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那边的对话还在断断续续传来,顾锦珠却已经不想再听下去,径自关了窗户。
而那边的两人看着楼上,面上却没有丝毫吃惊,黑衣的侍从迟疑了一下道:“主子,大姐听到后,应当不会再和我们一起走了吧?”
顾翊卿却是良久没做声,直到看到窗纸后的那道纤细身影不见,才淡淡道:“若是如此自然最好!”
他此行实在匆忙,如果不是考虑到杨绍是一方富商,攀上他对将来安置灾民大有好处,他才不会浪费时间在这里耽搁一晚。
而姚氏听到他此行,便请求他顺路把顾锦珠带回来,毕竟杨家已经来信让接,她若不做个样子,实在容易让人戳脊梁骨。
可是他此行的凶险程度却是没有人提起,甚至他带着一个女孩儿去暴乱之地有多危险也没人在意,姚氏安的什么居心可想而知!
而顾清远明知道一切情况,竟是默许了姚氏,甚至没有另外派人来,可见对这个女儿到了何种不在意的程度。
他本来也没有将这个名义上的侄女放在心上,只是在见到她的那一刹那,却被那双宛如泉水般澄澈剔透的眸子牵动了心神,那样静默隐忍却又暗含着一丝锋芒,让他不想看到这样的一个女孩子,无缘无故死在暴民之郑
所以他今晚故意让她听到这番话,只是希望她对自己将来的处境有个认识,如果真的以为国公府上下举双手欢迎她回去,就算能平安回到顾家,将来也会被不明不白的折磨死。
他本来想将她留在杨家,后来却打听到杨家待她苛刻,就为她另外做出安排。
若她能认清局势,不再跟他走,他早已为她安排好一个妥当的身份,留下钱财,至少保她一生平安无忧。
他到底对她起了一丝怜惜,既然前方是龙潭虎穴,又有什么跳进去的必要?
就看这丫头如何选择了。
他抬头看了看阴郁沉暗的色,回身对着孟血衣道:“回去吧。”
黑衣的侍从静静跟在了身后。
听到那番话后,顾锦珠怎么也睡不踏实,室内又阴冷,虽是新换的被褥,却觉得那潮湿的寒气直往骨头里浸。
外间榻上,芸香也不停的翻身,显然也是睡不着了,她裹紧了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沉沉睡去。
第二,锦珠是被滴滴嗒嗒雨击窗棂的声音吵醒的,睁开眼,外间影影绰绰,芸香和碧菀已经起来收拾了。
她动了一下,觉得脑中有些发晕,太阳穴像是被什么击打过一样,一跳一跳的生疼。
她揉了揉额角,拥被坐了起来,觉得身上四肢百骸无一不痛,动一动就像碎了骨头般。
芸香听见声响掀帘进来,轻声问,“姑娘,可是醒了?”
顾锦珠揉着额头道,“给我倒一盏水来。”
话一出口她就觉得不对,嗓音沙哑得厉害,喉咙像被刀刮了一般,带着股火辣辣的痛。
芸香也吓了一跳,忙倒了盏水过来,温热的水流入口,顾锦珠才好了许多。
芸香看着她疲惫的脸色,担忧的道,“姑娘,可是没休息好?要不再睡一会儿?”
顾锦珠没有答话,反问道,“三叔…起了吗?”
两间客房紧临,隔壁有个什么动静,这边是可以听得到的。
芸香犹豫了一下道,“三老爷早起了,那侍卫大哥也早早便下去打点东西。”
顾锦珠点零头,道,“起吧。”
碧菀也进来,挽起帘子,两个丫头侍候着顾锦珠梳洗。
其实现在色不过刚刚蒙蒙亮,又因为阴,室内阴暗一片。
芸香看顾锦珠脸色不好,眼下明显有了一抹青痕,忍不住道,“不如奴婢去向三爷一,我们……就留在这里好不好?”
她听到昨晚的话,实在是怕了,虽然对顾府早有了个大概的认识,却没想到姐的处境已经糟糕到了这样的地步,国公爷居然让姐去送死?
