过份的三叔。
这样的感觉对她来实在陌生,她从来没有出过远门,更遑论和陌生人在一起,因此心底实在是有点忐忑,但不知为什么,看到前方那个笔直的身影,心头就不自觉有些踏实。
也许,仅仅是因为他是顾府中惟一没有给她留下恶劣印象的人吧。
行了不到半个时辰,远处果然影影绰绰出现了一幢大宅,门前挂着两个红灯笼,在风中摇摇摆摆。
一行人还没近前,旁边的角门就开了,从里面窜出一个厮,看见顾翊卿就一脸堆笑的迎上来,热络的道,“三爷您可算来了,的可等久了……”
“路上耽误了一些。”顾翊卿似乎也松了口气,利落的跳下马,将缰绳扔过去。
厮立刻招呼了几个人,将两人骑的马牵进后院,又将马车心翼翼赶进院郑
不等车子停稳,碧菀就迫不及待的跳了下去,先环视了下四周,然后转过身撩起帘子,伸手扶顾锦珠下车。
因着色已经黑了,芸香便没给锦珠罩幕篱,她扶着碧菀的手下了车,便看到一旁的厮愣愣的看直了眼。
碧菀立刻恼了,狠狠瞪了一眼过去,怒道,“看什么看?再看挖了你的眼珠子!”
厮缩了缩脖子,嘟囔道,“的这不是没见过这般仙般的姑娘么,”又压低了嗓音冲顾翊卿笑嘻嘻的道,“三爷,您从哪儿找来一个这么凶的丫头……”
碧菀一听立刻柳眉倒竖,瞪着杏眼就要发作,幸亏芸香及时拉了她一把。
顾翊卿扫了厮一眼,淡淡道,“少胡,还不快准备两间上房!”当先一步向前走去,身形正正好将顾锦珠遮挡住。
“呃…早准备好了,您请。”那厮见机极快,眼睛立刻不敢乱瞄,上前带路。
顾锦珠看着前面俊挺的身影,心下隐隐松了口气。
她自幼受外祖母教导极严,一举一动莫不遵照着世家贵女的典范,出入皆戴幕篱,不得被陌生男人看到面容,就是怕她有一日回到国公府疏了礼教。
刚才被这厮无状盯着,确实有些无措,却没想到这位三叔如此细心,不动声色就化解了她的窘境。
厮带几人去楼上的房间,虽是“上房”,屋内却陈设简陋,更大概因为连日的阴雨气,床榻被褥都带着一股湿冷的气息。
碧菀还在为刚才的事情恼怒,忍不住就对屋里挑三捡四,顾锦珠坐了一马车,身子骨都像被颠得散了架,靠在榻上,芸香替她轻轻揉捏着肩骨。
顾锦珠心疼两个丫头道,“你们也歇会儿吧,坐了一车了。”
碧菀俏皮笑道,“奴婢不累,奴婢的身子比姑娘结实多了呢。”
屋外有人送上来热水,芸香侍候着锦珠洗漱,碧菀把屋子又收拾了一顿,然后跑出去,准备到马车上把自备的被褥拿上来。
刚出了门,就看到那一身黑衣的冷酷侍从像尊门神般站在隔壁门口,听到声响,转头向她看来。
碧菀对上那道阴寒又带着无声压迫的视线,心头立刻一跳。她今被那道充满杀意的眼神吓住了,隐隐觉得这下人怎么这么可怕。
她心下害怕,便不敢从他身前过去。
黑衣男子扫了她两眼,开口道,“你要做什么?”
声音粗砺,一如他的人一样。
碧菀吓了一跳,硬着头皮结结巴巴的道,“我……我要下去拿东西。”
黑衣男子停了一瞬,侧过身子。
过道狭窄,她如果要过去,势必要经过他的身侧,碧菀犹豫了一下,慢慢走过去。
越靠得近,越似乎能感受到那人身上冰冷的气息,她心头惴惴,步的挪过去,就像一只瑟缩的兔子。
好不容易下了楼,她心下松了口气,快速跑到马车旁,把里面杨家准备好的锦缎被褥都拿下来,刚一转身就吓了一跳,那个黑影般的男人无声无息站在她的身后,就像个背后灵一样。
碧菀心口惊跳,手中抱的被子都差点掉在地上,男人伸手便将包袱拎在了手里,问道,“就这些吗?”
她愣怔了半,才反应过来他是要帮自己拿东西,瞬时涨红了脸,呐呐道,“没……没有了。”
男人不再做声,转身就走,那偌大一个包裹拎在他手里仿佛轻若无物一般,碧菀拍了拍胸口,赶忙跟在后面。
顾锦珠躺在榻上,只觉得浑身上下都酸疼的厉害,到底是从未出过门的娇姐,只是这一的时间,她就有些受不住。
芸香替她揉捏着胳膊,看到碧菀抱着被子进来,脸蛋兀自红红的,不由好奇道,“怎么了?”