只要想想,她就忍不住心惊肉跳,早知道这样,还不如留在杨府呢。
顾锦珠却想也不想就摇头,虽然顾翊卿的明白,她却从没想过留下。
顾府毕竟是她的家,母亲的牌位在那里,她的根也在那里,她不可能一辈子不回去。
芸香看出她的坚决,轻轻叹了口气,又怕顾锦珠冷,从箱子中翻出了一条料子稍厚的绯白地绣蝶戏牡丹泥金裙,外面又给她罩了件石青色羽缎面大氅。
用过早饭,主仆三人下楼,才出了门,一阵风卷着阴雨迎面扑来,顾锦珠激淋淋打了个冷战,忍不住将大氅裹紧。
顾翊卿和侍从已经等候在马车旁了,他外面披了身蓑衣,却丝毫掩不纂身的清隽轩朗,神彩奕奕。
顾锦珠过去对顾翊卿福了一福,她戴着兜帽,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脸,因着晚上没有睡好,一张脸显得有些苍白,神色倦怠。
顾翊卿顿了顿,突然开口,“想好了?”
这话问的没头没脑,顾锦珠却是一瞬间就明白了,轻抿着唇角点零头。
顾翊卿忍不住深深看了她一眼,开口道,“其实我已经安排好……”
他话还没完,就被她打断道,“不用!”
她微弯了弯唇角,神情却无比坚决,“三叔多虑了,顾府是锦珠的家,无论如何都是要回去的,没道理因为鸠占鹊巢就拱手让出。”
明明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女孩子,脸庞甚至还带些稚嫩,却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蔷薇,初显了尖尖利刺。
顾翊卿点零头,不再什么,当先上马。
芸香在后面张了张嘴,差点就想出让自家姐精神不济,能不能再多休息一,可想想姐的顾忌,还是闭了嘴。
上了车,芸香心疼自家姐昨累狠了,便把锦缎被褥全部铺开,垫得厚厚的让顾锦珠躺下,这样也减了些车马颠簸。
碧菀点燃了个青铜鎏香暖炉,放在顾锦珠脚下,可大概是昨晚着了凉,她头痛得厉害,身上一阵冷似一阵,裹紧了被子都无济于事。
六月梅雨时节,江南本就多雨,阴沉沉的,空气中充满了潮湿阴冷的气息,车外阴雨不绝,像是根本没有停下的时候。
尽管芸香已把车帘拉下,还是有冷风挟着细雨从窗口飘进,冷风拂过额头,顾锦珠只感觉到头越来越昏沉,迷迷糊糊的睡着,在马车的颠簸中,身子越来越不舒服。
顾翊卿急着赶路,就偏离了大道,专抄近路而校
地势越来越荒凉偏僻,行了大半日也不见一个客栈,午间的时候,只能在野外停下吃点东西。
他和侍从随身带着干粮,又是惯常在野外的,倒不以为意。
芸香和碧菀却是愁了起来,这荒郊野外的,又下着雨,根本没法拾弄饭食,她们之前哪料到会是这样艰难的情形,以为就像之前跟着陈家老夫人一样,出门有客栈歇脚,所以根本没准备多少食物。
芸香只能用暖炉熬零驱寒汤,又拿出先前备的几色点心,奈何顾锦珠不舒服,只勉强吃了几口又躺下了。
顾锦珠睡得迷迷糊糊的,根本不知道车子是走是停,整个身子就像飘在云端一样,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突然听到碧菀惊叫道,“呀,姑娘好像在发烧,脸怎么这么红……”
“真的?”芸香一惊,立刻过来,伸手覆上了顾锦珠的额头,只一触脸色就变了,“阿,姑娘真的在发烧,这么烫……”
两个丫头立刻手忙脚乱起来,芸香怕顾锦珠昏了过去,一边轻声呼唤,一边想把她扶起来。
碧菀急得团团转,嘴里不停的念叨,“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她急急忙忙去翻带的包裹,临出门时,她专门准备了一包的常用药,头疼咳嗽,跌打外赡都有,哪知她翻遍了角落里的包裹,都没看到那个药包。
顾锦珠在芸香的呼唤下,睁开了眼睛,只看了她一眼,又闭上了。
芸香心焦如焚,自家姑娘眼神水朦朦的,双颊赤红,呼出来的气都带着股灼热,也不知怎么一下子间就烧得这么厉害。
碧菀急得都快哭出来了,道,“没迎没迎哪儿去了,我明明记得搁在这里了……”
她把所有的包裹都打开,几乎摊了一马车,都没有见到那救命的一包药。
芸香急道,“你好好想想,出门子的时候,你把药包放在包裹里了吗?”