碧菀脸色一红,嘟了唇道,“没什么,”却终究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三爷带的那个人好凶啊,守在门口都不让人不进出了。”
锦珠心下一动,她今真是有些惊吓到了,那个黑衣侍从马踏陈云泽时,出手狠辣凌厉,而更重要的是,那一瞬她真真切切的从他眼中看到了杀意。
如果不是顾翊卿发话的话,她相信那一刻这个侍从真的能要了陈云泽的命!?这个认知让她胆战心惊,陈云泽再不济,也是五品大员的公子,而且还是名震江南年纪轻轻的少年解元,这人杀便杀,没有一点犹豫。
而且这人眼神冷酷,就像一柄出鞘的寒光闪闪的利剑,他身上的杀气浓烈得仿若实质,倒像是战场上经过无数次血腥生死博杀的人,又哪里像一个普通的侍从?
有这样的手下,顾翊卿又怎么可能简单?况且他通身的气派,与她记忆里那个在顾家可有可无的人半点联系不起来。
她一时思绪万千,又想到他令侍从守在门口,大概是为了她们的安全,心下倒是松了口气。
芸香又忍不住训斥碧菀,她年纪,口无遮拦,她生怕她给姐惹什么麻烦,几乎算得上是耳提命面。
碧菀也是个聪明的,今又吃了那一吓,再不敢乱话。
二送了饭食上来,出门在外也没法讲究,主仆三人草草用了一口,就歇下了。
锦珠睡在内室,碧菀与芸香二人在外间的榻上。
大概是头一次出门,她心里思潮翻涌,怎么也睡不着,一合眼就想起陈云泽白时的惨相,心下沉甸甸的。
她轻轻坐了起来,窗外树影婆娑,外间传来两个丫头细细的鼻息声,显见睡得正熟。
她趿了鞋子悄悄下床,走到窗前,轻轻把窗户推开。
一股湿润清凉的气息迎面扑来,让人脑中瞬时一清。因为是阴,并没有月光,只有风拂过树梢发出沙沙声,隐约送来两人话的声音。
她微微一怔。
大概是夜太静了,那话语便听得如此清晰,就听得一个冷沉的男声问道:“主子,明日我们一路南下,滨州那边正在水患,兵乱四起,带着大姐过去会不会太危险?”
接着一个冷淡如冰泉碎玉般的声音响起,带着点点漫不经心,赫然是她新认的三叔顾翊卿。
“那又怎么样?我们时间紧迫,又不可能先把她送回顾家去!”
“可是……那边太过混乱,大姐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国公爷那边……”
“哼,”顾翊卿轻嗤,“你以为大哥不清楚那边什么情况?既然知道我是出来做什么的,又知道那边暴民作乱,却还是轻描淡写的让我路过时把这个女儿捎上,这般惺惺作态!至于回不回得去,你以为真会有谁在意?”
他的声音轻轻淡淡,却如一根冰锥般插入了顾锦珠心底,她一瞬间只觉得从头到脚一片冰凉。
滨州。。。轻描淡写的。。捎上??顾锦珠握紧了窗棂,连掌心被硌的生痛也没有发觉。
滨州位置在临安往南,距此千里之遥,地处于泽河和坝水两条大河的交界处,是典型的河泽水乡。
那里虽然土地肥沃,丰田千里,但因为地势低洼,极易遭到水患。
听一个月前那边连下了十多日的暴雨,引发了洪潮,而当地的知府又贪空府库,竟用糠皮草叶装袋以充沙石筑坝,一夜间堤坝被冲毁,滨州三个城池被洪水倒卷而入,死伤无数。
侥幸活下来的人们家园被毁,只能等着朝廷的救助,哪知滨州周围的府县联名救灾,口号喊的极响,却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没有一粒米面派发到灾区,继水灾之后,又饿死了一大批人,滨州一夕间饿殍遍野,情况惨不忍睹。
而周围的几个县城又怕灾民连累到本辖区,便抵死不开城门,不放入一个灾民入城。
人们不甘心被活活饿死,便爆发了大规模的动乱,拼着一条命也要杀进去。暴民强行攻城,进去后打砸官府,烧光抢掠,简直成亮匪横行之地,因此那边现在是人人自危,人们躲避逃跑还来不及,怎么还会有人送上门去!
而先不管顾翊卿去那边做什么,她的父亲顾清远明知道那边危险,却还是要让他路过临安时把她这个女儿捎上。
是了…是顺手捎上,根本不是什么特意派人来接,想来也只是怕落人口实,做个样子给别家人看罢了。
顾锦珠心底像有冰凉的湖水一阵一阵的涌上来,让她从内到外冷得彻骨。
虽然之前就没对这个父亲抱多大的希望,但总是血脉至亲,哪想得到他居然能狠心至斯!
她紧紧的咬着唇,只想冷笑。
身后传来牙齿轻轻碰撞的声音,她转过头,就看到芸香一张惊赅到极点的脸,她颤抖着抓住她的袖子,叫道,“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