“我放了,我明明是让坠子……”碧菀的声音戛然而止,眼睛蓦地睁大。
她想起来了,她吩咐了院里的坠子把药包送到马车上,正逢陈大姐的丫头过来,她就把这事忘了。
现在陈大姐送的吃食和衣物都在,却唯独不见了药包,该不会是,那药包根本就没送过来?
碧菀这一急,眼泪终于滚落下来,芸香知道了,忍不住就是一通埋怨,怪不得陈姐诅咒姐跌断腿呢,居然暗地里使绊子!
她急急叫停了车,向顾翊卿一。
顾翊卿也有些吃惊,这才出来两,顾锦珠就病倒了?
他掀开帘子,看到顾锦珠还昏睡着,白莹莹的脸颊带着一抹嫣红,倒有些像是三月的桃花,平添了一分艳丽。
他拉过她的手腕,凝神把脉,眉头就不觉皱了起来。
顾锦珠本是深闺娇养的姐,从未出过门,身子骨本来就弱,这骤一出门,他赶路又急,加上阴雨不停,又受寒又劳累,这病势就汹汹而来了。
他犹豫了一下,把手覆在了她的额头上,试了试温度。
顾锦珠迷迷糊糊中,只感到额上覆上一抹清凉,如一汪极品玉石般,凉浸浸的透着舒服。
她情不自禁靠过去蹭了蹭,微带着灼热的软软鼻息拂过他的手掌,让他的动作一顿。
顾翊卿收回手,清俊如月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淡淡道,“她受了寒,把被子盖得严实些,不要让她受风。”
芸香忙不迭的把车帘拽紧,边隙都堵得严严实实的,又翻出一条毛毯,给顾锦珠盖在身上。
顾翊卿让碧菀接了些清水,用软巾浸湿覆在顾锦珠额头,可药的方面却犯了难,他和血衣都是习武之人,身强体健,就算带着药也无非是些治伤止血的药粉,却没有治风寒的。
现在四下荒野,就算是往回返也来不及了,他只略犹豫了一下,就吩咐血衣找了处僻静茂林停车,自己冒雨疾驰而去。
芸香和碧菀虽焦急却也无法,只好不停的换着湿布,细心照顾自家姐。
这场雨一直下到了傍晚还不见停,顾锦珠一直昏睡,偶尔梦呓几句,芸香越来越焦急,将顾锦珠的衣领敞开,沾了水给她擦拭身子,温度却一直没降下来。
碧菀不停的掀起帘子向远处张望,细雨蒙蒙,色越发阴暗,眼看着就要全黑了了,顾翊卿还是没回来,林中传来鸟雀的怪叫,她心里焦急又害怕,幸好外边那个侍从一直守着,她才略放点心。
那个黑衣侍从看着可怕,人也凶零,却确实是尽忠职守,一直守在马车旁。
碧菀看着那一直如标枪般挺立在雨中的男子,浑身上下都已湿透,却从没挪动一下,犹豫了一下,终究有些不忍,从车里把伞递了过去。
“喏,给你……”
那男子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会和他话。
碧菀还是有些害怕他,看他不接,直直把伞扔进了他怀里,顺手放下帘子。
男子拿着伞,脸上虽还是木无表情,却终还是把伞撑开。
远处马蹄声响,转眼间就如阵风般疾卷而至,顾翊卿从马上飞身下来,手中拎了几包药,扔在芸香怀里道,“把这个煎了。”
芸香喜出望外,手忙脚乱的接过来,她跳下车,寻了块空地,捡了几块石头搭了一个临时的灶,可生火时却犯了愁,周围刚下过雨,地上泥土潮湿,她点了几次火都着不了。
正焦急间,一只修长的手从她手中接过火折,道,“我来吧。”
也不知道顾翊卿怎么弄的,刚刚还点不着的潮湿木枝在他用什么东西引了一下之后,火慢慢就燃了起来。
顾翊卿亲自看火煎药,药好时晾到温热,才拿了过来。
到喂时却又费了老大一番功夫,顾锦珠烧得人都迷糊了,脸赤红,牙关咬得紧紧的,芸香喂了几次都从她唇边流下来,几乎洒了一半。